卻說毛幽靈逃脫了潘漢年的糾纏,一路遊逛,不覺已出了市區,在月光的勾勒下,這裏樹木扶疏,阡陌縱橫,遠處一幢寶塔的黑影,在夜風中晃動,風吹鐵馬的聲音,隱隱飄來,悠揚動聽。他不由納罕,何來這天上仙樂,莫非進了佛國不成。正尋思著,對麵走來一個身穿球衫的鬼魂,毛幽靈上前招呼道:“同誌,我問個訊。”
球衫鬼魂停住步子,問:“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毛幽靈知道自己的湖南話,可能當地人聽不懂,於是咬準音,又說了一遍。
球衫鬼魂聽罷,朝毛幽靈打量一陣問:“你是毛澤東吧?”
毛幽靈暗自得意,自喜道:“正是,我正是毛主席。”
話音剛落,球衫鬼魂衝上來就是左右開功,賞給他兩個大巴掌,打得他莫名其妙。
“你膽大妄為,竟敢打人!” 毛幽靈捂著臉道。
球衫鬼魂大笑道:“你這亂世奸雄,中國人人人可打你!”說罷,捋起袖管,又要上前。
毛幽靈一生走慣江湖,深懂好漢不吃眼前虧,捂著臉,裝可憐道:“你這小兄弟年少氣盛,有話盡管說來。我現在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野鬼,怎經得起你的拳頭。不過你打人也要說出一個道理來,隻要你說得對,我挨打也心甘情願。”
常言道“雙拳不打笑臉人”,毛幽靈的軟話果然見效。球衫鬼魂收回拳頭道:“憑我的血海深仇,就是將你剁成肉醬也不為過,現在你墮入輪回,孤苦伶仃,看在這份上,我算饒了你。但我得把冤屈說清楚,才解心頭之恨。我叫張木林,家住在龍華鎮上,是根獨苗,父親是個郎中,有時候也為人看相算命,勞碌半輩子,在鄉下買了幾畝土地,不料在土改時被打成地主。我父親信奉佛教,一生從善如流,從未欺壓過別人,自然不甘受此迫害。他又讀過史書,分析世情,洞若觀火,有一次閑聊,出言不慎,揭穿你霸圖江山,不惜製造階級鬥爭,挑動人民仇恨,轉移人民對當權者的矛盾。在你的苛政下,我父親自然劫數難逃,被你們抓進監獄,嚴刑拷打,最後瘐死獄中,還戴了頂‘畏罪自殺’的反革命帽子。父親含冤,我變成了關、管、殺子弟,在鄉間受盡淩辱,小小年紀被學校開除,去田裏幹重體力活。那時我被你欺騙,相信自己有罪,要改造世界觀,於是日夜勤奮幹活,再加上發育期間,營養不良,所以長得特別矮小。一九五八年,不知你中了什麽邪,突然心血來潮,對麻雀過不去,動員全國人民消滅麻雀。那時我們龍華鎮上的全體居民,敲麵盆,擊鉛桶,揮破布,放喉叫喊,嚇得麻雀沒處躲藏,紛紛墜地,如今想來實在可笑。”毛幽靈見球衫鬼魂不停數落,轉身想溜,球衫鬼魂一把將他拖住道:“慢來,等我說完。在這次消滅麻雀運動中,我為了表現積極,爬上龍華古塔頂上,搖旗呐喊,不慎失足,就此和麻雀們一起魂歸黃泉,成了你群眾運動的犧牲品。我們父子兩代就這樣在你的暴政下葬送了。”球衫鬼魂控訴完,又要拔拳頭衝上去。毛幽靈雙手擋住道:“小老弟手下留情,有道是陽間是非陽間了,現在你我都是陰曹之鬼了,彼此寬宏大量,各走各的大路……”說完捂住臉上的紅腫,拔腿就逃。
“哈哈——哈哈——老天有眼,你也有今天。”球衫鬼魂在後麵喊鬼:“你以後記住,天下事事事有報應!”
