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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賀歲馮小剛 /餘楠 /陳弋弋

(2008-04-11 10:01:38) 下一個
  電影《甲方乙方》是在葛優的煽情中結束的,帶著一貫的獨特京味兒,葛優緩緩說道:“1997年過去了,我懷念它。”也正是從這一年起,賀歲片撬動了中國院線的票房杠杆。更重要的是,賀歲片,這個源自香港的本來具有喜慶色彩的獨特片種成為中國社會生活的晴雨表。
  將馮小剛在過去十年拍攝的賀歲片一字排開,我們不難發現它所富含的深意與價值,悲喜交集的馮氏賀歲片更像是中國十年社會變遷的影像密碼,最初的娛樂大眾的動機與潛在的商業誌向漸次淡去,十年賀歲,十年風雨,中國社會的眾生百態浮出水麵。
  《甲方乙方》記錄了我們終於“可以說不了”的欣喜與尷尬,《沒完沒了》暗喻了盛世信心背後的無力感,《手機》則直指中國人逐漸泛起的倫理泡沫,宛若一次靈魂深處的叩問,《天下無賊》鋪陳了漫畫式的英雄氣質,至於《大腕》中的荒誕,則是過去十年中國社會不變的主題。
  馮小剛以賀歲為利劍,刺穿的絕不僅是賀歲片喜慶團員的定式。
  2007年就要過去了,這一年,素樸主義和英雄主義的回歸以電視劇《士兵突擊》為標誌,馮小剛則將用賀歲片《集結號》為這一年的這股社會思潮劃上一個句號。
獨家策劃:馮小剛賀歲片十年之十大人物(組圖)
《集結號》海報


馮小剛

  馮小剛是當之無愧的賀歲王,連他自己都承認這一點。拍第一部賀歲電影《甲方乙方》時,馮小剛39歲。如今,已近知天命之年,他回歸賀歲之列,拿出了賀歲巨製《集結號》
  -本刊記者/餘楠 特約記者/陳弋弋
  從來沒有一個賀歲檔像今年這個歲末如此火爆——《命運呼叫轉移》、《投名狀》、《集結號》、《長江七號》等將近20部影片將紮堆年底至明年年初同觀眾見麵。
  “這麽多年來,國內的賀歲片一直就是一個現狀,那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今年不一樣,我們‘老虎’來了!”這是導演王光利日前在上海宣傳自己的賀歲電影《棒子•老虎•雞》時麵對眾多媒體發表的一番“醋勁十足”的言辭。盡管心有不甘,但即便王光利本人也無法否認:賀歲十年一路至今,真要論資排輩,大王隻有一個——近年來的國產賀歲市場幾乎是那一個人的天下。此人不是別人,還是那位馮小剛。
  從1995年拍攝第一部電影《永失我愛》算起,馮小剛到目前11年裏一共拍攝了10部電影,在國內導演之中,這個工作量相當高產。拋開《集結號》不談,馮小剛已經上映過的電影累計投資2.1億元,這9部影片的票房總收入是4.5億元,平均每部影片的票房近5000萬元。如果算上DVD音像製品和電影頻道累計的3000萬版權費,還有1.5億元的廣告合約金來說,馮小剛的商業價值在國內導演之中,絕對數一數二。“僅就商業成績來看,說我是商業電影導演似乎是高抬了我,但要把我歸為具有個人風格的電影導演,票房又高了點,通常這類導演是以陪錢為己任的,而我的影片起碼是不賠錢的。”馮小剛曾經這樣意味深長地麵對自己的成績。
  馮小剛的風格一直在變,從《永失我愛》的十足文藝氣到《甲方乙方》假定性極強的調侃,從《不見不散》、《沒完沒了》的輕鬆溫馨的浪漫想象到《一聲歎息》悲涼嚴肅的現實主義,從《大腕》的悲情環境喜劇化到《手機》的喜劇題材悲情化,從《天下無賊》中國式當代盜匪類型片嚐試到《夜宴》古典宮廷影像造型探索,再到今天《集結號》悲天憫人的反戰情懷,馮小剛一直在嚐試著從市民喜劇到曆史悲劇的炫目轉身,還有一個電影導演個人情懷的不斷延展和嬗變。
  “這麽些年過來,我自認為拍攝的都是大眾電影,但我的電影從來沒有被認為是中國電影的主流,我被認為是個異數”,馮小剛一直將自己視為“中國電影殿外之人”,作為行業標準的金雞獎至今與他無緣。名份於他,是一件遙遠的事情。“一個不入流的異數卻贏得了主流觀眾的接受、認同和包容。所以我設想在我離開這個行業的時候,能夠得到這樣一個中肯的歸類,馮小剛是一個不三不四非驢非馬的四不像,但透過他的影片可以看到20世紀末到本世紀初中國變革社會的縮影。”
  關於名分,有另一個故事:福建作家楊金遠在中央電視台《東方時空》的《百姓故事》裏看到這樣一件真事:一個在戰爭中幸存的老戰士,一心要為犧牲的戰友找到遺骸,以此證明他們不是失蹤而是烈士。
  後來這個故事化作了楊金遠的一篇小說《官司》,張國立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讀到了這篇小說,後來他把小說拿到了馮小剛麵前。再後來,這小說化作了一部電影,它的名字叫做《集結號》。
  《集結號》:悲情賀歲片
  《集結號》的語言特別質樸有趣,穀子地向敵人勸降好像是和朋友商量吃餃子,這個語言的風格好像保留了很多馮氏電影的優點?
  台詞主要得益於劉恒的劇本。他寫劇本的時候我就說了,希望他寫出來能有人味兒,他本身的特點也是不說假模三道的話,語言很樸實、耐看。例如說劇本裏有這樣的句子,形容解放戰爭時期軍隊不斷打散整編,人員都亂了,他就寫“十八個口袋一起往裏倒糧食,都成了五穀雜糧了。”
  《集結號》是一部悲劇色彩的戰爭片,但裏麵照樣埋著笑位的“地雷”,是為了在片中起到了調和情緒的作用嗎?
