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鯡魚笑嘻嘻
歐陽飛宇把大件行李留在我家,收拾了些換洗衣服就跟我去了Pieter那裏。那天是周五,Pieter回家聚餐去了還沒回來,讓我自己在門口花盆裏拿鑰匙。Pieter已經把客廳的沙發床拉開來,鋪上了幹淨新換的床單,並用中文寫了張小卡片放在床上,歡迎歐陽飛宇的到來。他的房子隻有一室一廳,比我那裏狹小很多,陳設也簡易老舊得多,我有點愧疚自己沒留歐陽飛宇住在家裏。雖然我知道他是正人君子,可是我仍然會覺得跟他共處一室很別扭,好在歐陽飛宇看上去毫不在意。
我讓歐陽飛宇明天睡到自然醒,睡夠了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他出去轉轉。我特意沒有關手機,怕歐陽飛宇有時差醒得早,打電話找不到我。可是星期六的上午我吃完早飯收拾完屋子已經十點鍾了,還是沒有收到他的電話。
我把電話打給了Pieter,電話接通後隻聽見一陣嘈雜聲。“你在哪裏呢,這麽吵?歐陽飛宇跟你在一起嗎?”
“你起床啦,快來Open Market找我們吧,我正準備帶 ‘飛宇’去吃 ‘鯡魚’呢。” Pieter邊說邊哈哈大笑起來,“我跟他說飛宇一定要吃鯡魚。快點來,我們等你!” 說完也不等我回話就掛了電話。
我抓起自行車鑰匙就趕去了集市,很快在鯡魚攤找到了他倆。因為即使在人高馬大的荷蘭人裏,Pieter的身高也是“出類拔萃”的,大老遠的就能看見他那頭金發突出在人群中。歐陽飛宇今天換了身淺藍色休閑服,四分之一的拉鏈領裏露出白色的汗衫,他的頭發今天沒有上發膠,自然隨意的飄著,整個人清爽得如同港口的海風。曾經我覺得歐陽飛宇是我認識的最高的人,現在他跟兩米的Pieter在一起,顯得十分秀氣。
歐陽飛宇看見我,笑著揮手招呼我過去,他的另一隻手裏正捏著一條鯡魚。旁邊的Pieter在示範怎麽吃鯡魚,他仰起頭吞下一條後就開始對歐陽飛宇起哄,有節奏的用中文喊著:“飛宇吃鯡魚,鯡魚吃飛宇…….” 他總是分不清中文裏的聲調,所以從他嘴裏說出來飛宇和鯡魚一模一樣,聽不清到底誰吃誰。
歐陽飛宇捏著魚,想下口又有點發怵,猶豫地看了看周圍,發現不少當地人都在這樣吃,他硬著頭皮仰起頭,學著Pieter的動作,把魚舉到嘴邊。然而,當魚腥味撲鼻而來時,他下意識地想縮回頭,尷尬的看著我笑。
Pieter仍舊不住的起哄:“飛宇吃鯡魚!不吃鯡魚就不能住我家。”
歐陽飛宇最後實在按耐不住被起哄,眼睛一閉把鯡魚整條吞下去了。待他有些惶恐的下咽後,咂巴了一會兒,品出味道來說:“好像還行,沒有想象的那麽恐怖。”
“好,現在咱們真正成為朋友了,你以後每周都會想來吃的。” Pieter煞有介事的拍拍他肩膀說,“我允許你住在我那裏了。”
歐陽飛宇佯裝不滿的向我告狀:“你的朋友威脅我不吃鯡魚就不能在他家住。”
“那下次你請他吃臭豆腐和鬆花蛋作為回敬。” 我吃吃的笑著說。
歐陽飛宇開心的點點頭,Pieter不滿的湊過來抱怨:“你們合夥欺負我,我都聽見了。”
有了歐陽飛宇的加入,我們逛Open Market又多了層新鮮感,Pieter施展自己的中文,熱情的盡著地主之誼給他介紹每一個攤位。我則帶歐陽飛宇去了老爺爺的攤位,拉了一曲小提琴給他聽。老爺爺見我又帶來一位新朋友,十分高興,換了首節奏歡快的曲子,搖擺起來。
Pieter 和歐陽飛宇一見如故,一個中文不賴,一個英文流暢,交流毫無障礙。聊起球賽時,我已經徹底插不上嘴了,隻能在一旁聽著他們激動地分析戰術、回顧經典進球。
不過,Pieter 覺得直呼“歐陽飛宇”太正式,於是幹脆省略了姓氏,直接叫他“飛宇”,盡管聽起來總讓人聯想到“鯡魚”。他剛認識我時,因為不會發“Xi”的音,就叫我 “Lin”。後來,他開始學中文漸漸掌握了這個發音,於是按照荷蘭人習慣改口喊我“溪”。再後來,他發現中文裏常在名字前加個“小”字,便開始叫我“小溪”。雖然我很排斥外人這麽喊我,但是他無法理解,自顧自的繼續這麽叫。最近他中文進步神速,開始發揮創造力,幹脆給我取了個更有趣的綽號 “笑嘻嘻”,諧音“小溪溪”。