卻說毛幽靈逃脫了球衫鬼魂的糾纏,心中十分害怕,革命經驗告訴他,每到一個地方必須要靠攏黨組織,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行動,太危險了。因為他是搭乘半空道人的仙鶴來上海的,事先沒有通知上海的“冷冥政府”和“地下黨”,所以上海方麵沒有接駕,讓他受了不少驚嚇。
“上海市冷冥政府”和“地下黨”的機構,就設在龍華火葬場的隔壁——“革命烈士陵園”裏,現在的負責人是他的親信——柯慶施。說起著柯慶施,此人長著四方臉,頭特別大,上海人在背地叫他“柯大頭”。柯大頭曆任中共中央上海局書記、上海第一市委書記、華東局書記等要職多年,對毛的旨意心領神會,在毛發起的曆次政治運動中推波助瀾,刮左風,下左雨,作惡不少,用共產黨的習慣語言是“一個雙手沾滿人民鮮血的家夥”。
柯大頭生前,毛每次來上海,大到接見外賓、開會、參觀,小到吃啥菜,落實文工團女演員的三陪,甚至抽水馬桶用什麽顏色的墊圈都有他親自安排,可謂案前馬後,鞠躬盡瘁。據說柯大頭在延安時為了爭奪女朋友,和民主鬥士王若望先生結下怨仇,日後把王安排在手下工作,給他穿了“小鞋”一雙又一雙,直到把王若望逼上梁山,和共產黨徹底對著幹為止。柯大頭雖然在文革前一年已經魂歸西天,但他在上海掌權期間,重用張春橋,培養姚文元,並把這兩人介紹給江青,為文革的開場,作過鋪墊。
筆者花費筆墨介紹柯大頭的用意,是為讓讀者知道,為什麽毛澤東在北京鬥不過劉少奇、彭真,而要到上海搬救兵,同時將上海作為“一月風暴”的發源地,這一點容易被研究文革史的人忽略。
卻說毛幽靈來到“革命烈士陵園”的鐵門口,隻見裏邊紀念碑高聳,柏油路儼然,兩旁種滿高大的鬆柏樹,他轉了一圈,正準備按門鈴,看見一個鬼影從門房間出來。毛幽靈提高嗓門:“同誌,我找柯慶施同誌。”
鬼影走近來,問:“你是誰?有什麽事?”
“我……我是……”毛幽靈吞吞吐吐,接受剛才的教訓,不敢直報姓名。
那鬼影走近來,隔著鐵欄說話。
毛幽靈因剛挨揍,臉上有紅腫,用手捂住,不敢和他正麵說話。
鬼影不耐煩道:“你這鬼倒也滑稽,既不報姓名,又捂著臉,不讓人辨認,難道是個怕羞鬼不成。”
毛幽靈聽那鬼影說話帶有安徽口音,,心中一喜,便湊上前,小聲道:“你不就是柯慶施同誌嗎?我是毛主席呀!”
鬼影趕緊掏出鑰匙開門,激動道:“不知您老人家光臨,有失接駕,罪該萬死。”
“你我之間,不說外人話了。”毛幽靈跟著柯大頭閃進辦公室。
柯大頭的辦公室就在門衛室,毛幽靈在破沙發上坐定,望著潮濕斑駁,蛛網密布的牆角問:“這就是辦公室?革命功臣就在這裏接待自己的主席?”
柯大頭遞上一杯茶,惶惑道:“不瞞主席說,這些年來,我已被屢次批鬥,貶為陵園的民(冥)間看門人,當年的豪華處所早就與我無緣了,主席遠道而來,也就隻能委屈了。”
“你是革命功臣,怎麽能隨便貶你來這裏?真是右派翻天,反革命複辟了!”毛幽靈憤憤道。
柯大頭訴苦道;“如今上海市委的領導班子全是反動權威,右派份子,牛鬼蛇神,流氓阿飛,前幾年上海的一位姓朱的市長還是一位右派呢,後來還被江澤民拉倒北京當了兩屆總理。”
毛幽靈兩眉緊鎖道:“人民反映如何?”
柯大頭歎口氣道:“人民都誇他是大清官呢?”