  這些是原先劉恒的劇本裏沒有的,是我在拍的時候臨時加上去的。我的想法就是在中段,讓觀眾鬆口氣,放鬆一下。因為前麵打得太慘,後麵又要進入到一個漫長的尋找過程,觀眾在這裏,需要一個情緒的調節。
  不少觀眾在看片後都對戰爭場麵印象深刻。銀幕上呈現出來的畫麵色彩和那種粗顆粒感,讓一些觀眾覺得和看過的《拯救大兵瑞恩》、《兵臨城下》有類似之處。
  大家都說這個片子的一些場麵像《拯救大兵瑞恩》,我就是衝著這個去的。至於像韓國電影《太極旗飄揚》,那也不奇怪,就是這個團隊給我們做的。衝著這些片子去的原因就是我知道這樣拍戰爭片才真實,我必須拍得真實才好看。所以我們在戰爭場麵上花了大錢,後來因為篇幅限製,很多場麵都給剪掉了,大家都覺得可惜,但是沒辦法,必須要有取舍,可能後來剪掉的鏡頭價值好幾百萬。
  影片結局有點意外,等於是在一個悲劇感的調子裏,結局急轉直上,所有的問題最後都忽然被解決,為什麽如此處理結尾?
  結局其實我們想過別的,例如讓穀子地一個人死在挖煤的小棚子裏,從房頂飄落在他的身上,他沒有找到弟兄的屍體,沒有找回應該屬於他的名分。這個結局挺好,但是後來我放棄了。原因有兩個:一個是為了順利通過審查;再一個是我考慮到自己拍的是一個商業片,商業片的觀眾一般最後需要一個情緒的宣泄,需要一個比較完滿的結局,所以最後我還是讓穀子地順利地找到了當年的部隊。
  “我清楚自己值多少錢”
  《集結號》與《投名狀》在同一個賀歲檔上,《投名狀》全是明星,你這裏卻不是,除了在資金分配上有一定的取舍以外,是不是覺得國內市場有“馮小剛”這三個字就成了?
  幾個因素構成吧,我當然很清楚自己值多少錢,會多少人來看。用明星當然會更好,可明星有兩個問題解決不了,一個是如果我要一個大的明星陣容,起碼再增加1/2的投資,那麽這樣的一個投資在國內收回來就很困難了,風險擴大了;另外一個就是明星是不少,真正有票房號召力的,觀眾能衝著他去電影院買票的,你掰手指頭數都數不出5個人來!
  如果讓你數是哪5個人?
  周星馳、劉德華、李連傑、梁朝偉、葛優。就這幾個人吧,這幾個人裏頭,要麽是和穀子地(《集結號》男主角)血型不對,要麽就是年齡大了不合適。如果在這幾個人裏選不到合適的話,剩下那些明星知名度挺高,曝光率挺高,但對票房沒用啊!那我就不如用像張涵予這樣的,物美價廉,而且他還沒有什麽檔期的問題。現在國內好多明星也沒什麽票房,但他給自己弄的是挺忙的,也麻煩,當然也不便宜。中國的明星製裏麵其實有一個怪現象,就是沒票房,但是要價倒挺高的。
  現在所有演員的片酬加起來是多少?
  很低很低,全體演員加起來的片酬肯定是沒攝影師貴。
  你剛才說的賣座的5個明星裏麵,有兩個在《投名狀》裏(劉德華、李連傑),你在宣傳上不占先機。
  從媒體對我們《集結號》的這個報道來看力度還不錯,沒覺著比我以往用明星的片子,比如說要求采訪的記者啊、媒體呀!不比那些少,所以我在這方麵倒沒覺著有被動,大家反而覺著這麽一部電影特別有好奇心。《投名狀》有它的優勢,明星本身也有話題性,但我們這個電影是影片本身有話題性,所以在這上麵還是平分秋色。
  認準一個理兒:和社會同步
  從《一聲歎息》、《手機》、《天下無賊》到《夜宴》一路談過來,你現在怎麽簡評自己這幾年來的非喜劇類作品?
  《一聲歎息》我覺得是對自己經曆的生活的一個緬懷吧,是比較有個人色彩的,有點自傳的性質。我和男主角的經曆很相似,這個大家也都知道了。隻不過我比較幸運的是,這種個人化的東西恰好也是跟社會的發展比較同步的,算是我在那3部賀歲喜劇(《甲方乙方》、《不見不散》、《沒完沒了》)之後的第一次嚐試一個非喜劇的作品。3部賀歲片的票房一部比一部好,當時一聽說馮小剛要拍一個不是喜劇的作品,沒有人願意投資,動員來動員去,最後中軍(王中軍,華誼兄弟總裁)願意投,而且條件是我不拿片酬。當然我就特想拍這個戲,所以也答應了。我覺得我對這部電影算是特別有感情的,算是最流露真情實感的一部電影吧。
  你拍《手機》引發了好多話題,關於崔永元啊、《實話實說》啊??
  《手機》我覺得是一個神來之筆,當時我們恰巧是開會在選體裁,到底拍什麽,想來想去大家都覺得討論這些東西沒意思,坐著的四五個人還老是接手機,這說不了幾句話就說“等會兒”,張三剛回來坐下沒說幾句話,李四接了,我當時就感歎說真是應該拍一個《手機》,劉震雲(編劇)一聽就說這個我願意寫!當時想的會是特別喜劇的一個電影,結果劉震雲就給寫成了所謂謊言啊,嘴不對著心啊,他就往這個路子上去了,我覺得也挺好。這個體裁和《手機》有一個共同特點,它是和中國社會發展同步成長的,我是認準這個要和社會發展同步的理兒了。
  這個電影除了剛才說的本身“手機”這個話題,也帶來挺多其他話題的,比如說廣告特別多,還有一個話題是關於崔永元的,當時忽然他就炸了,覺得你是衝著他來的??
  我沒再想過這事,我覺得咱就可以不聊這事了吧。
  這個現在回望應該會不一樣了吧?
  哎呀,我真不想說這個事兒,不想招這些事兒,就不談了!
  《天下無賊》因為用了港台的明星,是不是存在你個人的一個希望,想把馮小剛的片子放到港台去試試看?
  《天下無賊》我覺得就是一個比較烏托邦式的善良願望,而且我其實一直想拍一個比較流動性的電影。我其實對壞人良心發現做好事寄予著特別大的熱情,我覺得拍一個壞人做了一件好事真的是比拍一個好人多做了一件好事要有意思得多。從這個片子裏你是可以看到我確實是一個善良的人,這個和我的願望有關係。試探港台市場的心當然是有的,因為這個故事不會像我過去的那樣那種本土的文化,誰都能理解。我就想試試打開港台那邊的市場,當然就是要用在那邊有票房的明星。
  怎樣想到拍《夜宴》?