本來Pieter想怎麽稱呼歐陽飛宇和我,我們都不介意,但是當他都直呼歐陽飛宇為“飛宇”時,我再連名帶姓的喊他就顯得十分別扭。漸漸的不知哪一次開始,我也開始直接喊歐陽飛宇為“飛宇”,而飛宇也早已改口稱我為“溪溪”。我從一開始的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到後來變得習以為常。
周末我們三個一起逛遍鹿特丹,還帶飛宇買了些必需品。星期一我們要各歸其位回去上班了,飛宇則還有幾天假期,於是我讓他白天待在我家,寬敞些,晚上我們一起吃飯,然後去Pieter家睡覺。
那天傍晚回到家時,我還在走廊裏就聞到了熟悉的飯菜香味,濃濃的醬香夾著蔥香,那一定不是荷蘭人家裏能傳出來的味道。打開門,果然是飛宇在做紅燒肉。
“回來得正好,剛好收汁完成。” 飛宇穿著我那條龍貓尾裙,他的圓臉和龍貓的圓肚子相映成趣。
自從實習以來,我平時都很晚回家,經常隨便買個炒飯或者三明治就當晚飯了,早已習慣了對付一口就算填飽肚子,還是頭一回下班回來有一頓熱菜熱飯等著我。
我迫不及待的夾起一塊肉放到嘴裏,滿滿的醬香瞬間在舌尖化開:“真好吃,軟爛得很,入口即化。你真像我的田螺姑娘。”
“哈哈,有你這麽誇人的嘛?” 飛宇把蔬菜和湯也端了過來,“你要不要去換身衣服再吃飯?”
今天Marno 給我們小組安排了一場路演,講述最近新能源項目的進展情況。我特意穿了一身黑西裝去上班,把直發吹出了一些波浪,還化了淡妝,希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學生氣。
“先吃吧,我餓壞了。” 我一屁股坐下,顧不得形象,筷子又伸向了紅燒肉。我中午隻吃了兩片麵包,早已饑腸轆轆,現在這紅燒肉的香味更是讓我邁不動腿了。
“第一次見你穿正裝,一幅職場麗人的樣子,真好看。” 飛宇眯起眼睛笑著說,“真想看看你工作時候的樣子。”
他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不再那麽圓,少了一點憨態,多了幾分深邃,猶如一杯清水變成了一杯酒,而且這酒似乎還挺烈。
我臉龐微微發熱,躲開了這雙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眼,假意專心盯著紅燒肉:“Shell正在實行綠色能源轉型計劃,就是拿鹿特丹港口為試驗地。你以後去港口工作,說不定我們會有工作交集的。”
“嗯,會的。” 飛宇笑得不動聲色,並不介意他的烈酒沒有等到一絲火星,低頭舀了碗湯放到我麵前,“等我開始上班了,也沒機會給你做飯了,我這幾天就先當好田螺姑娘吧。”
“周末我們還是可以一起吃的。” 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我本意是想表達周末還是有空見麵,可以叫上Pieter一起玩,可是不知道是他的紅燒肉太誘人導致我的舌頭臨時變節,還是我的腦子已經被他的“烈酒”灌醉,我說得如此詞不達意。
飛宇以為我是在邀請他以後周末都到我家裏來,開心的點點頭。若在以前,我肯定會立刻解釋清楚,不是隻請他一個人來。可這會兒一縷縷人間煙火彌漫在我這長久孤單冷清的屋子裏時,我突然很不舍得讓它散去,如果能繼續這麽溫暖著也沒什麽不好。我什麽也沒解釋,隻是一邊吃著紅燒肉一邊對他笑。
楊豆豆在語言學校上了快有小半年,這一次重回學校她頗有點洗心革麵的決心。她每天十分認真的做作業,有時我跟她約時間聊天她說作業還沒做完,等做完了再聊。認識她這麽久還從未見她讀書如此自覺用功過。用楊豆豆自己的話說:“林溪,我必須對得起你雪中送炭借我的錢。”
豆豆將這筆錢形容為雪中送炭主要是因為跟王樺慪氣他不肯出學費。王樺一直把銀行卡攥在自己手裏,具體有多少錢豆豆不知道,但根據日常開銷算來,她覺得王樺應該是出得起這筆錢的,但是他非說錢不夠,所以豆豆懷恨在心。