“唉——”毛幽靈長歎一聲道,“隻怪我沒將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千秋偉業,功虧一簣。若我把鄧小平和劉少奇一起送去見馬克思,可能今天的局麵就兩樣了。”
柯大頭連連搖手道:“鄧小平可是共產黨的中興功臣,若您當年把他和劉少奇一起處置了,恐怕我們的紅色江山就延續不到今天了。”
“為什麽?”毛幽靈問。
柯大頭道:“主席有所不知,自您去見馬克思後,葉劍英夥同華國鋒、李先念等幾人抓了您的四個親信。當時全國群情激憤,反革命份子煽動老百姓控訴文革,甚至控訴共產黨掌權的二十九年,最可惡的是那些知識份子——”
毛幽靈接過話茬道:“我早就說過,最敢跟共產黨抗衡的就是知識份子,所以我一直防備他們,年年殺戮,可是還殺不完。”
柯大頭接著道:“一時間,全國的報刊和書籍,一片控訴聲,共產黨成了眾矢之的,這時候幸虧鄧小平出來力挽狂瀾,命令‘對文革的審理宜粗不宜細’,叫全國人民朝錢看。哈哈,鄧矮子真有一套,這麽一來,知識份子就噤聲了。”
“哈哈,”毛幽靈也笑了,“鄧矮子可懂得馬列主義呢。幾千年來文人們一直錯斷了老子的句子,‘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其實應該斷為‘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哈哈,民不怕死,怎麽辦,就是以死來對付,看他們到底怕不怕死。是人,都怕死嘛!”
“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我們常常宣傳,‘共產黨人是用特殊料製成的’,可是在造反派和紅衛兵的皮鞭下,有哪個老幹部不叫疼的,又有哪個共產黨員不求饒的,特殊材料隻能指在精神上,肉體畢竟是父母生的。”
“哈哈,”毛幽靈用笑聲來讚同柯大頭的觀點。
“哦,我忙著向主席匯報工作,忘了問主席吃過晚飯沒有。”柯大頭突然想起。
“可不,我忙於搞調查研究,晚飯還沒顧得上吃呢。”毛幽靈這時才覺得有些肚子餓。
“您老人家想吃什麽東西,我去拾掇。”
毛幽靈道:“我的口味你是知道的,隻要有臘肉、鹹魚、辣椒、臭豆腐就可以了。”
“那好,我去墳地走一圈,看看有合適的供品,給您取些來。”
“唉,咱們又回到打家劫舍,弄吃的時代了。”毛幽靈自嘲道。
柯大頭從門背後拿了隻笸籮,對毛幽靈道:“外麵形勢很緊張,您老人家不要隨便離開,等我回來。”
“你也小心為好,如今是資產階級專政的時代,咱們革命派要象當年搞地下工作一樣,步步為營。”毛幽靈指示道。
柯大頭出門,隨手將門反鎖上。
毛幽靈一個人待在屋裏,轉身從台子上取過一張報紙,看見頭版上的大標題是“總設計師鄧小平摸石頭過河的偉大理論……”毛幽靈不看不明白,越看越糊塗,不知上麵亂七八糟說些什麽。他琢磨,這批子孫真沒出息,騙人時說話語無倫次,說明對共產黨的事業沒有信心。當年老子搞文化大革命,心裏明知闖了禍,照樣叫全國人民高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怎麽樣,結果天沒有坍下來吧,共產黨江山照坐,老子照樣高枕無憂,直至善終。再看新聞版,上麵全是是報喜不報憂的謊言,心中暗暗讚歎,這批子孫雖然騙人心虛,吹牛倒還能繼承革命傳統。
接下來是一張《人民日報》,頭版上印著“學習江澤民同誌的三個代表”一行大標題。
毛幽靈隨手翻閱,看到私人企業家可以入黨一節,不由怒火中燒,喃喃道,分明是你們這批子孫用“無產階級專政”理論的旗幟撐不下去了,想請資本家來合夥,拯救殘局,可是共產黨是一個殺人放火的革命黨呀,要一個革命黨變成一個治國平天下的社會黨,這個死結怎麽解……
再翻開一張,仍然是《人民日報》,頭版上印著一張頭像,毛幽靈仔細端詳,小白臉,戴眼鏡,臉上還有幾份稚氣,哦,原來這就是胡錦濤,此人的麵相謹慎,神情儒怯,辦事必然拘謹,不會有所作為,或許對中共政權苟延殘喘有餘,大膽作為不足,有他可以多撐幾年殘局,也難為他了。毛幽靈一陣歎息,再看下去,什麽呀,他揉揉眼鏡——“共產黨員的先進性教育”。奇怪,這是什麽話,難道我創建造的共產黨得了陽痿,抑或他們的性經驗不足,生不出小共產黨員,要絕後,為什麽對我的黨員要進行性教育。再仔細看下去,原來是文人使的壞,明明用“共產黨員先進教育”就能表達清楚的句子,為什麽要加上一個“性”字,這不是故意在暗損共產黨嗎,可見眼下中國的知識分子和中共已經離心離德了。國民黨的滅亡就是由知識分子背離開始的。
毛幽靈正在琢磨,忽聽得門外人語嘈雜,一定是柯慶施領了一班老部下來朝拜了,他趕忙放下報紙,幹咳一聲,定定精神,前去擰鎖。
門突然被踢開,一群身穿黃軍裝,臂佩黑袖章的革命小將衝進來,忙亂中差點將他撞倒,為首的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問:“你就是毛澤東嗎?”
