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送 嫁
婚禮走著傳統的俗套,但是因為新娘子是我朝夕相伴的好友,變得格外不一樣。我到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楊豆豆和王樺將組成一個生活共同體,而我從此以後不會再和她頭頂著頭說悄悄話了,也不用再給她參謀大小事宜替她拿主意,我終將作為一個外人旁觀著她的生活。今天我就陪伴好她最後一程。
本來婚禮上,新娘除了婚紗,通常還會準備一套敬酒用的禮服。但豆豆怕王樺又為此心生不滿,幹脆省了這筆花銷。她一邊整理裙擺一邊笑說:“這條魚尾裙行動還算利索,加上這條繡花披肩,就當敬酒服了,反正也沒人仔細看。” 我聽著有些不是滋味,卻也沒多說,隻是默默把披肩給她搭好。
敬酒環節開始了,我陪在豆豆身後,一桌桌地敬過去,王樺也在旁邊,勉強跟著寒暄幾句。但還沒到第三桌,他似乎連客套都懶得裝了,隻顧著一杯接一杯地悶下去。身後的伴郎表弟,本來準備好了說詞逗樂活躍氣氛,結果一句也插不上嘴,眼睜睜看著新郎把自己灌成了啞巴,淪為了拎瓶子的陪襯。
賓客們卻笑作一團,紛紛起哄說:“王樺這是迫不及待想洞房了吧,新娘子太漂亮了,他激動得不行!”有人喊著:“再喝一杯,喝了才算真結了!” 酒桌邊的熱鬧像漲潮的水,喧騰著,一波高過一波。
王樺來者不拒,連連碰杯。等酒敬到一半,他已經滿臉通紅,眼神發直,說話打著磕絆。走起路來東倒西歪。到了王樺的高中同學一桌時,又有人打趣說:“王樺,你急著幹嘛呢,洞房也不差這一會兒吧?”
王樺舉起杯子大著舌頭嚷嚷到:“我們早就洞房過了。要不是我捷足先登先等,早早把生米煮成熟飯,我媳婦兒早被人拐跑了。我機靈吧?”
豆豆臉唰的紅了,賽過胸前的玫瑰花,她輕輕扯他的袖子,焦急的低聲勸他:“別說了,行了……”
那個起哄的同學愣在那裏不知道該接什麽話,旁邊有人喃喃的道:“喝多了,喝多了。”
王樺卻用力甩開豆豆的手,醉醺醺的接著嚷嚷:“我沒喝多,我清醒的狠。我這媳婦兒不好伺候啊,我鞍前馬後這麽多年,我容易嘛,我…… 給她買包,買項鏈,她卻還藕斷絲連…… 我本來都不想……” 話還沒說完,他就“哇”的一聲吐了,黃的綠的紅的汙穢物都濺在了豆豆的婚紗上。滿場一片嘩然,然後噤了聲。
楊豆豆像被當頭打了一棒,又氣又急,又羞又惱,想訓斥王樺又礙著麵子,想擦拭婚紗卻無從下手。她緊緊咬著下唇,一言不發,眼圈卻已泛紅。我趕忙以給新娘子換衣服為由,帶她去了更衣室,王媽媽眼明手快的過來安撫賓朋,解釋王樺隻是喝多了亂說胡話。
楊豆豆一摔開更衣室的門,眼淚就撲簌簌的落下來:“林溪,剛才王樺說他不想結婚,你聽見了嗎?他不想結婚,幹嘛又來找我和好呢?”
