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薪不計 行不寂 心不忌
飛機在跑道上急劇加速,一陣後作用力把身體輕輕壓進座椅,我的心也仿佛被抽離,沉入無邊的深淵裏。舷窗外,地麵的景色飛速縮小,熟悉的城市輪廓漸漸模糊,直到變成一片遙不可及的線條。我的鼻子一酸,積蓄了許久的眼淚奪眶而出。
剛才在機場大廳裏,我笑著和爸媽辭行,和張鵬還有豆豆告別,可我的眼睛卻緊張的望著入口處來來往往的身影,有擔心卻也有期盼。昨天譚天和我結束通話後,我退出了QQ,關掉了小靈通,拔掉了家裏的電話線。既然做了決定,就不如狠心到底吧。
今天早晨臨出發來機場前,我才把昨晚起草好的信從我的QQ郵箱發到了譚天的QQ郵箱:
“譚天,對不起,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還是沒有勇氣親口告訴你我要走了。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在飛機場,不用過來找我。
謝謝你給我的這段感情,有笑有淚,有苦有甜,雖然沒有結果,但是一場璀璨的體驗,會永遠鐫刻在我心裏。希望我的離開能讓你輕裝上陣奔赴理想,很遺憾沒有機會和你繼續一路同行見證這一切。祝願你往後的日子:薪不計,行不寂, 心不忌。
另:一萬塊錢轉回到了你的銀行卡上,請查收。”
譚天現在不知道是否在辦公室看到了這封郵件,抑或他已經在回來的火車上。當他得知我離開時,會難過,會流淚嗎?
前幾天我在收拾東西時想把我和譚天共有的東西整理一下,可是我翻箱倒櫃,思來想去,發現我們倆什麽禮物信件都沒有。連僅有的一張合影也在上次存儲時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仿佛就是為了讓我省卻處理東西的麻煩。畢業時看見分手的情侶們忙著燒信、歸還禮物、撕合影,輪到我原來連緬懷的憑據都沒有。
我有的是他給我的一萬塊錢,現在是600股英偉達的股票。隻是別人說的“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的事並沒有發生在我身上。自從買入後溫吞了一段時間就進入了斷崖式下跌,現在隻有不到一半的錢了。本來想掙錢後把股權轉給譚天,可是現在虧了錢,我決定還他現金。我交完學校的委培費和違約金後,自己基本沒有錢了,隻能向爸媽要了錢。昨天給譚天轉完錢後,銀行給我的轉款憑證上蓋了一個章“訖”,這個圓圓的“訖”字像一張祭奠用的紙錢,仿佛在說從此我和譚天“銀貨兩訖”,再無瓜葛了。
飛機越飛越高,窗外的雲層疊交錯,卻有一道光像一支金光閃閃的箭直射到我的窗邊,那光彩奪目的樣子就如同多年前我第一看見譚天時那般耀眼。
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這道光,它毫無疑問的穿過我的手繼續向前。明知手裏是空的,我卻仍舊小心翼翼地不敢鬆手,仿佛抓住的是我和譚天曾經的時光。
我們的愛情就如一道穿透身體的光。它是粒子,在某個時間點驟然顯現,刻下清晰的印記。它又是波,填滿了心靈的每一個角落,滲透到生活的縫隙中。它似乎真實得觸手可及,卻又虛幻得讓人無法確定。當我試圖靠近它,感知它的本質時,它卻在瞬間坍縮為某種不可挽回的結果。
飛機轉了個角度,那道金光漸漸被雲層遮住,我依依不舍的鬆開了手。抬眼卻望見在雲的那端一片萬丈金光,仿佛九霄雲外裏的另一個世界。我癡癡的想,會不會存在著這樣一個平行時空,在那裏我和譚天的愛情會有另一個結局。兩個結局就像薛定諤的貓,疊加著“在一起”又“不在一起”。
飛往荷蘭的飛機隻需不到十個小時,比上次去芝加哥短了很多,在我剛剛開始有點疲倦時,飛機著陸在了阿姆斯特丹斯希霍爾機場。係裏秘書說過國際學生處會派學生誌願者來機場接我,然後帶我去住處。我領取行李後急忙忙來到接機處,有很多人拿著名字牌來接機,我一個個仔細的看過去,卻沒有看見我的名字。
正有些著急,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Ben jij Lin?”