毛幽靈抬起頭,看見柯大頭站在革命小將的後麵,有些尷尬,指著他氣憤道:“是你出賣了我!”
柯大頭毫無愧色道:“這又有什麽不對的,當年你有權,我把別人賣給你,現在別人有權,我為什麽不可以將你賣給別人。”
“你,你,你……”毛幽靈指著柯大頭,說不出話來。
“少羅嗦……”幾個小將一起上前,將毛幽靈綁得結結實實,隻聽得帶頭的小將喊:“我們是閻羅王的黑衛兵,今天奉命來揪鬥你!”
毛幽靈不由暗暗叫苦,渾身抖瑟。
“打倒暴君毛澤東!”
“打倒大惡霸毛澤東!”
“毛澤東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在一片口號聲中,拳頭象雨點般地朝他瀉去。
毛幽靈昏昏沉沉被人押上了大卡車,直到押下車來,才感到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張開眼,看到胸口掛著一塊大木牌,上麵寫著“打倒大暴君毛澤東”還在“毛澤東”三字上塗大紅叉,鑽心的疼痛,告訴他木牌是用細鉛絲係的,嗨,陰間的黑衛兵和陽間紅衛兵一樣狠毒,毛幽靈歎了口氣。
不一會,一群小將們他推推搡搡,押進了一座寬敞的禮堂。他覺得這裏很眼熟,仿佛曾經來過,哦,想起來了,那是一九五八年,他曾來這裏向上海人民鼓吹大躍進,鼓吹三麵紅旗,鼓吹一千零八十萬噸鋼,鼓吹十年趕上英國,鼓吹一天等於二十年……吹,吹,吹,就此中國共產黨成了曆史上最大的搞笑能手,為世界笑話史增添了無數精彩的篇章。那時侯他多神氣啊,他講話的每個段落,都得到瘋狂的掌聲,“毛主席萬歲”的呼聲經久不息。芸芸眾生,把生活的希望,幸福的憧憬,全部押在他美妙的謊言上,而今圖窮匕現,謊言露出了馬腳,理想陷入了騙局,革命群眾醒悟了,如今他們把在陽間受的窩囊氣,全部發泄到這個當年被他們無限崇拜的“神”身上,猶如投資者受到股災後,把怨氣出在經紀人身上一樣。
在群眾憤怒的口號聲中,毛幽靈被押上舞台,他看到橫幅上:“上海文革冤死知識分子清算大暴君毛澤東批鬥會”的標語,知道今天劫數難逃了。
舞台的正中擺著一張長桌,從左到右坐著傅雷、顧聖嬰、豐子愷、周信芳、鄭君裏、聞捷、沈尹默、陸瘦燕、言惠珠、上官雲珠……冤魂。這幾位名聞遐邇的中國名流,全是在文革中被迫害而死的。大會執行主席是一位年輕人,叫王申酉,是在四人幫倒台後不久,被槍殺的青年精英,他原是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哲學係的學生。一九七六年,寫了一篇論文,指出毛澤東思想的謬誤和馬列主義不適合中國國情的畢業論文,一篇至今讀來還文采粲然的好文章。畢業論文,按自己的專業寫出自己觀點的文章,在一個有憲法保障的這會裏這是極正常的事,可是校黨委的共產黨小人們,拿王申酉的論文作為向上爬的梯子,將他打成反革命,送進監獄,又將文章送到上海市委邀功。當時毛澤東已死,正是華國鋒掌權的時候,上海市委的一些領導並不熱衷處理此事,不知哪位邀功心切的奸宄,將此事通到市委書記彭衝的手裏,這位喝墨水不多,穿著草鞋跟毛澤東造反發家的老革命,聽罷匯報,義憤填膺,憑著他對毛澤東的滿腔忠誠,大筆一揮——“不槍斃王申酉,對不起老人家!”就這樣,一位中華民族的精英,被送到這裏來擔當大會執行主席了。
筆者認識一位老幹部——“王申酉專案複查小組”的成員,在一次閑聊中曾痛心疾首地說:“可惜啊,一位有才華的好青年,就這樣被冤殺了,而此案的元凶彭衝,反而調到北京升為全國人大的委員長了。”
王申酉身穿藍卡其上裝,從後台出來,頓時台下掌聲四起。他朝台下掃了一眼,湊近話筒道:“現在宣布大暴君毛澤東十二大罪狀”。
下麵又是雷鳴般的掌聲。
王申酉向大家擺擺手道:“古人有十惡不赦之說,毛澤東禍國殃民,罪惡滔天,罄竹難書 ……”
“打倒大暴君毛澤東!”
