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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的色與戒 by 馬戎戎

(2008-04-11 10:09:40) 下一個

“色,是我們的野心,我們的情感,一切著色相;戒,是怎樣能夠適可而止,怎樣能做好,不過分,不走到毀滅的地步。” ——李安
《色•戒》的海報最終確定時,李安在“色”與“戒”之間加上了一條分隔線,代替了原來的“,”號。他覺得,張愛玲的原意,應該是這樣的:“她隻是把 它區分;它原來應該是一個句點,當時,出版商因為以前用過這種用法,所以為了要區隔,就給它打了一個逗點。我覺得,應該按照她的願意做一個區隔。”
這個符號加上去後,李安卻看出了另外一種意思,他覺得這兩個字,就是一本書,上一頁可能是“色”,下一頁就是“戒”;或者上一頁是“戒”,下一頁就是“色”。“我覺得對我來說,‘色’好像是感性,‘戒’好像是理性一樣,有一個辯證的味道在裏麵。”李安說。
從《斷背山》到《色•戒》
“一個普通的女孩,卻被賦予了一項不平凡的任務——去刺殺一個敵人——她必須捕獲他的心,同時毀滅自己。”這是《色•戒》在首款預告片裏的用詞。
預告片完全沒有懸念,讓人擔心,觀眾看了預告片後還會不會進電影院。《色•戒》要做的,本來也不僅僅是講故事。故事在張愛玲的小說裏已經全部完成,李安也並沒有去改動。
《色•戒》原著故事完成於1950年,1983年收入《惘然記》結集出版,這是張愛玲最後一個短篇集。故事原型被認為是當年轟動一時的鄭蘋如刺丁 案,聽故事時候,她的身邊還有胡蘭成,那個男人說她屋裏全是愛情的兵刃之氣。寫故事的時候,胡蘭成已經從她生命中消失,沒有愛情,隻剩兵刃。她慢慢體會這 段感情,一路體會,一路修改。
30年心血凝成的故事,發表後還專門寫了《羊毛出在羊身上》為之辯解,起初卻並不顯眼,過了幾年,才慢慢有導演看中。第一個看中的是楊德昌,楊德昌 從故事裏看出的是忠誠和背叛,他把小說給他的感覺形容為:“似包涵在溫柔中興奮狀態那樣的張力。”他給電影想好的名字是《暗殺》,想過讓蔡琴出演,後來又 想用林青霞,找了香港地區影評人舒琪來做劇本,還希望張國榮能出演汪精衛。讓楊德昌棘手的是易先生,他覺得小說裏給這個人提供的線索太弱。結果劇本進展不 順利,他先拍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再過幾年,回頭又想起這個故事的時候,他和蔡琴已經黯然分手,張愛玲也已經病逝美國。
接下來是女導演胡安,胡安從小說裏看出來的是“冷豔”和“蒼涼”。在她的設想裏,易先生是薑文,王佳芝是章子怡,後來確定的人選是舒淇。劇本寫好後,卻傳來小說改編權已經被別人買下的消息。
就這樣一直等到了李安出現。李安喜歡這個故事,他把這個故事和他剛看到《斷背山》時候的感覺相提並論:最初讀時不覺得什麽,過了幾天,故事卻依然在腦海裏回旋,怎樣也放不下。他甚至覺得:“張奶奶在叫我。”
和其他人不同,李安讀這個故事,不覺殘酷,卻讀出了一種溫暖。他把《色•戒》看做是張愛玲的愛情自傳:“我覺得好像是她的自傳,就是她對愛情的牽情之作,這是很明顯的。”他覺得:“這個故事並不冷酷,反而有一種溫暖很打動我。”
這種溫暖,就是愛情。王佳芝去色誘一個手握生殺重權的大,卻因為買鑽戒時,對方一閃而過的溫柔憐惜的神情而被感動,覺得“這人是愛我的”,從而 放了他,毀滅了自己。這一點讓李安找到了興奮的出口:“抗日並不全都是叫著口號慷慨激昂那種的,這個故事從一個女學生色誘這個角度進入,很特別。”
王佳芝與易先生
從《斷背山》到《色•戒》,在李安的弟弟、台灣雷公電影發行公司的負責人李崗看來,《斷背山》與《色•戒》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東西。而在李安的研究 者、台灣的李達翰看來,從《斷背山》到《色•戒》,有一脈相承的東西。他認為,兩者手法相異,但態度相若:“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座斷背山。傑克與恩尼斯無法 永遠停留在那座山上,隻能頻頻回顧;而王佳芝則總想要回到那座‘斷背山’,卻必須要麵對真實的世界。”
“他每次拍不同的角色,都會覺得他是誰誰。一個角色就是他心裏的一種化身。”李崗說,“這次是好幾個角色在裏麵。”
李安自己承認,王佳芝這個角色身上,投射了他自己的影子。李崗說,李安非常喜歡張愛玲為王佳芝設定的背景:學校話劇團的當家花旦。