幸好臨行前我臨時抱佛腳學了幾句應急的荷蘭語,聽懂這是在問我是不是林。我抬起頭尋找聲音來源。隻見一個男生彎下腰來,把手中的牌子放到我眼前,上麵赫然寫著 “Lin Xi, China”。
我搗蒜似的點著頭,這位男生也很開心等到了我,站直身子跟我問好。我霎時間明白為什麽剛才看了一圈都沒有看見自己的名字牌,因為我根本還沒他肩膀高,目光自然也到不了他舉過頭頂的牌子。
這位男生笑眯眯的跟我握手,然後嘰裏咕嚕說了一大堆荷蘭語,我勉強聽懂他是在自我介紹。他叫Pieter,在伊拉斯姆斯大學讀本科,然後問我住址在哪裏。可是我無法用荷蘭語回答,隻好說起了英語。他倒是不介意,很自如的切換成了英語模式,讓我大鬆一口氣自己不至於成為啞巴。
Pieter 很熱情的接過我的行李車,帶我來到停車場一輛黃色的大眾甲殼蟲前,打開了車門。他那兩米的身高把這輛小車襯托得如同玩具一般,在我掩飾不住的詫異目光中他嫻熟的把我的箱子塞進後座,然後翻回副駕駛的椅子讓我坐進去。我感覺自己來到了童話王國,巨人開著霍比特人的小汽車。
Pieter說他是本科生,可是看上去比我成熟多了。他很健談,這讓初來乍到的我覺得不那麽拘束。作為地地道道的鹿特丹人,他對周邊的一切了如指掌,熱情地表示我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問他。我抓住機會,趕忙向他請教這邊學校的授課方式、作業要求和考試情況。他耐心地給我一一解答,講得詳盡而清晰。末了他隨口問到:“你為什麽到荷蘭來讀書?”
我剛才的喋喋不休瞬間停住了,他若知道我是為了跟男朋友分手把這offer當作救命稻草撿來的,他該會很鄙視我吧。我言不由衷的說:“我想來看鬱金香。”
“哈哈哈,每個到荷蘭來的人都想看鬱金香,你肯定不是隻為了鬱金香。” 他笑著眨巴了下眼睛說,“不管為了什麽,我保證你不會後悔來錯地方。”
他的篤定引起了我極大的好奇,這裏等待我的將會是一個怎樣嶄新的生活呢?
Pieter送我到住處後,給我留了他的電話號碼和郵箱,讓我有需要就找他,然後就先回去了。
有了在西北大學那段生活經曆,我對於來到陌生國家生活覺得胸有成竹。我租的房子離中央火車站不遠,這一帶都是典型的歐洲式老房子。兩三層樓高,木地板,狹窄的門和樓梯,但每戶房子都有一扇超大的玻璃窗對著街道。我的臥室就是這樣大剌剌的對著外麵的人來人往,嚇得我一進門就拉上了窗簾。
別看荷蘭人個個人高馬大的,可他們的房間卻小巧玲瓏,廁所隻夠一個人轉個身,廚房則是狹長的一溜,連床也比美國的要短和窄,不知道像Pieter這樣的巨人睡在上麵腳會不會掛到床外去。不過有一樣東西很符合他們的身高,那就是浴室裏的鏡子,我踮著腳尖也隻費勁吧啦的照了半張臉。我這在國內常招豆豆羨慕的高挑身材,到這裏成了名副其實的小矮人。
收拾完行李稍作休息後,看日頭還早,我打算去附近轉轉。鹿特丹的八月竟然這麽涼,我趕緊翻出一件毛衣套在身上。離家不到500米的地方有一家超市,本想進去買東西,卻發現關著門。正納悶這太陽當空照的時間怎麽已經下班了,聽到火車站的鍾聲響起來,不多不少敲了十下,我才反應過來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荷蘭的緯度高,以至於夏天時十點多還如同白晝。我隻得打道回府,找了些帶來的餅幹充饑。