  如果說《一聲歎息》是對我過去生活的緬懷的話,那《夜宴》就是一個業務匯報。你知道我原來是學畫畫的,畫了十幾年的畫,從畫素描開始到畫寫生到最後專業做美工。我覺得《夜宴》的東西集在視聽這方麵,一方麵是對我過去學美術的一種學習的成果,另一方麵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我想拍一個我心裏的古典主義的東西——我理解的古典主義、古裝片應該是這樣的,那幾年不是看了好些流行的大片、古裝片嗎?《夜宴》對我來說還是積聚在我內心的這方麵能量的釋放,我覺得挺過癮的,絕對不會說跟誰像!
  你想說大片還有這一種拍法?
  我是畫畫的出身,我覺得顏色確實有高級這麽一說。我就是想拍一個調子高級的電影,要是真正讓懂美術的人去看,他會說這個電影在這一方麵一定是一流的,是懂這個的人做的。
  紮根於本土
  你的電影一路下來票房一直是直線上升,你對商業片票房有什麽心得?
  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對觀眾的判斷力。觀眾很勢利的,又很實際,他們相信品牌,比如說馮小剛電影現在算是有一個品牌了,但是他們又很實際,不好看照樣不買賬。還有一個就是我覺得你不能跟著觀眾走,你還是要讓觀眾跟著你走。我做每一個電影的時候都是不被看好的,比如說我們做賀歲片的時候大家說喜劇不是這麽拍的,喜劇是陳佩斯他們那種的,你這叫喜劇嗎?我拍《一聲歎息》的時候找投資人,他說你哪會拍這個呀!包括拍《夜宴》,其實也還是有很多人覺得在製作上、視聽上,馮小剛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啊!那後來看到了呢,他就說這就是譚盾、葉錦添弄的,但是他怎麽就不知道譚盾、葉錦添是跟我在這件事上達成了共識呢!這是我經常說的把不可能變成可能,這事才有意思。
  你是先贏得國內,到港台再到海外,這個時候應該是你把影響力再往外拓展的時候,為什麽忽然收回來了?
  其實是因為國內的市場越來越好。原來呢也隻是兼顧海外市場,從來也沒有說完全就是海外,《夜宴》其實主力市場還是國內市場。當然還和片子類、投資有關係,我覺得一千萬美金以內的投資現在國內市場是可以消化掉的,但一千萬美金以上靠國內就有點困難,我的片子基本也都在千萬美金上下浮動,所以就國內市場來說也都具備本土市場可以收回的可能性。
  你的定位還是紮根於本土?
  還真是這樣!港台、韓國、日本我想過,你說歐美,我還真沒怎麽想過。
  “我有點疲勞,有點累了”
  除了市場的探索之外,作為一個職業導演,藝術上和心態上的變化是怎樣的?
  我原來拍片還是挺較勁的,比較急迫,希望一部一部接著出作品,現在我沒有這麽急迫了,是一個很知足的心態。當然,我說這話的時候有人會認為我很消極??在過去啊,我就認為拍電影是唯死唯大的事情,是唯一的事情,是天下最重要的事情,也是最有樂趣的事情。但到今天呢,我覺得它不是唯一的,我有點疲勞,有點累了。我覺得這電影要喘息,你得生活去,然後要從容一點,把劇本弄得好一點,有感而發。我對自己說,你也拍了很多片子了,也證明了你的能力了,有資格有張有弛地過了。
  怎麽弛?
  比如說可以去不同國家看看,打打高爾夫,鬥鬥地主,跟多年不見的一些老朋友在一塊敘敘舊,這些事情都非常有意思。事實證明有好多時候就我是因為拍電影才失去了這麽多生活!那現在你問我的變化,最大變化是這個。我說俗一點,現在我名利雙收(笑),但是說我沒有那麽大野心,這名還不夠,我還得怎樣?我不是。我整個人生,我這個人,在這個世界上是一個過客,這是一個讓我很放鬆的說法——你再怎麽輝煌都是一個過客,所以我想還應該多拿出點時間來去投身到火熱的生活裏(大笑)。電影呢??就是玩你也會玩得疲勞的。等到拍電影的欲望膨脹起來了,升騰起這樣的願望,我再去做這個事就非常好。就像你不餓了你還在吃飯,就是浪費糧食。我現在覺得就可以放鬆一下自己,給自己一些時間做別的事情。現在誰家的房子裝修,或者弄一會所,說小剛你來給出出主意,哎呦,我高興,恨不得搭著工夫搭著錢還上杆子幫人幹這事兒!
  你從“我必須努力”轉入到現在這種平和的、隨緣的心態,這個轉變是怎麽發生的?
  從喜劇、賀歲片打下了一個品牌,到華誼兄弟中軍、中磊又滿足了我另外一種類型的嚐試,拍了《天下無賊》、《夜宴》、《集結號》,都挺過癮的。而且這樣的嚐試並沒有給投資人帶來災難,每一次的票房都比前一次的更高,我覺得馮小剛的品牌含金量也在增加,你說我還有什麽道理心情不好?因此我才會說,你即使現在不讓我拍電影了,我覺著我沒太多的遺憾。
1997年:中國賀歲片的時間節點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10日16:40 新世紀周刊
  “1997過去了,我懷念它”
  中國賀歲片的時間節點
  -本刊記者/餘楠
  1997年,背水一戰的馮小剛拍攝了根據王朔小說《你不是一個俗人》改編的電影《甲方乙方》,從此,他和中國電影一起以“賀歲”之名成功突圍
  “我叫姚遠,現年38歲,未婚。人品四六開,優點六,缺點四,是個沒戲演的演員。1997年的夏天,我和在家閑著的副導演周北雁、道具員梁子、編劇錢康合夥填補了一項服務行業的空白,名曰‘好夢一日遊’,就是讓消費者過一天夢想成真的日子。目前剛剛起步,正處在試營業階段。”電影《甲方乙方》就是在葛優這樣的畫外音裏開始的。