“為曆年被毛澤東殘害死的冤鬼伸冤!”
下麵群情激憤,這場麵活似文革批鬥場麵的再現。
王申酉清了清嗓子宣布道:“現在宣布毛澤東部分罪狀:
1.一九五一年搞鎮反、土改運動,殺人二百萬。
2.錯批人口學家馬寅初,提倡多生多育,揚言準備一億人口打一場世界大戰,造成人口膨脹,將人民拖進貧困的深淵。
3.搞三反五反運動,迫害工商界人才和金融精英,把中國剛形成的市場經濟徹底毀滅,嚴重破壞經濟發展。
4.提出荒唐的三麵紅旗,搞勞民傷財的大躍進,什麽‘大煉鋼鐵’,放‘高產衛星’,貽笑後人。
5.為了固執自己的嚴重錯誤,迫害革命功臣彭大將軍。發動所謂‘反右運動’,耍權術,搞陽謀,以莫須有的罪名加害知識份子,使中國曆史出現上從未有過的萬馬齊喑的局麵。
6.知錯不改,一意孤行,造成人為的三年自然災害,餓死百姓三千多萬,使陰曹地府鬼滿為患。
7.以秦始皇自喻,焚書坑儒,破壞文化,唆使紅衛兵破壞名勝古跡,全國的教堂廟宇幾遭毀盡。
8.為轉移共產黨和人民的矛盾,人為地劃分階級成份,唆使人民內鬥,挑動父子翻顏,夫妻惡鬥,破壞中國傳統論理。
9.為搞個人獨裁,發動所謂的文化大革命,使上億人受到株連,自殺和他殺的百姓無法計算。
10.不按科學辦事,大搞圍海造田,亂伐森林,破壞生態,貽患子孫。
11.為了爭做第三世界領袖,大肆揮霍人民血汗,將外匯儲存贈送他國。
12.私生活荒淫無恥,在全國各地建立行宮,玩弄婦女,是一個十足的流氓阿飛,大淫棍……
王申酉讀完罪狀,一群小將衝上來,擺開架勢,將毛幽靈四肢倒提,痛
得他哇哇直叫。
“啊呀呀,這叫噴氣式呀,怎生了得,當年我老周就嚐過這種滋味,隻
要一兩分鍾就叫你冷汗直流。”後座的周信芳用京白驚叫道。
“阿彌陀佛……。”豐子愷原本是虔誠的佛教徒,見此場麵,雙目緊閉,
兩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那傅雷夫婦更是大驚失色,手足無措。
倒是詩人聞捷坦然,輕輕吟道:
“陽間作惡陰間消,
怨怨相報孽難逃,
自信天地有法眼,
阿鼻獄裏滾六道。”
那座上的三位女鬼,顧聖音,言惠珠、上官雲珠,嚇得麵如土色,說不出話來。
毛幽靈畢竟也是血肉之軀變過來的,被倒提了兩分鍾,正如剛才周信芳所講,
已經冷汗淋漓,痛苦不已,地上濕了一大灘,嘴裏口沫四溢,象死豬一般。
這時,一代大儒沈尹默實在看不下去了,慢慢走上台,從王申酉手裏接過話
筒,溫文而雅道:“各位小將,這坐‘噴氣式’飛機的刑罰確實厲害,老朽當年也領教過,不能施之太過,孔老夫子教導我們,為人要‘以德報怨’,當然,對毛逆這樣的孽障,我們可以不必對他報之於‘德’,但是我們可以報之於‘直’,‘以直報怨’意思是,人家做錯了事,我們要曉之以理,讓他自己認錯。”
“不行!不行!”下麵有人怒吼道,“國民黨就是對共產黨以德報怨,才弄到
這個下場的。”
在眾人的嘈雜聲中,沈尹默把話筒交給王申酉,向大家鞠個躬,下台去。沈
