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大海撈針
我考完CFA後專心等豆豆來玩,已經安排好了路線日程,結果一天她打來電話,聲音懶洋洋的說:“我去不了你那裏了。”
“早就計劃好的事,你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我不滿的質問,“你放我鴿子太不夠意思了。好多地方我特意沒去,等著你來跟你一起去呢。”
“嘿嘿,林溪,你別生氣。等我說出來,你就會原諒我了。” 楊豆豆難得的溫柔軟糯。
“那你最好編個像樣點的借口,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我懷孕啦,你也快要當幹媽了,興不興奮?”
“啊——— 那你怎麽才告訴我?” 我激動得跳了起來。
“我也是才知道嘛,本來想當麵跟你分享喜訊的,可是我孕吐太厲害,出不了門了。”
“難怪你今天說話這麽溫柔,原來是吐得沒力氣了。” 我揶揄她說,“王樺是不是很開心?”
“他馬馬虎虎,成天就知道算有了孩子要增加多少開銷。不過王樺他媽還有我爸媽都很開心,而且還有件好事。” 豆豆突然壓低了聲音說,“我趁著向他家報喜的時候,對我婆婆訴苦,跟黑屁股共享馬桶不衛生,會影響孩子健康。我婆婆一聽立刻給王樺施加壓力,命令他馬上換房子,我以後不用再跟黑屁股公用一個馬桶嘍。”
“你現在享受女王待遇,提什麽要求都成。”
“那當然,此時不立威更待何時。”
楊豆豆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得意自信過了。自從陳可事件後,她在王樺麵前總是小心翼翼帶著點卑微,現在仿佛又回到了從前被鞍前馬後伺候得如楊貴妃般的日子。
“我近期都去不了荷蘭了,要不秋假你來慕尼黑玩吧,到時候我們也搬完了家,你過來有地方住。”
“一言為定,咱們這麽久沒見,這次一定要見上。”
本來預留給豆豆的時間現在突然空出來了,樂團正好有幾場演出缺人,我就去報名了。隨之排練的時間也從一周一次變成了三次。
一天排練結束時,門口接待處的人叫住我:“Lin,有個人打電話來找你好幾次了,前幾次你不在,剛才你在排練時他又打過來了。我告訴他你排練還有半小時結束,他說他會再打過來。”
“誰啊?他有留名字和電話嗎?” 我甚是納悶,什麽人會找我找到排練廳來呢,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排練廳的電話號碼。
“沒有說名字,他講的是英語。要不你在這裏等一下,我猜測他快要打過來了。”
“好。” 我滿腹狐疑的放下琴等在電話前,沒多久電話鈴果然叮鈴鈴響起來了,接待員示意讓我接電話,笑著說:“肯定是他,鈴聲裏都能聽得出有多著急。”
我不好意思笑笑接起電話,說了聲Hello,那邊沒有聲音,我又忍不住說了一遍,越洋電話的遲滯信號捎來了對方同樣遲疑的回答:“林溪?是你嗎?”
洪亮而中氣十足的聲音,即使隔著海隔著洋還是那麽容易辨認:“歐陽飛宇!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林溪,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的聲音像一瓶打翻的十三香粉,委屈、感慨、欣喜各種情緒打碎揉捏在一起,“你為什麽和我斷了聯係?”