  上個世紀90年代的第七個年頭,世紀末的中國電影業仍在持續的疲軟中苦苦尋找出路:從80年代末開始,中影公司在電影發行上連年虧損,1987年一年就虧損2800萬元,全國三分之一左右的發行企業虧損,1988年有45%的影片發行不足60個拷貝;國內幾個著名的電影製片廠中,曾經作為龍頭企業的北京電影製片廠從這一年開始第一次出現虧損;上海電影製片廠兩年後開始借貸,負債達2005萬元;西安電影製片廠也早已開始以借貸度日,借貸額超過2000萬元。進入90年代,國產電影的不景氣絲毫不見好轉。1993年,國產影片的生產減產一半,觀眾不足從前的三分之一。電影《甲方乙方》中虛構出來的一台“演員沒有戲演、導演、道具、編劇賦閑在家待業”的背景正是當時中國電影業的真實麵貌。
  好夢曾經如此難圓
  1997年的元旦,北京天氣很好,天安門廣場花團錦簇之間隨處可見“喜迎十五大”和“喜迎香港回歸”的標語或者橫幅,這將是這一年中最重要的兩大主旋律。在很多人的記憶裏,這年的冬天是北京在90年代難得的暖冬。但在馮小剛的記憶裏,告別1996年的這個冬天冷得出奇並且漫長無比,它從一年前4月1日那一天就開始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這個漫長冬季的寒冷要一直持續到牛年的春節。
  憑借編劇作品《編輯部的故事》和導演作品《北京人在紐約》在全國的大獲成功,馮小剛在從沒想要發展的影視圈居然穩穩地站住了腳跟。1994年,王朔和馮小剛一幹人等實現了多年來的一個創業願望:成立了自己的影視公司——“好夢公司”。馮小剛在這一年做起的第一個好夢就是首次和作家劉震雲合作,由他擔任導演,將劉震雲的小說《一地雞毛》搬上了電視熒屏。“如果說《編輯部的故事》是我作為一名編劇,在王朔創作風格的引領下,跨出了堅實的一步,那麽《一地雞毛》則是我作為一名導演,在劉震雲創作思想的影響下,創作上走向成熟的一次飛躍。”馮小剛後來這樣評價《一地雞毛》對於個人的不凡意義。《一地雞毛》播出以後,廣受好評,馮小剛日後很多“於無聲處聽驚雷”,拿小處做大文章的創作天賦都是起源於此。
  好夢不長。電影《我是你爸爸》是馮小剛第一次擔任主演的作品,他的導演是好夢公司的當家人王朔,這部獲得了瑞士洛迦洛電影節最佳影片的電影最終沒有在國內任何一家影院同觀眾見麵,這是好夢公司第一次受挫。此後,由馮小剛擔任導演的電視劇《月亮背麵》拍攝完成以後,送審沒有通過,最終再次無緣觀眾見麵。兩部影片合在一起,好夢公司苦心經營的600萬元家產血本無歸。剛剛過完本命年的馮小剛和準備東山再起的好夢公司一起,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公司的新片《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上。1996年3月21日,馮小剛的新電影《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在北京開機。
  新片開機的第十天,即將拍攝的是一場上千群眾的大場麵。開拍在即,馮小剛和王朔同時被北影廠廠長韓三平叫到了辦公室。馮小剛記得那天一進屋,北影領導班子一群人都在座,盡管每個人臉上都麵帶笑意,但沒有一個人讓人覺得自然。看到馮小剛進屋,韓三平將手中的一張紙攤開,讀了起來。那紙文書來自電影局,措辭嚴厲的劇本審查意見沒有讀幾句,馮小剛腦子“嗡”地就炸了,他依稀記得結尾的結論:建議北影廠另選拍攝選題,或者進行根本性改寫,否則,即使拍攝完成,電影局也將難以通過。那一天,馮小剛讓劇組把已經搭好的布景全部拆除,給所有工作人員結完勞務後,馮小剛一個人去喝酒,直到深夜大醉在賓館門口。第二天醒來以後,徐帆一看見他就哭了:馮小剛在她遞過來的鏡子裏看到,他腦袋的右側露出一塊拇指大小的頭皮,民間俗稱“鬼剃頭”。也是在那一年,北影廠當年投產拍攝的20部影片裏,8部被“槍斃”。馮小剛和他一直共進退的中國電影一起,硬著露出的頭皮接受著命運的安排:雪上加霜。
  在演員劉蓓的記憶裏,盡管那段時間馮小剛也有說有笑,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內心的苦悶和絕望。馮小剛後來也曾調侃這段灰色的日子,說當時作為“失足青年”的他,內心陰暗至極,甚至想過拍攝最陰暗的題材。劉蓓是在同馮小剛拍攝他的一部沒有名氣的電視劇《借我一點愛》時結識馮小剛的,那時的她就是一個無門無派、非廠非團的個體戶演員。個體戶這個群體,在上世紀90年代激烈的人事製度變革之中早已遍布各行各業屢見不鮮。在1997年來臨之際,劉蓓接到了一個電視劇劇本,劇本暫定名是《比火還熱的心》,還有一個名字叫《成全你,陶冶我》。這部電視劇講述了一個名為“好夢一日遊”的公司專門幫人實現夢想,一集一個故事,所以一集實現一個夢想,導演的人選是北京電視劇藝術中心的趙寶剛。多年以後,人們才得知這部中途流產的電視劇改編自王朔的小說《你不是一個俗人》,它如果問世,就是電視劇版的《甲方乙方》。
  馮小剛+葛優+喜劇=?
  國產電影在90年代的主要特征依然是持續的低靡。在1995年以前,麵對空空如也的影院,內地電影院在春節期間選擇放假歇業。據新影聯經理高軍回憶,當時影院早則大年初三開業,遲則初五初六開業,在院線人士心目中,春節電影市場的另一個名字叫做“灰色春節檔”。1995年,香港動作片、由成龍主演的影片《紅番區》選擇春節期間在所有華語區首演,中國內地自然名列其中。沒有人能夠想到,這樣一部動作影片,居然在春節期間的中國內地狂收票房近1.1億元,這是一個放在今天也很可觀的進賬,何況是十幾年前。高軍回憶說在當時那絕對是一個真正的天文數字。一年後的春節,成龍新片《白金龍》再度搶灘內地影院,下線時統計的票房收入超過了8000萬元。——內地電影人被完全驚醒了:我們的市場從來不乏潛力,國產電影大有可為!