尹默是一個學識淵博,德高望重的大學者,生前寫得一手好字,又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倡導人。文革時,他一天要被紅衛兵批鬥三場,逼他寫“認罪書”貼在門口,隨貼,隨即被人偷去,不久,這些認罪書在日本書畫市場上拍賣,引為文革笑談。
這時豐子愷,緊閉雙目,雙手合十,嘴巴微微在翕動,似乎在念佛。突然一
陣震響,嚇得他一跳,睜開眼,看見柯慶施從王申酉手裏搶過話筒,對毛幽靈大聲嗬斥道:“姓毛的,你必須老實交代到上海來搞反革命串聯的動機。”
毛幽靈朝他盯一眼,忿忿道:“真想不到,你,你,你……翻臉比翻書還快……”
“這算什麽話,”柯慶施理直氣壯道,“如今,天下除少數既得利益者外,誰
不在背後罵你,怨你,連你一手拉起來的王洪文和姚文元也揭發你了,我有什麽不可說的。”
台下一片哄笑。
豐子愷對坐在一旁的周信芳道:“這就是柯慶施的不對了,毛生前畢竟對他
恩重如山,他不可太翻臉無情。”
周信芳畢竟是參加過共產黨的,受過黨的教育,隨口答道:“這就叫共產黨
的黨性嘛。”
“阿彌陀佛,”豐子愷念了聲佛,喃喃道:“毛生前教育共產黨要有黨性,如
今卻嚐到黨性的滋味了,這也是因果報應。”
“好,你不交代,我來揭發。”柯慶施的嗬斥聲,打斷了豐子愷的聯想。
柯慶施先作認罪:“我因為生前跟隨你做盡壞事,所以死後被貶到陵園當冥
間門衛。我甘願接受改造,罪有應得。”然後提高聲音,對著毛幽靈道:“你心懷鬼胎,半夜三更來我這裏串聯,見我門衛室陳設簡樸,就挑撥說,你是革命功臣,怎麽可以隨便貶你來這裏,真是右派翻天,紅色江山變色了。姓毛的,你說這話的動機是什麽?快向大家交代!”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毛澤東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台下又響起了口號。
毛幽靈賴著不動。一位小將上前賞了他兩記大耳光,痛得他連連喊:“我交
代!我交代!”趔趄上前,用含糊不清的湖南話道:“我從紅朝皇帝變為幽靈,從萬歲爺變為千夫所指的獨夫民賊,實在於心不甘。我看到老部下生活艱苦,出於愛惜之情,才說此話。”
“好,算你交代了。”柯慶施接著又道,“你還說,隻怪你當初沒把文化大革
命進行到底,千秋偉業,功虧一簣。”
“是的,我說過。”好漢不吃眼前虧,沒等小將動手,毛幽靈主動交代。
“你還說過什麽嗎?”柯慶施逼問。
“我記不起來了。”
“好,記不起來,我幫你說。你還說,如今是壞人掌權,好人受氣,這世道
是沒話可說了。”柯慶施揭發道。
“不,不,這是你說的,你可不能誣陷好人啊!”這下毛幽靈生氣了。他瞪
著眼,衝著柯慶施道。
“好,姓毛的,你又故伎重演,耍流氓手段了。”柯慶施大聲道。
毛幽靈不服,抬起頭道:“柯慶施,我待你不薄。一九六五年你死後,我親
自批示,給你家屬一筆優厚的撫恤金,你的工資照發,我們從資本家手裏搶來的房子,讓你家屬繼續住,你,你,怎麽可以含血噴人?”
