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軟蝟甲
第一天學完車,本來按規定教練是要把每個學員送回家的,但“老黑魚”嫌去我家那個方向不順路,接送我的地方也不好停車,於是把我一個人撂在了市中心,自己一溜煙兒揚長而去。
八月盛夏的天氣,在車子裏悶了一天,渾身黏糊糊,又被罵了一天,心情也是灰溜溜的,從裏到外都像塊粘膩不堪的抹布。日曬了一天後的馬路好像太上老君的煉丹爐,熱得密不透風,每開過一輛車噴出的尾氣“轟”的一下好像又給爐子裏添了 一把火。我長長吐了一口氣,朝湖邊走去。我得先去吹吹風,把自己這塊髒抹布搓洗幹淨了。
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很少會跟爸媽說。一是因為他們倆工作都很忙,我不想給他們添煩惱;二是我媽一聽說我受委屈了就會想替我去打報不平,或是讓我放棄,而我爸呢會覺得肯定是我沒做好,於是他們兩個就會吵起來。但我又覺得他們兩個意見都不對,放棄肯定不可以,但完全賴我也行不通,總之我覺得他們幫不了我什麽。久而久之我就習慣了自己解決問題,自己消化情緒。
然而自從跟譚天在一起後,我的情緒好像找到一個出口,無論喜怒哀樂,凡事都想跟他說,他也總能切準要害的開導安慰我,漸漸的我對他產生了情緒上的依賴。可是現在跟他通不了電話,我隻好又像以前一樣把情緒悶在了心裏。
我垂頭喪氣的獨自走在路上,聽到後麵傳來一陣自行車鈴聲,丁零零響個不停,我往路邊上讓了讓,鈴聲卻還是沒停下來。我不耐煩的回過頭去,卻見歐陽飛宇滿臉笑容的緩緩蹬著車跟在我後麵。
“大老遠就看見你了,摁了半天鈴你才回頭。” 歐陽飛宇笑著說。
“不知道是你,還以為是我擋著別人的路了呢。” 我抱歉的朝他笑笑。
歐陽飛宇今天穿著白襯衫、黑西褲、黑皮鞋,頭發也梳理得很整齊,標準的辦公室配置。一腳踩在地上,一腳跨在車上,臉上的笑容如簡筆畫那樣明朗得一目了然。
不過他立刻眼尖的看出我有點兒蔫,收起笑容關切的問道:“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沒什麽,不是什麽大事。” 我不喜歡跟人倒苦水,禮貌的笑了笑搪塞到。
“有啥不痛快的就說說唄,說出來了就像把垃圾桶倒幹淨了一樣,心裏也就暢快了。” 歐陽飛宇堅持鼓勵我說。
他拿垃圾桶做比喻引起了我的共鳴,因為“老黑魚”的聒噪聲真就像一群蒼蠅圍著垃圾一樣,嗡嗡的在我耳邊響個不停,我確實需要把這堆叮滿了蒼蠅的垃圾清理出去。
我歎了口氣說:“今天第一天學車,學得不好,被教練罵了一整天。”
“誰第一天學車能學好,都學好了還要他教練幹嘛?” 歐陽飛宇不屑的說,“被罵了一天這麽可憐,那你確實需要倒一下垃圾。”
歐陽飛宇隻是的簡簡單單的一句共情,但對於挨了一天罵的我來說卻好比冬日暖陽。這個時候的我既不需要別人給我講一通如何克服困難的道理,也不需要誰來指導我做決策,我需要的僅僅是一個能理解我情緒的共鳴者,能體會到我此刻的心情。爸爸媽媽給予我的大部分時候是說教,我並不能從他們那裏得到安慰。而歐陽飛宇卻好像天生就有這樣的共情能力,能一下子找準對方的頻率和波長,輕輕鬆鬆就能獲得對方信任,放鬆的吐露情緒。
我不由自主的卸下了防禦,把心裏的不痛快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歐陽飛宇大部分時候都靜靜地聽著,偶爾附和我一兩句,跟我一起數落教練。這讓我覺得很解氣,心情漸漸明朗起來。
我覺得平鋪直敘的方式不足以描繪教練的苛刻,於是我模仿著“老黑魚”罵我的場景。把歐陽飛宇當作是我,叉著腰,翻著眼皮子朝他撇浮沫,粗著嗓子罵到:“你個小姑娘,你是不是沒吃飽飯啊?換個檔,又不是要你換輪胎,很重的嗎?檔都推不動,你還開什麽車啊?趁早回去算了!”
歐陽飛宇看著我繪聲繪色的表演,忍不住笑起來,我自己罵著罵著也覺得很好玩。一番表演完後,心中的鬱結之氣已經基本消除。
我自嘲的對歐陽飛宇說:“我大概真挺笨的,連換檔都換不過去。”
“不是,是他的車不好。車老舊了,檔就會比較澀,很難推。” 歐陽飛宇替我辯解到,“車本身設計就應該是讓任何人都能夠輕鬆自如的換檔,如果不能,就是車沒設計好,跟你沒關係。”
“你這不是那拉不下…….怪茅廁嘛?” 我笑起來。
“對呀,就是得怪茅廁啊,自己怎麽會有問題?” 歐陽飛宇一本正經的說,好像我做不好的事情都是天經地義的情有可原,“林溪,你向來對自己要求高,事情沒做好就覺得是自己不夠聰明不夠努力,其實不是這樣的。很多時候就是外在條件限製造成的,跟你自己無關。如果所有問題你隻是內向的找原因,容易讓自己心裏不好受。”
說完他用非常確定的眼神看著我,仿佛在說:我說的沒錯吧?