  新創意很快在電影圈有識之士之間醞釀和流傳:應該有一種電影和成龍電影一樣,成為特殊時段對應的電影檔期最有實力的選擇,最大限度開掘市場潛力。成龍電影已經牢牢占據了春節檔,我們的新電影類型要瞄準的就是元旦。這一年,國內有一家電影公司走上了前台,它已經合理地利用時段對票房的促進和影響,成功地運作了兩部影片:一部是當年3月5日全國上映的影片《離開雷鋒的日子》,另一部是在香港回歸之際上映的影片《鴉片戰爭》,兩部影片的票房都非常高。這家公司便是由張和平執掌帥印的紫禁城影業公司,在後來相當長的時期內,這家民營電影公司成功地遊走於官方意識形態和民間市場口碑。張和平、韓三平、高軍??,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進了為本土電影謀出路的行列。曆時三個月的論證,新電影的類型呼之欲出:這種電影一定是專門為內地元旦放映所拍攝;一定是喜劇,結局隻能是大團圓;一定要由最有市場號召力的明星演員出演主要角色。借用香港電影人的一個叫法,我們的新電影類型名為“賀歲電影”。
  在1997年的中國影壇,如果要挑選一位最有市場號召力的演員,首當其衝的不二人選一定是葛優。這位全總文工團的話劇演員在當時是中國演員裏最大的腕兒:嘎納電影節影帝。令他獲此殊榮的影片是由張藝謀導演執導的《活著》——遺憾的是,這部影片時至今日,依然無法在影院裏同國內觀眾見麵。“其實最難確定的不是出演賀歲片的演員,而是拍攝賀歲片的導演”。高軍回憶在當時論證的過程中,他們起初有很多設想:趙寶剛、鄭曉龍都是侯選。“在平民導演中,馮小剛無疑是最優秀的一位。他最了解平民的生活狀態和生存意願。”馮小剛此前和後來的很多作品都證明了高軍他們的這個看法相當有見地。直到馮小剛在眾多導演候選人裏脫穎而出,“馮小剛+葛優+喜劇”三合一的賀歲片創作方式開始正式確定。
  馮小剛曾經在2003年出版的自傳體作品《我把青春獻給你》當中回憶過他被選為賀歲導演的過程,但從書中文字看,他並不知道身邊的這些伯樂們在他艱難歲月裏打撈他的來龍去脈。90年代中後期是國內改革的攻堅階段,國企改革剛開始不久,職工下崗成為一個普遍的社會問題,北影廠長韓三平按照上級的指示,打算創作的題材原本是一部描寫下崗女工的影片。眾人反複權衡,這樣一個故事無論如何都不適宜創作成喜劇,悲悲戚戚的調子跟大家當初醞釀賀歲片的初衷相去甚遠。馮小剛後來說:那部《比火還熱的心》在即將快撂涼的時候終於被想起來了。
  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電影劇本《比火還熱的心》後來輾轉傳到紫禁城影業公司當家人張和平手裏時已是1997年3月的事情,一口氣讀完劇本的張和平對馮小剛說了一句話:投資由我,你把劇本好好調整一下,幹吧。紫禁城的投資進入以後,張和平對這部影片未來的命運提出了八個字的要求:隻許成功,不許失敗。10年以後,高軍在掂量這八個字的時候動情地說道,如果當時這部影片沒有成功,內地賀歲片的探索至少要晚五年!在開機前幾天,張和平在機場候機時靈機一動,將電影名改為《甲方乙方》。這位深諳市場之道的電影行家不久又破天荒地首創“捆綁計酬”:《甲方乙方》所有創作人員的勞務由固定收入和捆綁收入兩大塊構成,捆綁部分最後按照影片票房分成。馮小剛分文未取,他將自己30萬的導演勞務全部參與了捆綁。對於債台高築的馮小剛,這是一次絕對的冒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張和平提出的那個八字的分量: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劇本的調整和論證是電影《甲方乙方》動靜最大的階段,除了投資人、主創以外,北京幾個影院的經理也直接參與進來。在高軍看來,這相當於把觀眾直接請來參與劇本創作。大華影院經理南德山在討論會上提出:張富貴在實現“受委屈”的夢想時,受到的那些下跪、紮針的虐待是拍真的嗎?後來由傅彪扮演的這個角色在拍攝中沒少吃苦頭,所有遭的罪全都是真人上陣毫不攙假。
  10年後,馮小剛這樣回憶《甲方乙方》的創作過程:一開始我就沒有按照香港、好萊塢的喜劇章法做文,既缺少滑稽的表情又沒有依靠誇張的形體表演,不僅如此,演員的表演甚至是很嚴肅的,正是這種煞有介事,這種一本正經的現實生活的調侃,讓觀眾獲得了對變革了的生活的認同,用話語的宣泄化解了由利益分配不公所積聚在心裏的鬱悶,和麵對生活種種不如意的尷尬。
  馮小剛的這段總結也正是很多電影學者和觀眾對“馮氏賀歲”的解讀角度之一:在他們看來,馮小剛的電影,是當下社會的一麵鏡子,折射了這個轉型社會多麵和豐富的角度。因拍攝電視劇《與青春有關的日子》而被觀眾開始了解的導演葉京在《甲方乙方》中的角色是一個“做夢都想過幾天苦日子”的大老板,那時的葉京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喜歡電影的他來串一個隻有幾場戲的角色,用他的話說,“完全是玩兒”。葉京甚至為劇組貢獻了自己的奔馳車,片中拍攝使用的尤老板那輛大奔就是葉京的私家車。在上世紀90年代中後期,片中這種 “得瑟”不堪的暴發戶大有人在。很多北京人都記得,1997年在北京東四十條有一家名為“點歌台”的歌廳。在這個歌廳,經常有這樣窮得隻剩下錢的老板鬥富,動輒一擲千金,點首歌的花費就上萬。馮小剛對這類“貴族”的批判直到今天仍然興味盎然,他的下一部影片將把所有的筆墨都放在這類“新貴”身上。
  在電影《甲方乙方》中,觀眾不難發現有一條線索從開片一直貫穿結尾,在內裏銜接著故事的推進,那就是住房的問題。由葛優扮演的姚遠以房子為由向劉蓓扮演的周北雁求婚(“我爸說我要再不結婚房子就給我妹了”),並最終喜結連理。片中收尾的故事也是實現一對長年分居的苦命夫妻住上自己房子的夢想,身患絕症的妻子帶著前所未有的滿足在“自己的家”裏度過了生命最後的日子。很多《甲方乙方》的相關當事人在回憶片子的創作過程之際,都不約而同地提到當時1997年在北京非常流行的一句俗話:在北京,找一媳婦容易,找一房子太難。10年以後的今天,連同北京在內的很多城市,依然是廣廈萬千,寒士汗顏。
  《甲方乙方》隻拍了45天
  在馮小剛所有的電影裏,《甲方乙方》的拍攝最為順利。1997年8月14日,電影《甲方乙方》開機,9月30日影片關機,拍攝周期隻有45天。創作了片名的張和平在看完樣片之後,同馮小剛在餃子館吃餃子時即興創作了影片的主題歌:經曆的不必都記起,過去的不會都忘記。有些往事,有些回憶,成全了我也就陶冶了你。相知相愛,不再猶豫,讓真誠常住在我們的心裏。這首後來廣為流傳的電影歌曲和他創作的另一首電視劇歌曲《宰相劉羅鍋》主題歌在上世紀末紅遍大街小巷,並且一直傳唱至今。在張和平的推動下,《甲方乙方》定在12月20日全國上映。北影廠廠長韓三平下令全廠所有生產為電影《甲方乙方》讓路,最後硬是在15天的時間裏趕出了發往全國所需的150個拷貝。