柯慶施啐了一口,大聲道:“姓毛的,你企圖用小恩小惠來拉攏人,休想!”
“我,我……”毛幽靈氣得挺身蹦達,被身旁的小將一個巴掌壓下去。
柯慶施又道:“為了滿足他的帝皇享受,他還逼我去墳地為他找吃的,要我
把墳地上的臘肉、鹹魚、臭豆腐等供品悉數拿來。我說墳地的供品是別家的私產。他說你這個人就是不懂馬列主義。馬列主義的最終目標是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就是把別人的財產共到自己的手裏來。”
毛幽靈聽罷柯慶施的揭發,抬起頭來想申辯,被小將按下去。
柯慶施的揭發,引起了傅雷的反感,這位筆耕一世,著作等身的翻譯家,平
時不苟言笑,剛直不阿。他推推一旁的顧聖嬰道:“這姓柯的也太極左了,毛想吃些臘肉、鹹魚、臭豆腐,也算不上是帝皇的奢侈享受呀。”
顧聖嬰朝四周掃一眼,悄悄道:“共產黨人在毛的生前高呼‘一切豐功偉績
歸功於偉大領袖毛主席,一切錯誤缺點歸自己負責’,如今他們把共產黨的所有罪孽都推到他一個人身上。”
“哦,”傅雷點點頭道,“怪不得,毛澤東的女兒和周恩來的侄女吵架說,天
下的好事都是你們周家幹的,天下的壞事都是我們毛家幹的。”
列位看官,寫到顧聖嬰,也許海外人士對此人不熟,且容筆者慢慢道來:
顧聖嬰生前是上海交響樂團的青年鋼琴演奏家,一個靦腆,內向,仁慈,善良的姑娘。一九五八年,因傅聰參加蕭幫國際鋼琴比賽時避難英國,使中共在國際上丟盡顏麵。為了折回麵子,中共在下一屆比賽中派顧聖嬰等三位鋼琴演奏家參加。顧聖嬰也因此在國際上嶄露頭角。但顧聖嬰的父親是國民黨軍職人員,解放後被送往青海勞改農場,所以顧聖嬰被內定為‘關、管、殺子女’,是屬於‘內控’對象。文革開始,顧聖嬰就劫數難逃,被造反派毆打、侮辱。悲憤之下,她和母親、弟弟一起,於一九七六年在家中開煤氣自殺。此事在上海知識界震動極大,但懾於中共無產階級專政的威力,沒人啃聲,文革後中共對此事也一直低調處理。
卻說傅雷見顧聖嬰外表文靜,談吐不俗,心裏很是歡喜。他老先生一生隻有
兩個兒子,沒有女兒,常以此為憾,通過這次批鬥毛逆大會,認顧聖嬰為幹女兒,在鬼界引為佳話,這是題外之言,恕筆者不作贅述。
台上的批鬥會還在進行,王申酉訓話道:“……你必須老實交代,你的所有
動態,早有人向我們匯報,我們就是根據這個線索逮捕你的。”
毛幽靈聽罷,心中一陣悲涼,一時疏忽,自己竟被柯慶施出賣了,隻得自認
晦氣,閉上眼睛,任憑小將辱罵。
突然下麵掌聲雷動,毛幽靈嚇了一跳,害怕又來了新的攻勢,睜開眼,隻見
趙丹疾步走來,從王申酉的手裏接過話筒,用話劇的念白道:“本人趙丹,雖在文革中遭受迫害,但命大,沒被打死,自殺過,但閻王不收,直到文革後患病而死,是為善終,故今天有資格和周信芳等諸兄一起批鬥毛逆,實是三生有幸。”
台下又是一陣掌聲。
趙丹朝底下擺擺手,繼續道:“今天我來憶苦思甜,吐一吐在毛澤東領導下
喝的苦水。話說一九五一年,這個隻懂權術不懂藝術的毛皇帝,突然發動一場批判電影《武訓傳》的運動,因我在該片中飾演主角,因此被整得抬不起頭。由批《武訓傳》開始,接著小說、詩歌、戲劇、美學、哲學、經濟學、音樂……各個領域都遭了殃。我的好朋友石揮,就在那場運動中挨了整,想不開,蹈海自殺了,至今也沒有找到屍體,他是我們電影界第一個受害人。不知他今天來了沒有?”