“我……我不是故意要跟你斷聯,隻是……我沒再用QQ了……” 這漫長的故事我要從何跟他解釋起呢,我想了想說,“這裏講話不方便,要不我把我的MSN號告訴你,等我回家我們再慢慢聊。”
“那你不許騙我,回到家立刻加我。如果今天等不到你,我每天都打電話到這裏來。” 向來彬彬有禮體貼周到的歐陽飛宇從來沒像現在這麽任性的說過話。
我撲哧一笑說:“不騙你,不會不理你的。你把手機號給我,我立刻給你發個短信,你就不會找不到我了。”
歐陽飛宇收到短信後才放下心來,說:“那我在線上等你。”
“我在阿姆斯特丹呢,回到鹿特丹家裏得一個多小時。你別太著急了。” 歐陽飛宇的執著讓我心生歉疚,當初就這麽不辭而別斷了音信,終究是我不對。
“沒關係,多晚我都等你。” 他說這話的語氣是那麽的熟悉,就如同那年他說“一年,兩年,五年,十年……多久我都會等”。
我的眼睛起了層薄霧,拎起琴飛奔向火車站,我不想讓他等太久。可是今天的火車和電車卻都不那麽配合,又擠又慢,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回到家,此時國內已經是午夜一點多了。我沒顧得上吃晚飯,忙不迭的打開電腦,通過了歐陽飛宇的好友添加。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的視頻邀請就發了過來,隨著鈴聲響起,我忽然有點緊張,下意識的攏了攏頭發,又調整了一下攝像頭的位置,才接受了邀請。
歐陽飛宇圓圓的臉龐由遠到近的映入眼簾,直到圓溜溜的酒窩也躍入視線。他的表情是那麽雀躍,好像等了許久終於見到日出一般,他沒有寒暄客套,而是直截了當的說:“終於被我找到你了,以後無論如何你都不可以和我斷了聯係。”
我心頭一陣酸楚,我在療傷的同時竟也在傷著別人:“對不起……當時心情不好,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我明白,我隻恨自己當時沒在國內,不然也不會就這麽讓你失蹤……” 歐陽飛宇想安慰我但明顯又怕觸及我的傷痛,他似乎能猜到我是因為跟譚天分手才跑到荷蘭來的。
他立刻轉了個話題說:“你會拉小提琴我竟然都不知道。你都能在樂團掙錢,還這麽受歡迎,你的琴肯定拉得很好。”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個樂團的?” 我剛才一路上在猜測他是怎麽找到我的。
“你肯定想不到。” 歐陽飛宇想賣個關子自己卻又忍不住了,“去年我到新加坡後聯係你,卻怎麽都沒有回音,打電話到你家,也沒人接。我急得到處找你,問遍了所有可能的人,卻都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裏。春節放假時我特意回去了一趟,警衛說你不在家住,其他的就都不肯告訴我了。兩個月前,我聽說有個叫作Facebook的社交網站很火熱,大家都說在上麵一定能找到你想找的人。於是我注冊了一個帳號,每天有空就在那裏搜尋。”
“Facebook? 我都沒聽說過,更沒有帳號,你怎麽可能在那裏找到我?”
“你聽我慢慢說。我分析過你肯定是出國了,但我以為你去的是美國,所以起初將目標鎖定在跟美國相關的信息上,然而一無所獲。後來我就擴大搜尋麵,什麽英國的、德國的、澳大利亞的……我都不放過。我想就算是大海撈針我也一定要把你找出來。後來還真的功夫不負有心人,偶然有一次我看到一個人貼出來在西班牙聽音樂會的照片,而在那照片上我竟然看到了你。我當時心跳幾乎要停滯了,握著鼠標的手不停的發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著屏幕反複確認,放大、縮小,生怕是自己的幻覺。林溪,你無法想象,當我在茫茫人海中重新失而複得的感受。
我立刻給發帖的人留了言說我在尋找你,他很熱情的回複我關於照片和你們樂隊的詳細信息,然後我就按圖索驥找到了你的樂隊。剛才當我打通電話得知你正在排練時,我都快要無法呼吸了,你知道嗎?”