  無論今天的學者或者觀眾怎樣看待馮小剛和他的電影,《甲方乙方》無疑將在中國電影史上留下精彩的一筆,它創造的很多紀錄到今天都難以打破:《甲方乙方》的主創在17天的時間裏跑遍了放映的21個城市,葛優的手因為簽名太多在那些日子裏根本抬不起來;《甲方乙方》投資成本400萬,僅北京地區的票房就已達到1100萬,這是迄今為止唯一的一部一個城市就收回所有投資的影片;《甲方乙方》票房3300萬,單拷貝創值20多萬??馮小剛也在最後將30萬的導演勞務變成了110萬,超過了葛優70多萬的全部片酬。
  10年以後,馮小剛回憶起《甲方乙方》的大獲成功,首次透露了他總結出來的“製勝法寶”:現在回想,我覺得裏麵有幾個訣竅:一個是反向思維,一個是假正經,再就是你得旁征博引,把好多不相幹的事情扯到一起來。同樣的話語,一旦轉換了語言環境和說話人的身份,就產生了一種悖反的喜劇效果。但是這些喜劇也真實反映了我對現實生活的看法,那就是:接受、認同和包容,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1997年即將結束的時候,很多電影人都在回想過去的這一年時,在內心洋溢著喜悅:作為中國人,香港的回歸值得每一個國人歡欣鼓舞;作為一個電影人,國產電影這一年來的辛苦探索沒有白費,剛剛找到這條道路也許還將繼續下去。導演陳凱歌曾經對馮小剛說:《甲方乙方》裏有一句台詞我最喜歡。最末了優子說的那句,語調也好,我聽了心裏咯噔一下。“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中國電影人實心用事的1997年,大洋彼岸的同行完全沒有閑著:一個名叫詹姆斯•卡梅隆的美國電影導演拿著投資人2億美元的巨資,在福克斯公司一座大得堪比內海的人工池裏拍攝著一部名為《泰坦尼克號》的電影,就連美國人自己都不知道,有些事情要成為曆史了,電影的大片時代就這樣來臨了。十年賀歲,十年晴雨社會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10日16:40 新世紀周刊
  -本刊記者/湯湧
  《甲方乙方》是十年賀歲的開端,馮小剛成為過去十年娛樂大潮中的主力。他把社會上各類熱門事件編排進他的電影,構成人們飯局上一年的談資,先是全北京,而後走向全中國
  圈內人都說王朔捧紅了馮小剛。王朔似乎有一陣也對馮小剛特別在意:他把馮小剛的本名寫進頑主係列的《你不是一個俗人》,馮小剛成為其中三位主角——馬青、楊重和於觀的指導老師,領著他們一起辦“三好協會”和“好夢一日遊”的業務。
  這是王朔捧朋友的手段之一,把你的名字放到小說裏,這樣至少有一百萬人認識你這個名字。當時的馮小剛還是個不知名的電視劇美工。
  1988年《頑主》拍攝時,這三個角色是由梁天、葛優和張國立扮演的,這些當年的青年演員後來都在演藝圈迅速成名。王朔的玩笑之作像是一個預言——馮小剛日後果真成了馮導。
  他不再需要人捧,他想捧紅誰,哪怕是傻根這樣的角色也會讓一個農家孩子有一個耀眼的開始;影帝們願意和他合作,人們去電影院看他的電影,或者蹲在地攤上找他影片的盜版,盡管馮小剛說看盜版“連狗都不如”。
  馮小剛的電影記錄這個社會的重要話題,也構成了大家談資的一個重要部分。
  《甲方乙方》:記錄“說不”時代
  《甲方乙方》之前,馮小剛的電影事業並不成功,當時的人們時常把他和馮小寧搞混,屬於觀眾大概知道“有此一人”那種知名度。
  王朔去美國呆了一年,中國沒有好的喜劇,未必是因果關係,卻是前後發生的。當時的中國電影界卻在焦急中生存——進口大片如《真實的謊言》正在橫掃中國的電影院,電影業正在改製——當時的廣電部允許電影業按市場經濟的方式行事,這是一個有本事掙錢沒本事挨餓的時代。
  馮小剛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導了一個沒法播的電影《冤家父子》,改編自王朔的《我是你爸爸》。在這部電影裏,老子和兒子稱兄道弟,該片毫無懸念地沒通過審查。
  焦急的馮小剛想起了《你不是一個俗人》,那個以自己為主角的故事,征得王朔許可之後,該小說被改編成《甲方乙方》。
  盡管人們總說這是王朔的舊故事捧紅了馮小剛,但這部電影中許多細處也很能看出馮導的聰明勁——他恰切地把王朔寫於80年代末的故事跟1997年實現了對接,這個時代已經跟十年前大不相同,帶上了1995~1997年的氣質,一種說“不”氣質。
  對權勢說不:那幾年,一本名叫《中國可以說不》的書賣得正紅火,說“不”的還是讀書人,而不是過去那些晃著西瓜刀鋼絲鎖打架的“街頭英雄”,在《甲方乙方》裏,馮小剛也記錄了這種變化。王朔原著中,想當巴頓將軍的是一個板爺(蹬三輪板車的),該壯漢因為打傷人蹲過十年大牢,他帶著街頭英雄的氣質,特別聲明自己不是“佛爺”(小偷)或者“花賊”(強奸犯)。
  電影裏的馮小剛選擇的是英達,設計身份是一個書店老板。1997年的香港回歸儀式上,威武的儀仗隊讓許多人產生了軍裝情結。
  這巴頓迷和小老板的夢想,就是對穿著代表權力的製服的人們(如果你曾經是一個90年代的小書店老板,你就會有許多機會跟這些人打不愉快的交道)橫一次——想羞辱誰羞辱誰,想罵誰罵誰,罵完後展示吉普車上的四顆銀色將星。
  英達的說不,代表的是小老百姓的夢想:“一朝權在手,咱也對管事的說不。”
  對不完美的自己說不:李琦扮演的“川菜廚子”的主題則是向自己說“不”,為了過一個嘴嚴的癮他寧願接受“拷打”,他那句“打死我也不說”成了1998年的流行語。但他最後的結果是失敗的,他承認“英雄不是一般人”,事實上否定了自己。
  盡管他有一個追求完美的美好願望,卻難免輸給了自己的本性——這也是許多上世紀90年代就已經40多歲的人的一個共同悲哀,想給自己提高一點的要求,卻發現自己原來已經難以勝任了。
  對中國足球說不:足球是1996、1997年男人們的主要娛樂之一,1996年是甲A聯賽的黃金時期,廚子抗不住打時招出了國安踢申花9:1(那時的國安有三杆洋槍空前強大)。但是職業聯賽火爆沒有使國奧隊進軍1996年奧運會。姚遠(葛優)和周北雁(劉蓓)誇人回來之後,姚遠的電視裏播放的是宋世雄解說的足球:“中國足球要想衝出亞洲走向世界還需要??”
