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 楊豆豆的價值定位
自從Pieter得知我爸媽來過荷蘭,而我沒有介紹他們見麵後,他上竄下跳的表示不滿。“你不是說我是你在荷蘭唯一的朋友嗎?你怎麽不讓我去見你爸媽?”
“隻有男朋友才要帶回去見家長,你不用見。” 我毫不留情的說,“再說了,你們語言不通,無法交流,見麵除了互相傻笑還能幹嘛?”
“我能說中文啊,現在去太湖居都可以自己點菜了,而且你可以給我們翻譯嘛。” Pieter不高興的撅著嘴。
“點菜和聊天是兩碼事。要我夾在你們中間做翻譯,每句話說兩遍累得慌。” 我一個勁兒的直搖頭。
“這就是你不想找個外國男朋友的原因嗎?那我如果把中文學得很好,可以交流自如,你以後是不是可以帶我見你爸媽了?” Pieter的思維似乎總是隻有一條線,而且短又直。
“等你中文學得好點了,我可以帶你去中國玩,去我家吃飯,但是以朋友的身份,不是男朋友。” Pieter的好處是無奈論我如何拒絕他埋汰他,他都不生氣不尷尬,但壞處是顯得有點厚臉皮,賊心不死的總惦記著。
“我很努力在學,我是班裏學得最快最好的學生。” Pieter很得意的說,“將來你回中國的話,我也去中國找個工作。”
我發現了跟他說話,他隻聽見他想要的那一部分,不想聽的那一半自動過濾。我被他弄得又氣又笑:“誰說我將來要回中國了?再說我回中國是回家,你跟去幹什麽?你不是說不想離開家人太遠的嘛?”
“我可以經常回來看他們啊。我喜歡中國,那裏有像你這樣美麗的姑娘。” Pieter的眼睛放著光,就好像從馬可波羅那裏聽說中國遍地是黃金一般,“我們銀行有外派去中國工作的,過幾年我也去申請。”
“你以前說飛機都不敢坐,現在竟然想來回的飛了。變得真夠快的。”
“受你影響唄。你一個女孩子有勇氣滿世界的跑,我這個大老爺們兒自然也不能認慫。”Pieter 煞有介事的用中文說,還特意加了個不倫不類的卷舌音,“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靠近黑的我就也變黑了。”
“我是太陽嗎?一靠近我就把你曬黑了?” 我白了他一眼,說,“明明是近朱者赤。”
“沒關係,你是什麽顏色,我就是什麽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隨便你。” Pieter大方的說,“你還有一年畢業,不回中國你打算去哪裏?”
“目前還沒決定。世界那麽大,我先轉一圈再說。”
“你如果想在荷蘭找工作,我可以幫你介紹,我現在認識很多金融圈的人。”
Pieter建議我先留在荷蘭也不失為個好主意。我還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工作過,不知道自己喜歡或適合從事什麽工作,不如就先在這裏找個工作試試水,然後再決定將來真正想幹嘛。
我點點頭:“行啊,銀行家,等你幫我引薦,如果有實習機會我也願意去。”
Pieter拍胸脯說保證幫我留意。
新學期的課雖然比前一年繁重,但是我已經駕輕就熟摸清了門道,學習對我來說小菜一碟。本來我打算今年申請博士,但自從Pieter提起工作這個話題後,我蠢蠢欲動的想要先去工作,有實踐經驗以後將來再去讀書說不定能領悟得更深刻。我開始打磨簡曆,正好CFA一級的成績出來了,我順利通過,我又報了二級,也能給簡曆多添些亮點。
修改簡曆用到畢業論文的簡介時,我想起了蘇言。他正在我夢寐以求的學校讀書,讓我十分羨慕。算起來他已經在那裏讀了三年了,不知道他是否喜歡這所學校。出於好奇,我去西北大學的網站上搜學生通訊錄,學生通訊錄沒有照片,隻有姓名。姓蘇的學生倒是有兩個,可一個叫G.Su, 另一個是M.Su,看上去都不是蘇言。網上也沒有更多他們的詳細信息,我無從查起。
我又順便瀏覽了金融係的網站,見到了Dodo教授依舊精神矍鑠的照片。我很想給他寫封信告訴他我的近況,但又覺得自己當初跟他說要和男朋友在一起所以拒絕了Kellogg的offer,結果又跑到荷蘭來讀書,實在有負於他,沒臉見他,想來想去還是把信給刪了。
四分製的學期過得很快,馬上就要到秋假了,我早早訂好去慕尼黑的火車票,在msn上留言告訴豆豆。可平時整天掛在網上秒回我信息的她,隔了一天還沒有回。我估摸著她可能怕電腦輻射對寶寶不好,所以不上網了,就給她撥了電話過去,然而打了一整天都沒人接,我有些擔心起來。晚上睡覺前我又忍不住打過去,這下接通了。
王樺在那頭“喂 ”了一聲,聲音像一棵枯木折斷似的沉重又疲憊。
“我是林溪,楊桐在嗎?今天給你們打了一天電話也沒人接。你們沒事吧?”