歐陽飛宇的確說的沒錯,我就是那種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歸咎原因的人,對自己比較苛刻,一出差錯就認為是自己不對。這一性格的好處是不斷的逼迫自己提高成長,壞處就是心事重想的多,活得比較累。
我沒有說話,但是我的表情告訴他我默認了他的說法。
看我表示讚同,歐陽飛宇繼續說:“你適當外向歸咎原因,能讓你心裏輕鬆一些,也能對自己多點信心。你需要偶爾的放鬆一下,容許自己犯錯,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你就想這社會上一半是女人,大部分遲早都要學車,你這麽聰明肯定比90%的人學得好嘛,有什麽好自責的。有些人別看他們現在開車開得挺好了,學的時候也是很吃力的,很多男人也一樣。
再說,萬事開頭難,你才第一天呢,能不難嗎?
下次教練再罵你,你學會把它當做耳邊風,不過腦,不入心。你做好你自己那部分就行了,他想罵就讓他罵好了,別理他。罵人最後氣的是他的身體,他自己才得不償失呢。”
“你可真豁達,我還沒你那修為。” 我有點泄氣的說。 要我被罵了當沒聽見,還真挺難。
“罵人的話不過是讓空氣振動的頻率高一點,幅度大一點。而且人的憤怒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教練對你這樣發脾氣,其實說到底是氣他自己不能勝任教練這個職位,不能掌控整個學車過程。你這樣想是不是反而覺得有點同情他了,就不會憋在心裏生悶氣了?”
“還真是的,你這麽一說我心裏好過多了。” 聽他這樣解釋我的心好像火車鑽出隧道似的一亮敞,的確打心眼兒裏開始有點可憐起教練來了,原來他是因為能力不夠才這麽容易憤怒。當把對你苛責的那個人擺到一個弱者位置上時,所有的行為都變得可以原諒,氣自然也聚集不起來了。
這麽一想我突然領悟到很多時候負麵情緒不見得是事件本身導致的,而在於怎麽去解釋這件事。解釋本身並不會改變對方的行為,但是會直接改變自己的心情。
“以後你到社會上會碰到各色各樣的人,不可能所有人都和顏悅色對你,類似教練的事情不會少。把自己心胸修煉開闊了,才不會那麽容易被擊敗。” 歐陽飛宇繼續開導我,
“我知道你一直都挺要強的,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但是你更需要做的事就是先把心放大。很多人你看他們處變不驚,從容淡定的,不是他們犯錯率低,而是他們的容錯率高,沒有那麽害怕自己犯錯,啥事都沒什麽大不了的,天塌不下來。
胸懷豁達了,凡事想得開,容得下自己的錯誤,更容得下別人的指責和意見,能自我消化掉各種情緒,這樣就不會有人能擊垮你了。這是一個人在社會安身立命,成就自我的根基。把這根基打牢了,方才有機會錦上添花的去展現各種才能。我們都還年輕,慢慢修煉。”
歐陽飛宇的這番話讓我猶如醍醐灌頂。他真的很了解我,一下就找準了我的弱點。我一直自持能內化情緒,遇到難處不需要傾訴,但是我其實隻是把情緒堆積在心裏不跟人說而已,並沒有從心底真正的釋然。我仍會在意別人的批評看法,仍會把失敗歸咎於自己,在心裏對自己產生負麵的否定情緒。
從小到大,周圍的人大都對我輕言細語,和善有加,可這隻是因為我接觸的人太少,而且被保護照顧得很好。將來成長的路上,離開父母的庇佑後我會遇到各色人群,冷漠欺詐歹毒都不會少,相比之下現在被教練罵幾句算得上是仁慈的了。如果因為別人的冷言惡語我就沮喪不痛快,那豈不是常常都會讓別人來掌控自己的情緒,被人牽著鼻子走呢?這肯定不是我想要的。
我若有所思的望著歐陽飛宇,他說的對,在社會上不可能要求人人都善待你,做事情也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能改變的隻能是自己的心境和對人對事的解釋。
心若琉璃,硬物擊之心碎;心若磐石,硬物擊之物碎。
懷揣顆玻璃心,傷的不過是自己。這世上能保護自己的不是父母的羽翼或是男人的嗬護,而是自己擁有一顆堅不可摧的心,有了它才是真正給自己穿上了刀槍不入的軟蝟甲。
心若琉璃,硬物擊之心碎;心若磐石,硬物擊之物碎。。。這世上能保護自己的不是父母的羽翼或是男人的嗬護,而是自己擁有一顆堅不可摧的心,有了它才是真正給自己穿上了刀槍不入的軟蝟甲。————又要頂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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