“沒有,他怎麽會不想結婚呢,他自己來找你和好的,肯定是想跟你結婚的,而且他剛才也沒說不結婚啊。他話沒說完,你怎麽不知道他要說什麽。” 我飛速的編著安撫楊豆豆的話,“他很有可能是想說不想喝那麽多酒,或是不想在老家辦婚禮……”
“可他前麵明明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說我難伺候,還把我們……我們那事在這麽多人麵前說。” 楊豆豆梨花帶雨的哭訴,眼睛漸漸被暈開的眼線染成了熊貓眼。
“他喝醉了瞎說的唄,再說你以前確實沒少給他臉色看啊。” 這是我第一次向著王樺說話,不再像以前一樣替豆豆打抱不平了。就像很多婆婆媽媽一樣,把女兒嫁出去後,縱然姑爺有一萬個不是,也往和了勸。隻有豆豆還沒有轉換過身份來,她不再能像以前一樣,一跺腳說分手,一甩頭說拜拜了。
“別哭了,你的妝花了就不好看了,待會兒還得出去送客人呢。來我幫你補補妝,換衣服吧。”
豆豆雖然將信將疑,但顧著顏麵要出去把形式走完,漸漸止住了哭,聽話的任我擺布。我把自己身上的伴娘裙脫下來給豆豆穿,裙子麵料有彈力,雖然豆豆穿著緊了些,但也算得體。我自己則換回了日常的衣服。幸好豆豆的爸媽剛才在主桌坐得遠,沒聽見王樺的胡話,這時他們跟過來看情況,我們隻說是因為衣服弄髒了來換糊弄過去了。
出去後聽見王媽媽在台上為大家唱歌,把婚宴的熱鬧氣氛又調動起來了,剛才那一出鬧劇仿佛真的隻是因為不小心弄髒了衣服。王樺被表弟拖去了洗手間繼續吐去了,待他吐完回來,神誌似乎已經清醒了大半,麵色略帶羞愧,主動走過來挽起豆豆的手。我這才鬆了口氣。
婚禮又鬧騰了一個多小時才結束,當王樺和豆豆坐上婚車回家去時,豆豆戀戀不舍的跟我揮手告別,她依稀帶著淚痕的臉滿是沮喪,盡管隔著車窗玻璃仍十分清晰的印在我眼前。那表情就像小時候某一天突然明白聖誕老人並不存在一樣的失望和懊惱。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獨自回到了酒店,但是躺在床上,我卻怎麽也睡不著,豆豆臨別前孤獨又無助的表情縈繞在我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曾經的言聽計從一下子就變成了吐髒了婚紗的譏諷抱怨,婚禮難道就是一場變臉戲法嗎?
第二天去北京的火車是下午出發,我上午去跟王樺和豆豆道別,然而出來迎接我的根本不像一對沉浸在新婚喜悅中的新人,而像一對撕扯了十幾年的怨偶。豆豆昨夜好像忘了卸妝,臉上的妝褪得斑駁陸離,嘴角殘留著些許口紅顏色。眼眶下一對大大的黑眼圈,頭發鬆散蓬亂的束了一個丸子。我跟她同住了四年,見過無數個她賴床起晚了的早晨,沒有一個是如此憔悴不堪的。
王樺的黑眼圈倒是幫他把眼睛擴大了一倍,隻是在這黑圈圈裏幾乎快要找不到那兩顆綠豆了。原本飽滿的饅頭臉像被蒸壞了塌陷,嘴角法令紋那裏尤其明顯的下垂。他還穿著昨天西服裏那件襯衫,隻是已經變得皺巴巴,袖子的一顆扣子也掉了。
他們倆勉強出於禮貌把我讓進去,可是卻也相對無言,誰也沒開口跟我說話。過了好半晌,王樺才起身說去衝個澡。
他一離開,我就低聲問豆豆:“你們這是怎麽了?昨晚走的時候不是和好了嗎?”
“沒有的事,那是當著眾人的麵硬撐著呢。昨晚回到家他就開始跟我吵,問我為什麽自作主張租了一千多的婚紗。我為了息事寧人隻好說婚紗是你出錢給我租的,他卻說我隻知道聽你的話,從來就沒把他這個丈夫放在眼裏。說這些年怎麽怎麽對我好,我又怎麽怎麽不知道感激,不識好歹, 把我說得一無是處。
最可恨的是他說他本來不想結婚了,是因為婚禮的事親戚朋友都通知了麵子上下不去,他才來委曲求全找我的。林溪,我昨天猜得一點都沒錯,他沒說完的話就是這個意思。枉我當時以為他是真的顧及我們的感情回心轉意的,如果早知道是這些原因,我肯定會聽你的接受那份工作,不會跟他結婚的。” 豆豆的眼淚刷刷的流下來,和著殘餘的粉底糊成了一塊塊花生醬。
原來王樺當時遲遲沒有找豆豆複合是真的動了分手的念頭了。換作以前,我一定會說你們分手吧,可是我現在不能說你們離婚吧。從前見著一點火苗我就會慫恿豆豆跟王樺分手,然而現在就算她在火坑裏,我卻還是會想盡辦法勸她再待會兒。我對自己的此一時彼一時充滿了鄙視但是也無可奈何,我隻能摟住豆豆的頭,任由她輕聲的啜泣,說不出什麽能安慰她的話來。
豆豆繼續哭著說:“他如果覺得我這麽不堪,幹嘛要跟我結婚呢。他把我娶過來,難道就是為了來羞辱我,要變本加厲讓我償還嗎?”