王樺重重的喘了口氣說:“讓她自己跟你講。”
電話那頭不一會兒就傳來豆豆的哭腔:“林溪……孩子沒了……” 說完她放聲大哭起來。
我腦袋被她的哭聲震得嗡嗡作響:“怎麽回事?前幾天跟你聊天時不是說孕檢一切正常嗎?”
“是……因為……” 豆豆哭得語不成調,半天也沒講出個有用的字來,卻聽見王樺在一旁狠狠的說:“還不都是她自己作的,非要搬家,非要搬家……”
“那你不是也同意了嗎?怎麽能隻怪我一個人。” 豆豆立刻止住哭,大聲的還擊。
然後電話那頭就傳來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吵架聲,我在電話這頭尷尬的聽著,不過大致明白了經過。自從豆豆向她婆婆告狀要求搬家後,王樺就被逼得緊鑼密鼓的找房子,上周剛找到這處一室一廳的房子。他們倆都對房子還算滿意,隻是浴室需要重新鋪一下地磚。王樺說等地磚完全鋪完再搬,可豆豆迫不及待的要搬進來,結果昨晚洗澡時被地上還凹凸不平的地絆倒摔了一跤。
“讓你等兩天,你就這麽急不可耐。” 王樺大聲的吼她。
“還不是都怪你,一開始就為了省錢非要跟別人一起住,我不想跟一個黑屁股共用馬桶,我受夠了,一天也不想等。” 豆豆歇斯底裏的叫起來。
“那現在你高興了?孩子沒了,你高興了?滿意了?”
“孩子又不是我故意弄沒的,你不可以這麽說我……要不是你整天算計錢,也不會這樣,嗚嗚嗚……”
“我一心為家裏拚命,難道還是我的責任了嗎?……”
他倆的吵架陷入了一個死循環裏,除了互相指責發泄情緒,沒有任何有幫助的內容,我默默歎了口氣掛上電話。
自從陳可事件後,豆豆和王樺兩人似乎就沒和平的時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本以為有了孩子後,豆豆能扭轉局麵,豈料又成了鏡花水月。他們現在這情況我去住顯然不方便,但我很擔心豆豆的近況想親眼見見她,決定依舊按原計劃去看她,但住在酒店裏。
按豆豆給的地址,從火車站坐了很久的S-bahn才找到她家。這是一幢頗有年頭的公寓樓,淺灰色的外牆斑駁陸離。而且離鐵軌很近,S-Bahn呼嘯而過時,感覺整棟樓都在震動。豆豆說過樓下的對講門鈴壞了,讓我到了在樓下喊她一聲。豆豆應聲從窗戶口探出頭,讓我想起了大學時她經常這樣看著樓底下有沒有帥哥經過,隻是那時她眼神靈動,笑靨如花,而今整個人像套了一層水泥殼,沒有一點生機。
豆豆還穿著那套我們大學時一起買的 Hello Kitty 搖粒絨睡衣,但那隻 Kitty 早已麵目全非,原本潔白的臉估計在洗衣機裏經曆了無數場風暴,被莫名的灰藍黑交錯塗抹,看起來竟有幾分詭異。她披散著頭發,仿佛剛從床上爬起,劉海淩亂不堪,參差不齊得像是被狗啃過。她那張灰白的臉,和門外斑駁的牆一個樣,毫無血色,而那雙曾經明亮的杏仁大眼,如今浮腫得像撐不開蓋的蚌殼。她的嘴唇更是幹裂起皮,布滿一道道細紋,沒有了原本的紅潤。
我心疼的看著她,讓她快回床上躺著休息。同時也想起張鵬第一次來荷蘭時見到我的樣子,那時候的我,是否也同她現在這樣,憔悴得如鬼魅般嚇人。
豆豆倒是撐起笑臉說:“咱們倆終於見著麵了,沒有你,我還真是不習慣呢。”
我把豆豆往臥室裏推,每走一步地板都嘎吱吱的作響。他們的臥室是名副其實的臥室,因為除了床什麽家具也沒有。豆豆和王樺的衣服是扔在牆角的一個大紙箱子裏的,床邊也沒有床頭櫃,豆豆的杯子就放在地上。
豆豆回過頭不好意思的對我說:“剛搬過來,還亂糟糟的,讓你見笑了。”
“挺好的,比你在寢室裏時整齊多了。” 我故意用笑話她來調節氣氛。
“我去給你倒杯水,你先坐。”
“你是病人,歇著去,我自己來。” 我把豆豆按回床上。
我走到廚房看看保溫壺裏基本空著,水池裏泡著沒洗的碗,桌上放著一點已經發黃的剩菜,垃圾桶裏有幾個方便麵的袋子和一次性的碗筷。我懷疑豆豆一個人在家是不是沒吃飯。於是燒上熱水,幫她把碗給洗了。一邊隔著廚房問:“現在都快晚飯時間了,王樺快回來了吧?”
