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是福
一路走來 跌跌撞撞 方才明白 平安是福 知足長樂
外婆這個稱呼，對我來說，永遠溫暖慈愛，象一盞等我回家的燈。
九五年出國之前，我特地回老家陪了外婆一周。外婆那時候因為盆骨骨折，已經不能下地，終日躺著或者坐著。她的頭發不再象以前那樣梳洗得一絲不苟，請來照顧她的人隻為她簡單地擦洗身子。骨折前的外婆是多麽愛整潔啊！看著她零亂衰弱的樣子我好心疼，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終於為她認真地洗了一次頭，仔仔細細地把她手上臉上的汙垢清理幹淨。
我走的時候，外婆坐在輪椅上目送我，我頻頻回頭，看到她的眼神，有些散亂又有些空洞，還有強忍著的不舍，她揮手示意我趕快離開，否則就趕不上輪船了；我忍不住再次跑回去擁抱她。那是我們此生最後的一次擁抱，她坐著的身影就永遠定格在七月早晨的陽光裏。
那一年，我二十五，她八十六。
第二年，她病臥在床整整三年後，油燈耗盡地走了。從她走的那個夜晚開始，四川連續降了一個多月的暴雨，洪水泛濫，仿佛老天都在為她悲壯的一生哭泣！我聽到噩號後整整一天都恍恍惚惚的，沒流一滴淚；直到去了大舅家專門為她設的靈堂，看到她的遺像，我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天人永決”，一時間眼淚和悲傷也如同洪水，無法自製。
好幾次，她都出現在我的夢裏，還牽著我的手一起散步。我走著走著，卻發現牽著的隻是她的手套，而她竟再也不見蹤影！
外婆一生儉樸，但為人大方，凡是需要幫助的親朋好友，她都慷慨解囊；她的退休金十分微薄，但卻從不伸手向兒女和外公索取；她去世後留給五個兒女的遺產，是每人一本她親手謄寫的自傳。
這本謄寫在學生作業本上的自傳，我母親一直仔細地收藏著。直到今年，我都年逾不惑，成為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她才拿出來鄭重其事地交給我，讓我幫她整理成電子版本。
我記得這本自傳，雖然以前我沒看過裏麵的內容。外婆跟我們一起住了好幾年，她曾給我講過很多過去的故事，所以自傳裏的不少內容我都熟悉；這本自傳主要寫的是她和我外公之間的故事，我知道還有很多與外公無關的感人有趣的故事她都沒有寫上去，她的一生太豐富曲折了。年老的外婆因患白內瘴視力很差，隻有０.１，但她每日都很辛勤地修改抄寫。我捧著這本她親筆書寫的自傳，輕輕撫摸每一頁紙，感觸外婆當年的氣息和心情。
這幾天我廢寢忘食地整理著外婆這５５頁的自傳。當時外婆年事已高，難免有些語言顛倒、用詞不當的地方，我要幫她順通一下，但盡量保持她的原味。現在我能為外婆做的隻有這件事情了，她如果在天有靈，知道我在幫她把自傳整理成文，一定會很欣慰；她生前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在這上麵。我一邊打字整理，一邊走進了外婆的世界：一個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新女性，受過高等教育，成績優異追求自己的事業，自由戀愛擁有美滿的家庭，但與丈夫一九四九年大江大海地分開後，過了整整三十年方才再次見麵！她含辛茹苦獨自撫養大五個孩子，曆經各種政治運動，受盡折磨；但是最大的折磨還是來自丈夫在異國再娶的消息。
他們的悲歡離合是那個特殊曆史年代造成的，有點象《雲水謠》，但還要複雜和慘烈。
外公同樣擁有傳奇人生，我也愛外公，但沒有象愛外婆那般親密中還帶著憐惜。外公在外婆生前為她蓋了樓房，讓她能有地方安身立命、養花種樹；在她生後捐款老家，建了一所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學校，紀念她教書育人的一生；他把我們一家接一家地移到美國來了，讓她的子孫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但他給不了外婆最想要的－－白頭到老，一起安度晚年。
我在自傳裏讀到了外婆一生的等待和期盼，她那到老都無法釋懷的恩怨情愁，牽扯得我的心，有種撕裂般的疼痛。
我疼外婆，但願她已經放下對外公的怨恨，恢複內心的平靜安詳。去年外公離開人世前，差三個月就百歲，陪了他五十多年的後外婆在他耳邊說：“快安心走吧！德錦（我母親的名字）的媽媽在那邊等著你呢！”
安息吧，外公外婆！也許在“那邊”那個世界裏，你們還能重續前緣；但願這次邂逅，沒有什麽再能把你們分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