  對學院派說不:由於延續了王朔的“底層反學院”風格,大學生依然是一個被調侃對象:瘦小、戴眼鏡的大學生想到“好夢一日遊”幫助人(那時的慈善機構還很少),被姚遠客氣地勸回了校園。這在之後的電影中很難見到,因為1999年大學擴招了,調侃大學生就等於調侃一代人。
  對優越生活說不:1992年中日孩子在草原上的一次夏令營震驚了全國,中國孩子不能吃苦,自理能力差的現象引發了教育工作者多達十多年的反思。1996、1997年,多數中國人都過上了不錯的日子——許多人渴望吃苦。張富貴(傅彪)和尤老板(葉京)的尋找吃苦受氣,顯示的就是那個時代人們忽然富裕起來之後的一種迷茫狀態。
  整個影片中,唯一一個帶有舊氣質的事物,是姚遠的那套婚房——那是福利房。兩年後,福利房被國家叫停取消。
  《沒完沒了》:盛世信心後的無力感
  《沒完沒了》是1999年賀歲片,那是中國近十年來信心最強的時期之一:朱基當總理搞調控,保持增長率,控製通脹率,挺住人民幣沒貶值。全國人民去年抗贏百年不遇大洪水,股市氣勢如虹。有那麽一段時期,得意的中國老百姓認為中國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債務拖欠一直是企業界和民間都存在的一個大問題,一般認為,除非找法院或者黑道大哥,債務問題無法解決。馮小剛的電影裏,小人物的真誠、行事技巧和一個恰到好處的女主角甚至解決了債務問題。這也是1999年特有的自信。
  在《甲方乙方》之後,馮小剛安心回到幕後,不再親自上陣演出角色。葛優的角色一般成為他將自己代入的角色。在《沒完沒了》裏,馮小剛讓葛優用一個煽情的故事解釋了他的金錢觀。
  小芸(吳倩蓮)認為韓冬(葛優)是一個看錢看得很重的人,她開玩笑式地問韓冬,如果選擇的話,要10萬塊還是要自己,韓冬選擇了錢。小芸的說法是:“你們這些人,連對金錢的欲望最起碼的掩飾都沒有,對女人最起碼的尊重都不知道。”
  韓冬的回答完美地解釋了一個人對金錢的渴求:他有一個植物人的姐姐,他必須努力掙錢,讓姐姐活下去。他能解決債務的問題,卻對生老病死毫無辦法,唯一的可能是支付病人插的那些管子產生的一切費用。
  這也是馮小剛為自己做的解釋:當時有些電影圈內外都有人認為奔票房去的賀歲片和喜劇與藝術無關。他正是借這樣一個故事解釋合理性: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難處,你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錢。
  馮小剛在《沒完沒了》中大量使用了軟廣告,除了銀行、信用卡、啤酒,還有後來被查出虛假宣傳的歐典地板。
  選用植物人這樣一種符號,正是一種內心不安的表現。在市場化程度越來越高的電影業裏,許多導演都有老了、遲鈍了,幹不動的那一天。馮小剛也一樣。
  在盛世中感到無力的不僅是韓冬和馮小剛,還有絕大多數的中國老百姓。1998年醫改在全國範圍內開始實施。韓冬為變成植物人的姐姐拚命掙錢。2005年,國務院宣布醫改“基本失敗”。
  經曆了1997年國家隊兵敗金州之後,1999年的男足重要性降低,阮大偉(傅彪)在家裏看的是女足世界杯。他看球的次數還不如他打快板的次數多。
  《手機》:向靈魂深處要革命
  “玩笑開大了。”這是馮小剛《手機》一片中,主持人們聽播音課時,嚴守一(葛優)跟戲劇學院老師沈雪(徐帆)發生衝突後同行給他的忠告。
  《手機》的玩笑也開大了,2004年春天,去買阿爾巴尼亞老電影的崔永元買下了一盤《手機》的光碟,發現該片裏的嚴守一像他像得離奇,主持談話類節目,生病休息半年退出該節目,一個美女主持接替自己成為主持人,家在落後的農村。
  據崔永元說,編劇劉震雲曾經說要寫一個關於談話類節目的本子,但是崔永元不知道裏麵有“亂搞男女關係的內容”。他直接斥責這是一部“三級片”,而且要馮小剛想一想,這個電影能不能拿來給孩子看。
  馮小剛在討論別的劇本時所有人的手機都在響,於是就有了手機。當時就有人反對,說這一次是引火燒身,是在給自己惹麻煩。
  影片拍攝的2003年,北京剛剛從SARS瘟疫中恢複過來,在那段非常的日子裏,人們盡量不上班,完全不會客,主要的聯係方式就是手機,短信中的消息,無論真的、假的,都讓人無法不信。
  2001年的《大腕》已經讓馮小剛嚐到了甜頭,寫寫“圈內”(電影),或者比較接近領域(電視圈)的事,簡單,還有人愛看。
  這部電影看似遠離現實,卻直指人性。據說許多人看得毛骨悚然,電影沒看完就忙著跑進廁所刪短信和來電記錄。
  所有人都把手機和偷情工具掛上了鉤,把電視圈和“亂”掛上了鉤。這部影片功不可沒。範冰冰的“妖精形象”越來越完美了。當時還沒有用上的一個詞“潛規則”要在一年多之後才能被張鈺派上用場,並由宋祖德傳播四海。
  劉震雲和馮小剛努力進行的傳播學媒介批判也沒能起到效果,西方的批判學派一直想表達的一個主題是,那些看似方便的媒介手段(手機)讓人的距離遠了。這點批判精神已經完全淹沒在“嗯,對,好,行,你昨晚真壞??”等重口味的偷情戲之中。
  另一個亮點是河南農村的情節,徐帆葛優說上了河南話,在被歧視了若幹年後,一些有文化有話語權的河南人開始為自己的家鄉正名了,劉震雲就是其中之一。
  嚴守一的磚頭哥,範偉隻是一個小角色,範偉和趙本山的搭檔在2001、2002年的春節聯歡晚會上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功,馮小剛及時地把趙本山的搭檔請進了自己的電影。
  2003年,也是第一代網絡公司泡沫破滅的時代,那年畢業的大學生普遍遭遇了一輪降薪,老板錢多人傻的時代成為曆史。按照嚴守一的話:“連你(牛彩雲)都進IT界了。”
  《天下無賊》:馮導的浪漫主義童話
  美國人把超人和蜘蛛俠,先畫出漫畫,而後拍成電影。中國人沒有漫畫英雄的傳統,馮小剛2004年賀歲片《天下無賊》刻畫的兩個人物,事實上是漫畫英雄的氣質。
  該片上映之後遭到一種巨大的聲討:我們的鐵路不是這樣的!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人一直被春運困擾,無論提速或者加車,從來都沒有過一天輕鬆。
  片中的傻根回家過年,坐的是一趟綠皮車(一般是慢車),居然人人有座,沒有一個坐過道或者被填入洗手間的。黎叔(葛優)居然還有豪華包廂可住,李冰冰給他百種妖豔地捏肩膀,還有酒吧,這是哪國的鐵路?