我輕輕歎了口氣。他們倆以前從來都是王樺逆來順受的討好,可是不情願的付出終將會在時機成熟時加倍的討要回來。王樺最終決定複合除了要麵子和舍不得之前的投入打水漂,更是等著這個從奴隸翻身做將軍的時機。
豆豆還沒哭訴完,王樺已經從浴室裏出來了,我讓豆豆趕快去洗漱一下,換身衣服,待會兒還要出去見雙方父母。王樺洗完澡後精神了不少,也開始恢複他公關的和氣禮貌,給我倒水喝。
“新婚第一天登門就讓你見笑了,不過好在你也不是外人,咱們知根知底的也沒啥好瞞你的。” 王樺有些訕訕的苦笑著。
我這時才注意到王樺的臉和脖子現在有明顯的界限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樣渾然一體了。他這些日子心裏肯定也很不好過吧,我在心疼豆豆的同時也對他生出了些許同情。
“楊桐以前被你寵得有些驕縱了,有時候說話做事沒分寸,你多擔待些。其實她非常在乎你的意見的,那天她決定去換成最便宜的一件婚紗的,是我覺得那件婚紗不能襯托她,提議租了現在這件。女孩子一輩子就穿這一次,誰不想漂漂亮亮的,她漂亮了不也是給你長臉嘛。就當是我隨的份子錢,咱們這麽多年情誼,絕對超過一件婚紗。這件事你要怪就怪我好了,別生楊桐的氣。她連敬酒服都沒買,就是為了照顧你的情緒,整個婚禮上從頭到尾就一件婚紗,你見過比她更節省的新娘子嗎?還有你身上這件襯衫當初也是她省吃儉用好幾個月給你買的,三年前的的八百塊,她可是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也不是就小氣到一定要最便宜的東西,”王樺臉紅了,不好意思的辯解,“隻是我們倆都還沒工作沒收入,婚禮花的都是家裏的錢,我就想著這種隻穿一次的東西不需要花太多錢,沒想那麽多。我以前也給她買過不少東西, 哪裏至於這麽計較。”
“那你是說你在借題發揮?” 我小心的試探著,一邊仔細打量著王樺的神色,還好他保持了一貫的班長風度,沒有跟我翻臉。
“我就是當時對他們倆有氣,你說我對她這麽好,她怎麽還想著別人呢。我這口氣一直沒出,再加上後來婚禮接二連三的繁瑣事情堆積,所以才會找茬兒針對她。” 王樺果然餘怒未消,說起這件事來額頭的青筋都凸起來了。
“你若為了這件事情耿耿於懷,大可不必。楊桐如果對你沒感情,會願意拋下父母千裏迢迢的跟你去德國嗎?而且你來找她複合的時候她已經找到工作打算留下來了,但她還是毫不猶豫把工作拒了一心一意決定跟你走,你能說她對你不好嗎?” 我說得義憤填膺,但是其實有點外強中幹,心虛的想著豆豆當初差點跟陳可跑了。可是木已成舟,我怎麽著也得幫她把這船劃下去。
王樺麵色一下子緩和了很多,露出些許羞愧來。我趕緊加把火:“以後去了德國,你們兩個人相依為命,她肯定唯你馬首是瞻,連我都山高水遠的影響不到她,你就是她生活裏最重要的人。她清清白白嫁給你,是真心實意想跟你好好過日子的。你別對她太嚴苛,老抓著舊事不放,家和萬事興,你們若總吵架,到頭來最受影響的還是你的學業。”
我頭一回這麽低姿態的跟王樺說話,他似乎很受用,也得裏饒人的顯示起風度來:“隻要她將來跟我夫唱婦隨,我肯定會好好待她的。”
我呼哧鬆了口氣,終於圓滿完成了送嫁的最後一程。等豆豆拾掇完出來,我也該趕火車去了。王樺殷情的摟住豆豆,一起把我送到了小區門口。豆豆依依不舍的拉著我,似乎仍舊心有餘悸要回到她新婚丈夫身邊。我跟她約定等他們出發去德國時,我去飛機場給他們送行。
我不知道這樣勸和他們到底好不好,我雖然不愛聽老人言,但是在“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婚”這件事情上,我乖乖接受了世俗的眼光。
哎呀媽呀,把我看的這個生氣,這個王樺咋這麽渣呢,豆豆咋跟了他呢?我中間落課了,麻煩無憂概括幾句:))
“饅頭臉塌了”那塊兒寫得真好,還有好多精彩的描寫,我挑不過來了,給無憂比讚!
又發了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