自打上次去看望過他倆後,豆豆說他們現在“和睦得很”,真正是相敬如“賓”。
“我現在反正也沒空看電視了,他也不用嫌我礙眼了。我還按你上次吩咐的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可他總擺出一付家裏錢都是他賺的,他是老大他說了算的樣子,我氣不過。”
經過上次親眼目睹他們的狀況後,我對豆豆的控訴會打個折扣。王樺並沒有她描述得那麽不堪,他隻是不再像戀愛時那樣一味地縱容和寵溺她了。況且王樺已經察覺到豆豆不愛他,自然也會有所保留,加之他本來就愛精打細算,不願給她出學費也在意料之中。可是豆豆卻還天真的奢望重享榮光,以賭氣來懲罰他。他們倆像咬在一起的鷸和蚌,一個不願鬆口,另一個便帶著怨氣咬得更緊,最終成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我對他倆已經束手無策,我覺得除非哪天發生件什麽大事,其中一人醒悟過來不再死咬不放,不然無藥可救。
耐心當完豆豆的情緒垃圾桶,我告訴她歐陽飛宇到鹿特丹來的事。豆豆立刻兩眼放光,精神百倍的從作業堆和家務堆裏探出八卦的小腦袋,像極了當年在窗台看帥哥的樣子。
“他為什麽來鹿特丹?”
這是歐陽飛宇試探了好幾次想要讓我問,而我避而不談的話題,豆豆替他說了出來。
“他來工作的,公司外派的。”
“怎麽可能?肯定不隻是為了工作!”豆豆的娛記精神在婚後的一地雞毛裏依然堅挺,八卦雷達瞬間全開,仿佛新聞發布會現場捕捉到了重磅猛料。她雙眼一亮,語調都抬高了幾分:“他一定是來追你的!你上次不是還說荷蘭沒有合適的中國人嘛?你看,現在直接送上門來了一個,還是知根知底的舊相識。”她頓了頓,眉毛一挑,話鋒一轉:“要不,你就試試唄?你喜歡他嗎?”
我喜歡歐陽飛宇嗎?我似乎從來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在認識他之前我的心裏就裝了譚天,所以對於他我沒有來得及認真思考就本能的拒絕了。我不知道如果當初認識他在先的話,我會不會也喜歡上他。
“我不知道。” 我坦白的對豆豆說,“但是我答應過李妍,就算我一個人了,也不跟她搶歐陽飛宇。”
豆豆不喜歡李妍,翻了個白眼說:“切,什麽搶不搶的,是她的就是她的,不是她的她搶也搶不到。你看她追歐陽飛宇這麽久了不是一點成效都沒嗎?歐陽飛宇照樣屁顛屁顛大老遠跑去找你。誰說女追男隔層紗了?有本事的男人對於主動撲過來的女生大都會本能的逃避,對追不著的才會心心念念。”
豆豆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來一驚一乍到:“哎,對了,有個大八卦我忘了告訴你,隔壁寢室的曉芬說前幾個月看到李妍和歐陽飛宇大吵了一架。”
“哪個曉芬?他們倆在公共場合吵架?什麽情況?”
“就是我老鄉,企管班留校讀研的那個曉芬,我們在QQ上時不時講幾句話。她跟我說的時候大概是三個多月前了吧,我當時忙考試忙忘了。歐陽飛宇不也是企管係的嘛,是她大師兄,所以還挺熟的。她說那次看見歐陽飛宇跟李妍在學校後門的小吃店旁吵得很凶。她還奇怪呢,李妍喜歡歐陽飛宇整個學院的人都知道,她對歐陽飛宇向來言聽計從的,不知道怎麽會吵成這樣。”
“她聽見他們吵什麽了嗎?”
“具體她也沒聽清,都是熟人,不好意思湊太近。不過她看出大概是李妍對於歐陽飛宇做的一件事很生氣,歐陽飛宇卻讓她不要多管閑事。對了,她還說歐陽飛宇那天頭上還包了塊紗布。”
紗布!我想起歐陽飛宇額角的那道新傷疤,顯然受傷就在那次吵架前不久,並不是他說的很久以前,或許這傷和他們的爭執也有關聯。以歐陽飛宇的性格,即便對李妍始終保持距離,也不至於輕易失控。究竟是什麽事,能讓一向溫和克製的他和李妍大吵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