  在《天下無賊》之前,馮導拍了5部賀歲片,這部片子裏他終於打破了賀歲片“喜劇、大團圓”的規矩,忍不住死了一個人。劉德華扮演的賊成為馮導賀歲片裏第一個死掉的人。
  毫無疑問,這部火車戲的拍法不能是簡單的警察擊斃匪徒,否則該片會淪為馮小剛版的《代號美洲豹》,馮小剛使用的是浪子回頭這一主題。
  馮小剛讓範偉和馮遠征出現,肆無忌憚地加演一個小品:一個半呆傻搶劫犯和一個娘娘腔搶劫犯的搶劫秀。然後讓帥男警和美女警輕鬆地將他們和整個一個盜竊集團(除了葛優和李冰冰)端掉。
  馮小剛曾經說,這片子送廣電總局審查的時候,人家領導上的建議是,換一個,也沒說不行。因為賊這個職業不夠光明。馮小剛說出了弘揚真善美才算罷休(如果馮導服軟,可能武林外傳的盜聖也要更換職業)。
  2003、2004兩年的城市裏,業主維權運動此起彼伏,許多擁有房屋者或跟開發商,或跟物業(許多情況下他們是一家人)有過糾紛乃至於衝突。
  馮小剛借著劉德華的嘴狠狠地批評了一個豪華住宅(傅彪家門口)門前的保安:“你在這裏站著幹什麽,當明星嗎?我們需要的是責任感,懂嗎?開好車你就不問,開好車就可以隨便進入。開好車就一定是好人嗎!”
  另一個遭到調侃的對象是那些管理學、成功學的教材和專家,當人們已經開始習慣詞匯的時候,馮小剛讓賊頭黎叔說出諸如“要團結”、“21世紀什麽最貴,人才??”“一是通過實戰鍛煉了隊伍??”等頗具領導管理才能的話。
  盡管多了許多寫實元素,開始關注社會底層。這一故事,比起《不見不散》這樣情節完整的故事仍然有先天的不足,這也是馮小剛故事的來源問題:這是根據一份文學雜誌上的

短篇小說改寫的劇本。沒有人比王朔更善於寫一個適合拍成影視作品的故事,或者把故事改編成小說。而王朔早已不稀罕靠影視作品掙錢或者掙名,他現在忙於寫自己喜歡的東西,他是馮小剛無法調動的人。
馮小剛:麻煩製造者?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10日16:40 新世紀周刊
  -平客
  馮小剛的“麻煩”一直與“風流”並存,事實上,“聰明過人”才是他以十年賀歲洞察社會的本錢
  馮小剛給大眾的印象是“這個人很麻煩”,他和媒體之間的糾纏總是“剪不斷、理還亂”,都快成了“故事裏的事”了。
  知情人說,馮小剛的麻煩其實源於較真兒。換言之,沒了這股子較真兒勁兒,也就沒了“馮氏賀歲片”的犀利與辛辣。
  事實上,我們把“麻煩製造者”這個頭銜賦予馮小剛並沒怎麽冤枉他,大罵記者隻是容易讓公眾大跌眼鏡的銅板正麵,銅板的反麵寫著更多字,這個人的許多性格特征借由“麻煩”昭然若是。問題在於你怎麽理解“麻煩製造者”這個稱謂,凡能稱得上“麻煩製造者”的,當數“風流人物”,而且還“且看今朝”。
  馮小剛的“風流”一直與“麻煩”並存,聰明過人是他賀歲十年的本錢。葉京說馮小剛善於博采眾長,可博采眾長也是需要功夫的。馮小剛的獨家秘籍正是給社會熱點把脈,馮氏賀歲片甚至比央視的《社會紀錄》更能準確地記錄了社會生活的變遷,導演馮小剛更像是一個敬業的社會記者,他的賀歲片正是一篇篇精彩的社會報道。
  如今,賀歲片已經成了馮小剛頭頂上的光環,他自己對此並不以為然。賀歲片早就成了一個空空的商業概念,喜慶、團圓的要素在馮氏賀歲片裏已經蕩然無存,賀歲片隻是一個筐,馮小剛想在這個筐裏裝的東西顯然更多。如果說,1997年的《甲方乙方》還充滿了悲喜交集,留了個有些賀歲味道的結尾,到了2007年,《集結號》幹脆以悲壯為主題,完全拋棄了任何所謂“賀歲”的原味——今天的馮小剛已經遊刃有餘地走在“賀歲”的大道上了。
  眼下,馮小剛正在為下一步片子《貴族》奔波。這不免讓我們想起電視劇《與青春有關的日子》中的馮褲子——與所謂“貴族”大相徑庭的馮褲子。可以想見,深得王朔秘籍的馮小剛將一如既往地為中國社會把脈,我們有理由期待不斷製造“麻煩”的馮小剛炮製出一部展示中國當代“貴族”亂相的社會報道式的電影。而當下,有媒體預言,借著《士兵突擊》的罕見熱播,《集結號》也將創造超乎尋常的賀歲票房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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