“自從孩子沒了我們大吵一架後,他都自己在學校食堂吃。一會兒我帶你去旁邊的小飯館吃晚飯。”
“不用。我過來時,看見路邊有個小超市,我去買點菜咱們在家吃。” 我剛才看了看冰箱,裏麵除了一罐牛奶,和幾個雞蛋,什麽菜都沒有,他倆這是慪氣慪得都不用吃飯了。
“這怎麽行,你大老遠過來怎麽還能讓你做飯給我吃。” 豆豆又搶著要起床。
“咱倆就不要見外了,你好好休息著,這幾天我來照顧你。也給你露兩手,我現在可會做飯了。”
小超市種類有限,就著能有的材料我做了個蘑菇炒肉片,蒸雞蛋羹,炒西葫蘆和番茄蛋湯。我看他們家沒有電飯鍋也沒有米,王樺八成又秉持著麵更便宜的原則不肯買米,就買了幾個土豆做成土豆泥當主食。我從客廳搬了兩張凳子放在豆豆床邊,陪她坐在床邊吃。
豆豆吃得狼吞虎咽:“林溪,你現在能耐了,以前削個蘋果都能切到手的人,現在能做這麽多菜了。”
“環境鍛煉人唄,我一個人也得照顧好自己啊。” 我回想起自己初到荷蘭那段以淚洗麵的日子,比豆豆現在更加狼狽不堪,那時候我竟忘了愛自己。
我把肉片扒拉到豆豆碗裏:“多吃點,咱們都要好好照顧自己。”
“還是你最好,男人都不可靠。”豆豆嘴巴一癟又有點眼淚汪汪,開始跟我哭訴起王樺的種種不是。
她的那些控訴無非是老生常談的吝嗇小氣,想吃海鮮不給買,隻買便宜的肉類,整天待在學校裏不願意回家,老是跟她吵架,沒有從前體貼。
但我問了幾個問題後發現,買菜、做飯、洗碗、拖地、倒垃圾大部分家務活竟然是王樺全包的,除了洗衣服整理東西好像都沒什麽活需要豆豆做。她以前總數落王樺不體貼,我還以為是個甩手掌櫃呢,結果竟然豆豆才是那個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想到豆豆以前在寢室裏就是衣服堆到沒得換了才洗,東西經常亂七八糟的找不到,這本也不奇怪,隻是以為結婚後有改進呢,原來還是一樣。
“換我是王樺,我也不願意回家。” 我沒有安慰她的哭訴,“你整天閑在家裏不是看電視就是上網玩,還得等他上完課趕回來做飯幹家務,他能高興嗎?”
豆豆有些詫異的看著我,不解我胳膊肘為啥往外拐:“那他自己以前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
“你是殘疾人還是小孩子啊,需要別人照顧你?他現在掙錢養家照顧你,那你能為他做什麽呢?”
“我……我……” 豆豆漲紅了臉說不出來。
“照顧你一輩子這種話聽聽就行了,還當真?而且照顧是相互的,你不能隻取不給啊。互相提供價值的關係才牢固,不然他幹嘛非在你一棵樹上吊死?”
“就他那模樣還能找到比我更漂亮更好的嗎?” 豆豆頭一揚,嘴硬的說。
“如果年輕貌美是你給自己定位的唯一價值,那等你變成黃臉婆時就別怪他色衰愛馳,翻臉不認人。”
“那我還給他生兒育女呢,孕吐一個多月什麽都吃不下多麽難受,孩子掉的那天我肚子痛得死去活來,這些賬怎麽算呢?” 豆豆悲從中來,眼淚吧嗒吧嗒掉進了碗裏,“他倒好,孩子沒了,我也就跟著沒地位了,連飯都不給吃了,我都吃了好幾天方便麵了。我媽說小月子也要好好養的,可誰給我養呢?”
我接過豆豆的空碗,幫她擦眼淚:“你現在身體不好他這麽對你是很過分,等他回來我幫你教訓他。但是等你身體恢複以後,你也要想想怎麽對他也好一點。把家裏收拾幹淨點,該添置的東西添置起來,多關心他。以後等他回家了,別再像個皇太後似的隻顧著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就算你不喜歡做家務,至少在他幹活的時候,陪他說說話,誇誇他,感謝他的付出。他要是覺得被珍惜,被需要,才也更願意回家了。”
豆豆雖然仍舊低著頭,但是止住了哭。這時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王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