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外婆自傳：《殤戀》（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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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進退兩難

　　徐明調回生物係後，曾給周太玄係主任、錢崇澍教授、王希成講師等做過助手，擔任動物生理學、植物分類學、胚胎學和細胞學等學科的實驗實習指導。由於她對工作認真負責、態度和藹、指導有方、樂於助人，深受學校領導和教師們的誇獎和器重，同時也頗得學生們的歡迎。

　　婚後不久，徐明便感覺有些疲勞，而且食欲不振，起初她以為是受了風寒，可是連服幾付中藥均無好轉。隨後經朋友媽媽的勸說，才去找婦科醫生檢查，方知是懷了身孕。麵對這意想不到的小生命，徐明既喜又憂，想到自己的事業剛剛起步，馬上就要有孩子的拖累，一時間憂心忡忡。不得已告訴了白光，他卻非常高興，認為有了孩子，就是後繼有人了。

　　一九三八年二月十七日的黃昏時分，即戊寅年臘月二十九日（月小即三十），徐明在成都四聖祠醫院產一男嬰，體重僅三斤八兩！但發育正常、麵目清秀、聲音洪亮、肢體靈活，十分逗人喜愛。白光得知後，非常地高興，給兒子取名“抗生”，這不單是取意他在抗日時期出生，而更為深遠的意義是希望他自強不息、抗擊艱難、終身奮鬥。抗生後來確是秉承其父的意旨，不屈服、不低頭。

　　抗生出世後沒幾天，白光便被調往湖北省宜昌市任航政辦事處的主任，親友們稱賀他真是雙喜臨門。

　　宜昌離日本占領區很近，隨時都有被日軍襲擊的可能，白光不敢鬆懈，更不敢隨便離開宜昌。直至一九三九年六月，白光才得閑到成都去看望徐明母子。

　　這時抗生已經一歲多了，活潑可愛，會走會說，正是最逗人喜愛的年齡，他總是張開稚嫩的雙手朝著白光撒嬌：“爸爸！爸爸抱抱乖乖！”一個初學當父親的聽到這種親昵的稱呼，怎能控製得住內心感情的衝動呢？幾步走過去把兒子抱在懷裏，欣喜若狂，一親再親，怎麽看怎麽愛都不夠；還向徐明逗趣：“如果你當初堅決不同意結婚，哪來這麽乖個兒子呢？”徐明還擊道：“你要是同那個多才多藝而且多情的黃佑君結婚，生的兒女可能更乖哦！”他笑笑說：“看看你，醋味多濃呀！”“要談醋味，不知你比我濃多少！連同班同學王乃真送給我的像片，都不曉得讓哪個人偷偷給撕了！”白光隻是笑而不答。

　　正在笑談間，旅館服務員走過來說：“陳先生，街上已經掛出紅燈，這是警告日機馬上就要入川了，你們快些走吧！”

　　於是白光徐明和保姆一行三人帶著抗生朝南較場走去，想約上李友君同去城外躲避。不料剛剛走到汪家拐時，三十幾架日本飛機就臨頭了！時而飛得很低，用機槍朝人多處掃射；間或又突然衝上高空，進行狂轟亂炸，傷亡異常慘重，地麵上的人恐慌得亂作一團。白光當時身著白色長褲，十分顯眼，不時有人朝他喊：“那個穿白褲子的，趕快趴下來！快點躲起來！”三人輪換著抱小抗生，又驚又嚇。

　　大轟炸後最可憐的還是窮苦百姓，即活僥幸沒被炸死炸傷的人們，也多數是無飯吃、無安身之處的可憐人，白天還可以扶老攜幼、躑躅街頭討點殘羹剩飯來填填肚子；夜裏卻隻能三個一堆、五個一群地擠在一起，或在別人做生意剩下的餘火前瑟縮著，來打發淒涼的深夜。那真是一幅慘絕人寰的景象啊！

　　成都被大轟炸後一片廢墟，人心惶惶都不知如何是好。許多學校工廠和居民都紛紛遷走，四川大學也準備遷往偏遠的峨眉山。趁著學校搬遷之際，徐明請假送孩子回符陽，請個可靠的保姆，由姑婆監護，自己便可去峨眉山的四川大學工作了。

　　白光和徐明帶著兒子離開成都，先去了白光家裏。他家人口很多，有父親、繼母、兄嫂、弟妹和侄兒女等，非常熱鬧，個個都很喜愛抗生，你抱來他又拖去的，鬧得不亦樂乎！停留幾天後才去符陽，姑婆、迪妹和親友們見到小抗生都很開心，逗個不停，他可真成了中心人物。

　　白光在符陽逗留幾天，便回宜昌工作去了；保姆雇好後，徐明也準備要去峨眉山的學校工作。不料，隨學校搬遷去的朋友們都紛紛來信：“學校遷居峨眉山後，困難很多。沒有專門的校舍，我們隻好住在各個寺廟裏。而廟與廟間相距甚遠，來去要花很多時間，上坡下坎的確實有一定困難；書籍、標本、儀器和其他的教學用具都搬得不全，使用時頗不應手；教職工減少，開展工作有一定的困難；氣候異常寒冷，許多人都不能適應；生活之艱苦，不是能夠想象得到的。我們都準備回成都另找工作了。不知你如何打算？速告！”

　　在此情況下，徐明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

　　符陽縣立男中校長劉季剛老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知名人士，曾多次前來邀請徐明去該校任教。姑婆得知後便不斷地嘮叨，並痛哭了好幾次。真令徐明舉棋不定，隻好去信征求白光的意見。

　　白光得知情況後非常高興，他想如果要她辭去川大的工作搬來同我一起，那她是肯定不願放棄的。不妨借此說服她留在家鄉教學，以後就容易想辦法了。於是給她去信說：“親愛的明，四川大學遷峨眉山後困難重重，而且朋友都將離去，那你又何必去孤軍奮戰呢？何況姑婆年事已高，你若離去，老人定會非常難過。抗生能夠由你親自監督護理，那比交給保姆讓人放心多了。桑梓的教育事業，是培育青少年的大事，你也應該盡點責任。留在家鄉任教，一舉數得，望你慎重考慮。”

　　徐明左思右想，在家鄉任教，能隨時和姑婆相處，使老人寬心。雖然心裏猶豫了許久，可理智終歸勝不過感情，遂向四川大學請了長假。可她這一步棋走得太差，可謂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啊！本來還有一年學校就會派她出國留學，這下前功盡棄，好多老師同學都為她惋惜，而她自己後來也是非常的懊悔。但人生就是這樣，沒有如果，有些事情一旦選擇，就失去了回頭的機會。

懊悔
（一九三九年冬於符陽）

日本倭奴太凶狠，四處亂炸並狂轟；
成都亦遭此浩劫，損失慘重不忍聞。
四川大學遷峨眉，送兒還鄉暫停留；
不料隨校去諸友，紛紛來信訴艱辛。

符陽縣立中學校，再三邀請去任教；
姑婆得知日叨嘮，邊訴邊哭怨聲高！
我倒不久於人世，汝子抗生年尚幼。
兩處都是當教師，家鄉教育更重要。

遇此情形難自拔，壯誌雄心一旦拋；
遂向川大請長假，出國留學落了空。
師友為之深惋惜，美好前途任意去。
失之毫厘謬千裏，事後追悔有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