歐陽飛宇的聲音裏充滿著海浪般的起起伏伏,仿佛在告訴我,我就是他遠航後看到的那一片陸地。我的心被一種久違的溫暖環繞著。我將自己放逐到天邊的這一年,竟然還有一個人一直惦念著我,不辭辛勞煞費苦心的將我從人海裏“撈”出來。而我以為無人知曉的孤獨與痛苦,卻都被他記掛在心裏。
這一年以來,我在心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殼將自己與外界隔絕開來,就算是對著Pieter也隻限於表層的交流,可是這會兒我好像聽見了冰層遇暖破裂的聲音,細微卻清晰。
“我有這麽重要嗎?” 我輕聲問到。
“請把疑問句改成肯定句。你很重要,非常重要,重要得不得了。” 歐陽飛宇急切的說,他的眼神堅定而熾熱,像是要把每一個字都刻進我的心裏。
我心中湧起一陣酸澀與感動,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他的話語像一股暖流,緩緩滲透進我心底那片冰冷的角落,融化了我“與世隔絕”的自我封閉。
“所以,請你以後千萬不要再消失了。”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一絲懇求,眼睛裏盛滿了真誠與期待。
我重重的點了點頭,有些哽咽的說:“好,我答應你。”
歐陽飛宇安心的笑了,他的酒窩像另一隻微笑的眼睛,散發著柔和的光彩,將我籠罩起來。
我催他去睡覺,改天再聊,他執拗的堅持不肯下線,我決定索性陪他聊個夠。
我向他訴說Pieter和老爺爺對我的照拂,他們是我在異國他鄉的溫暖。在學業上雖然壓力不小,但每一次突破都讓我感到無比充實,而且我現在可是會三門外語的人咯。還有樂團的各種趣事,比如演出時琴弦斷了,我愣是用三根弦完成所有曲目。當然更少不了吐槽荷蘭的天氣,刮大風時為了不被吹走,隻能抱住大樹,然後迅速的從一棵樹跑向下一棵樹。
歐陽飛宇對我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還不住的問東問西,很想把自己置身到當時的情境中。
歐陽飛宇自己則介紹了在新加坡港口實地獲得的第一手外貿經驗。他很興奮在新加坡真正見識到了國際貿易的高效運作。貨輪一靠岸,幾十台龍門吊便同時作業,集裝箱像搭積木般被精準搬運到指定區域,整個過程流暢而高效,令人歎為觀止。他還分享了自己與各國商人打交道時遭遇的趣事和誤會。有一次,他與一位印度客戶郵件往來,對方在郵件結尾寫道“Please revert at your earliest convenience.” 他當時愣住了,心想“revert”不是“恢複原狀”的意思嗎?難道對方希望他撤回報價?直到後來,他才得知,在印度英語中,“revert”其實是“回複”的意思,這才意識到自己白緊張了一場。
就這樣我們把一年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聊了個遍,像是要把錯過的時光一股腦兒地補回來。經常一個人還沒講完,另一個又想起什麽想要告訴對方,急著插話。對話變得雜亂卻充滿生機,像兩條交織的溪流,時而並行,時而交匯。一不小心時間就奔到了他那邊天空的魚肚白,我這裏的天雖然還微微亮著,但也已是夜裏十一點鍾了。歐陽飛宇終於反過來催我去睡覺了,他說他還有一周就會結束新加坡的任務回國去,到時候會再跟我聯係。
那天晚上雖然聊得很興奮,但是我竟然一夜無夢的睡到了天明。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睡得這樣沉過,早晨起來時精神格外飽滿,全身煥發著宛若新生的勃勃生機,外麵的世界也因此變得分外清麗。 去往阿姆斯特丹的車仍舊又擠又慢,但我卻沒有了焦躁,反倒樂滋滋的享受著慢慢的搖晃。馬斯河邊的大風還是把我刮得東倒西歪瑟瑟發抖,我心裏卻好像點著一個火炬,為找到下一棵樹而欣喜。
歐陽飛宇隔三差五的在MSN上向我更新自己的近況,回國了,把家裏打掃了一遍,回單位上班了,回老家去看父母了,去了趟咱們的母校看同學……我沒有再如以前那樣已讀不回,而是認真的回複他的每一條信息,同時也分享著我的生活點滴。這讓我想起分手前譚天在北京那段日子,我總是會因為聊天的有來無往而焦心,因為他對我的話題不感興趣而落寞,甚至做出把所有話題都記在本子上當聊天提詞本的蠢事。而現在和歐陽飛宇的聊天,有來有回是那麽的順理成章,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刻意,就能自然而然的維持在平衡狀態。
不知道是因為我和歐陽飛宇很久沒有聯係,還是因為異國的生活太寂寞,這次我們的複聯,讓我對他有種莫名的親近感。以前跟他交談時我總是帶著很多顧慮,現在會不自覺的對他暢所欲言。
隻是有件事我很好奇,他一直都沒有問過我和譚天是否分手了,或者為什麽分手。他是怕我尷尬難過,還是或許他已經都知道了?
讀Facebook那裏,很令人興奮。
在想,是什麽樣的奇跡能讓譚天改頭換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