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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 (平安代後記)
白光返美後,心裏一直放不下國內的徐明和孩子們。但事已至此,原來的生活、原來的家庭,他再也回不去了,總不能把自己分成兩半,一半放在美國,一半留在中國,他隻能陪其中的一個白頭到老。
美國的妻子,黃,是個小個子的才女,思維敏捷、性格活潑。她畢業於西南聯大,二十多歲時跟同學一起來美國留學。五三年白光和家庭失去聯係後,在香港行醫的二哥告訴他,徐明和父親皆在土改中被槍殺,孩子們也不知流落何方;這個家,你是沒有了,這個國,你是萬萬回不去了,另做打算吧。白光悲憤難忍,萬念俱灰。後在朋友的勸說介紹下,於五四年認識了小他十歲的黃。他告訴黃,我四十五歲了,有過家庭和孩子,但他們現在都不在了。黃對他說,沒關係,我們會活得很長,我們會有自己的孩子的。他們結婚了,後來生了兩個兒子,取名“建中”、“建華”。白光人是回不去了,但心裏還一直想著要參加祖國的建設。
找到國內的家人後,白光一直沒告訴黃。直到從中國探親回來,他才鼓起勇氣告訴黃,國內那一大家子都找到了,國內生活很艱苦,我要對他們負責。黃聽後驚呆了,她不知道如何去麵對,二十五年了,她和白光跟所有第一代移民一樣,勤勤懇懇地工作著,省吃儉用供孩子們上學,心無旁騖地經營著自己這個小家。突然間知道以前那麽大一家人都還在,他們要來分去白光的心和多年的積蓄,黃一時間覺得負擔過重,承受不了;但是她也找不出理由阻止白光。
第二年,抗生來美國了。白光想讓他先來看看,能不能在美國立足。白光可以為孩子們辦移民,但是不可能養著他們,他也隻是工薪階層。抗生來美後和他們住在一起,黃自然不是很舒心,矛盾在所難免。抗生曾是醫院裏數一數二的外科醫生,可在美國他不能操刀,隻能抄菜。他洗過碗,做過油鍋,眼看建中建華都能去讀醫學院以後做醫生,他卻隻能做苦力,甚至想讓白光為他辦全家移民,黃都在旁邊阻擋,問他全家移民過來做什麽,都去餐館打工嗎?抗生一家就這樣分居了好幾年,徐明為此寫過兩次信去請求白光。白光左右為難,最終還是為他們申請移民了。八五年小敏帶著兩個兒子飛來美國和抗生團聚,這兩個在中國都是病人求著捧著的當地名醫,終於在美國另劈蹊徑,開辦中醫診所和學校,取得很大成功,口袋裏的銀子不比建中建華這樣的西醫少。
美國不是遍地黃金,白光相信應該讓男人們先出來站穩腳跟,女人隨後再帶著孩子來團聚。所以八六年小兒子先來,這一次不住在白光和黃的家裏,而是在抗生家;兩年後妻兒才移民過來。大女兒家也是如此,八八年讓大女婿先來,三年後大女兒一家才移民過來。年紀大的人都有很難改變的思維定勢,也許四九年離開的時候,他的想法也是一樣,自己作為家裏的男人,先去打好天下,站穩腳跟,積蓄一些錢,然後妻子兒女過來就容易多了,哪曾想過他們就“過不來了”呢?
白光一直工作到七十六歲(一九八五年)才退休。他也曾想過再回國看望徐明,想過父親百歲冥誕的時候返鄉掃墓,可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能成行。他和徐明保留著通信的習慣,但常常是心中有千言,下筆已惘然。
兩個小女兒一直在符陽陪著徐明,直到九六年她過世。雖然白光為她們辦理了移民,她們都放棄了。在白光九十大壽的時候她們來美國旅遊,停留了一年半,掙了些美刀後回國安享晚年去了。
徐明過世後,白光沉默了整整三天沒說話。他帶領在美國的兒孫,捐款符陽的一所學校,並用徐明的學名“幼旭”冠名這所學校,以紀念徐明教書育人的一生。
二零零九年,差三個月就滿百歲的白光累了,他很安靜地走了。他習慣了早做打算,所以連自己身後的葬禮、墓地,他都早就埋單、準備好了。黃評價白光是個很拘謹的人,不愛多說話;但他想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完成,生前他把他想做的事情都完成了,所以他走得心安理得。她堅持白光這一生最愛的人是徐明,在白光垂危之際,九十歲的她沒有哭也沒有挽留,反而讓他快點走,好去跟徐明相聚。
白光的墓地,選在山清水秀的波特蘭,一半位置留給和他共同生活了五十五年的黃。
而徐明,則獨自一人長眠於生她養她的四川符陽,默默眺望著亙古奔流的長江水。
外公黃埔畢業,49年決定不去台灣,回家鄉小鎮準備頤養天年。文革被反複批鬥,挺過。79年後擺小攤生活,寵辱不驚。86年肝癌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