“石揮被閻王爺請去當‘冷冥政府’的文化部長了。”下麵一個小鬼高聲道。
“阿彌陀佛,閻王爺有眼!”趙丹念叨一聲佛,繼續道:“自石揮死後,電影
界一片沉悶,就此中國電影進入冷凍期,到了文化大革命,就更嚴重了。有一次在上海文藝會堂的批鬥會上,造反派要我交代和江青的關係。老天啊,青年時代幹的風流事,我能隨便說嗎,那時的江青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呀。我若把那事抖露出來了,要遭殺身之禍的。情急之下,我老趙隻能對著毛澤東的像片磕頭,反複叨念,我對不起偉大領袖,我有罪……造反派知道,如再逼下去,我憋不住要交代了,他們草草結束了批鬥,連夜把我送到幹校去墾荒,與世人隔絕。其實那 ,一九六一年江青來上海還請我上錦江飯店宵夜,還要我陪她過夜呢。同誌們,你們說我敢嗎,咱沒吃過豹子膽呀!趙丹連演帶噱,逗得下麵哄笑不止,掌聲滿場。
毛幽靈眼睛雖然閉著,耳朵卻聽得清楚。心中叨念,當初沒有殺盡你們這批
戲子,留著今天受辱,正憤恨間,趙丹上前,往他頭上狠很扣了一頂高帽子。他一個趔趄,隻聽得一片叫好聲:“好極了,一頂綠帽子,戴得合適。”
“他一輩子給人戴帽子,讓他也嚐嚐戴帽子的滋味!”
“不行!不行!這帽子太小,弄頂大的給他戴上!”
哄鬧聲中,一位小將衝上台,扛著一頂三尺來高的鋼製鐵帽,給他戴上道:
“這是工人階級送給當年‘最最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禮物,此帽重十三斤六兩,上鑄十三塊六角形的花紋,高
台下掌聲,口哨聲、呐喊聲四起,群眾的激情達到了高潮。這高潮是中國人
民在共產黨領導下,幾十年來受壓迫,受剝削,受殘害的總爆發,可惜這種爆發暫時還隻能在陰曹地府進行。但我們堅信在不久的幾年內,在人間,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將掀起一場比這更洶湧澎湃,聲勢浩大的非毛排毛運動。
按照文革批鬥會的模式,今天的大會,由大會執行主席作總結,然後在《大
海航行靠“毒”手》的音樂中結束。不料在這節骨眼上,台下竄出一個戴眼睛的文弱書生鬼來。他揚起一疊稿紙,自我介紹道:“我叫無名鬼,因讀書用功,在文革中被打成‘白專典型’,被逼自殺。今天我就毛幽靈生前破壞教育,提倡交白卷的罪行,進行批判。”
“這個批判專題好!”下麵又是一陣掌聲。
無名鬼激動道:“
員談話時,肯定了白卷先生張鐵生的信。這是一封發泄對文化考核極度不滿的信。張鐵生在七三年的高考中,語文成績38分;物理、化學隻得8分,這樣一個人竟被毛澤東樹立為‘反潮流英雄’,真是莫名其妙。在那次大會上,毛發出了一個荒唐的指示,原話是‘在北京把八大學院的教授集中起來出一些題目要他們考’。”
無名鬼的話引起下麵騷動,鬼魂們交頭接耳:“是可忍,孰不可忍,真是羞
辱斯文。”
無名鬼頓了一下,又道:“上麵一聲令,下麵一台戲。八所大學的造反派,
將一些冷門的考題,用突然襲擊的方式考試教授,然後又將他們的成績向全國公布,以達到羞辱知識分子的目的。毛用這種及其低級庸俗的手段侮辱知識份子,恰恰暴露了他的流氓嘴臉。”
“今天也出些陌生題目考考他!”
“讓他也嚐嚐當中出醜的滋味!”
下麵怒吼聲四起。
“不,我們不出冷僻題目。”無名鬼擺擺手道,“我手裏這份高中的數理化考
卷是全國統考題目,現給毛幽靈,讓他回答。”
毛幽靈聽罷,心裏‘咯噔’一下,暗暗叫苦,我寧可讓你們“拷”也不能讓
你們“考”哇,頓時,額上沁出一陣汗珠。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