一路旅行的興奮勁退去後,倦意襲來,可是我隻要一合上眼,滿腦子都是譚天的影子。他時而對我笑,時而皺著眉,時而哀傷的紅著眼。他不停的問我去了哪裏,為什麽要離開他。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道,刺得我心口生疼。我拚命想開口解釋,可是喉嚨像是被堵住了,無論怎麽努力,發出的卻隻有哽咽的氣音。我隻能對著他不停地流淚。等我猛地醒來時,發現枕頭和臉都濕漉漉的,嘴角帶著鹹鹹的苦澀,而剛才還觸手可及的譚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把身體蜷縮成一團,失聲痛哭起來。分手的痛苦就像一個越洋電話,從大腦傳到心靈帶著延遲音,在我決定分手時腦子忙著指揮分手行動,而當所有行動結束後,痛苦意識才真正從大腦傳到心裏。緊張忙碌後的平靜和東西兩個半球的距離,如兩團蒸汽頂開我拚命蓋住的鍋蓋,把分手的痛楚溢了滿地。
是我堅定不移的要跟譚天分手,可是現在如願以償跟他徹底分開後,卻又開始痛徹心扉。我曾以為既然和譚天在一起時他讓我流了那麽多眼淚,那麽分開後就不會再傷心了,但我錯了,現在才是真正痛苦的開始。一想到以後我們永遠都不會再見,甚至連想起他都找不到理由,我痛得如百蟻噬心,哭得不能自已。
有時正吃著東西突然覺得食物變鹹了,才發覺眼淚流到了嘴角邊而不自知。有時看著書,眼睛忽然就模糊了,然後書上的字一個個被淚滴暈染開來。晚上我時常盯著窗戶裏透進來的光亮整夜的睡不著覺,眼淚從一隻眼睛流進另一隻,又流到耳朵裏,再淌到枕頭上。
而且我好像對所有食物都失去了胃口,什麽食物在嘴裏都味同嚼蠟,吃不了幾口就覺得飽了。我也無法集中精神,貌似看了很久的書,卻什麽也沒進到腦子裏。我每天除了在網上瞎逛,就是在街上瞎逛,看網上人吵架,看街上鴿子爭食,做著我平時最不屑於做的事,來消磨一大段一大段的時光。頹廢,渾噩,這種從來都不曾出現在我字典裏的詞,如今成了我的真實寫照。
地理課上說荷蘭是溫帶海洋氣候,冬暖夏涼。我當時以為冬暖那就是不用穿棉襖了,夏涼就是不用吹電扇了。冬暖不暖我還不知道,但夏天的確很涼。不用吹電扇是真的,在戶外時隨便刮起一陣風都能讓人寸步難行,但絕對不是涼爽舒適的溫度。北大西洋的風在這裏毫無遮攔,長驅直入進這片低窪地,足以把我吹得從頭冷到腳,從外冷到內。八月裏我穿著毛衣還瑟瑟發抖,我好像感覺不到自己的體溫,我更沒有機會感覺到別人的體溫,前所未有的孤獨緊緊將我包圍。
我覺得自己仿佛被拋在孤島上的魯濱遜,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煎熬,時間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而在這個無邊無際的世界裏,隻有自己一個人。孤獨、無助、和恐慌的感覺快要把我整個人給吞噬了。我扔下所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跑到北緯55度的低窪地來,這個選擇到底對不對?
========================================
這是暑假前的最後一次更新,下次更新時間會在8月下旬。祝大家夏天愉快。
我也是,看到這段,心裏好痛。這位譚天就是個榆木疙瘩,可是小溪就是那樣愛著這也不開花的木疙瘩。。。。
哭吧,哭幾天就好了。止血了,結疤了,就忘了。問好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