張愛玲的小說,是這樣寫的:“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還沒下裝,自己都覺得顧盼間光豔照人。她舍不得他們走,恨不得再到那裏去。”“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餘暉裏,連梁閏生都不十分討厭了。大家仿佛看出來,一個個都溜了,就剩下梁閏生。於是戲繼續演下去。”
“李安也是念藝專的。”李崗說。李安讀藝專時候,李崗經常黏著他,跟他一起去巡回表演,現在看來,他覺得,那種情形,很像王佳芝那個時代,學生們暑 假去演出話劇。在李崗看來,王佳芝等一幹學生去殺,不過是演戲演上了癮,覺得很刺激,很浪漫。可是學生話劇,那是假的,殺人,卻是玩真的:“你看到的 是真的男人,真的殺人。又要打老虎,又要跟老虎玩,我和李安都相信那是一種很興奮的感覺。”
易先生在原作中,是個反派,動作戲和內心戲都不多。張愛玲對他描寫是:“鼻子長長的,有點‘鼠相’,據說也是主貴的。”電影裏,李安對梁朝偉的化妝 要求是,麵上撲一層粉,眼睛下麵要有陰影,顯得眼睛深邃。他蒼白清秀,並不像殘暴的人,隻因為手握生殺大權,才顯得麵目肅殺。就是這樣的人,在陪王佳芝去 買鑽戒時候,卻顯露了內心溫柔憐惜的一麵,有“送早了就像看不起她”的體貼。在李崗看來,李安對這個角色的把握,就是“軟弱”:“易先生其實有軟弱的地 方,他自己也怕得要死。”
《色•戒》在大陸和台灣地區的選角,李崗都參與了。李安拒絕了章子怡對這個角色的申請,因為他覺得章子怡:“看上去不像是做這種事的人。”但是易先生,李安根本就沒有挑,除了梁朝偉不做第二人想。因為“梁朝偉其實可以很陰沉”。李崗說。
選角色時候,李安是讓李崗扮演易先生和候選的女演員對戲的。李崗記憶最深刻的台詞是,王佳芝問易先生:“你看不看電影?”易先生說:“我不看,怕黑。”
梁朝偉對這個角色,演出到“上身”的程度。李崗在現場跟他聊天,梁朝偉說,他收工後,晚上不敢回家,要喝到醉才行。
在李崗看來,王佳芝與易先生的故事,就是中國版狼人的故事:“戰爭讓人變成狼,易先生原來是條狼,他在王佳芝身上找到了一點人性;王佳芝是從人變成狼,最後還是她剩下的人性讓她放了那條狼,沒想到最後被狼咬了她。”
人性與狼性,或者是理智與情感的另一種解釋?在研究者李達翰看來,終其一生,李安電影的主題都在理性與感性、天性衝動與社會規範的交纏與衝突中苦苦 掙紮。這種掙紮,最開始時,被理解為上一代與下一代、東方與西方的文化衝擊,比如《推手》、《喜宴》和《飲食男女》。在《臥虎藏龍》裏,化身為俞秀蓮和玉 嬌龍,李慕白就在二者之中輾轉反側。在《斷背山》中,是傑克與恩尼斯。
李崗眼中的李安,就是一個在理性與感性中輾轉的人:“他內心其實是個浪漫的人,但是這種浪漫受到了壓抑,三綱五常,中國人是被壓抑了。”
很少有人注意到李安與伯格曼的聯係,然而李崗說,李安最喜歡的導演,其實是伯格曼。李崗還記得李安第一次看完伯格曼的《處女泉》,非常興奮:“那部 電影,女兒被奸殺了,父親在曠野裏發泄,質問上帝。他電影裏很多很含蓄的東西受伯格曼影響很大。”拍《色•戒》之前,李安專程趕去伯格曼的隱居地——位於 俄羅斯和歐洲之間的一個荒涼小島上去看望他。伯格曼抱著他,摸著他的臉:“像媽媽一樣,我看著很感動。”李崗說。《色•戒》得金獅獎,李安說,這個獎獻給 伯格曼。
李崗說,李安電影裏很多含蓄的東西和思辨的東西都來自伯格曼。兩人的家庭背景也不無相似,伯格曼出生於牧師家庭,從小受到嚴格的教會教育。李安的父親是校長,自律甚嚴,以傳統士大夫的標準要求自己。
“他是個自律甚嚴,很嚴肅的人。”李崗說,“父親的毛筆字寫得非常好,每天寫幾小時毛筆字,每天寫日記。他最後養生做得非常好,不該吃的東西不吃,我們覺得他最後十幾年陽壽都是他自己攢下來的。”
父親的自律一度讓李安兄弟覺得父親很無趣:一家人出去玩,正玩得興起,父親忽然說,要走了,5點鍾必須到家。他們都覺得,被父親愛到,是件很累的事。
在台灣,每年過年時候,父親都會寫許多字條在牆上,都是中國人做人做事的道理。“有一半是自律的東西,有一半是感恩惜福的東西。”李崗說。那時候,兄弟倆都覺得,那些字條就像道士的符咒一樣,“人的心裏都有很多妖,那些就像符一樣,貼在我們心裏,但有時候還是鎮不住”。
李安兄弟倆,其實先天都是有頑童心性的人。但家裏還是中原文化,士大夫的理念:“小孩也一樣,我爸爸從小對我們講,滿帆的船才會倒,小孩子太驕傲 了,就像皮球一樣給他泄點氣,你沒氣就幫你打點氣。”李家的孩子,心裏其實有時也是驕傲的,但外麵對人非常有禮貌,非常尊重和禮貌。
家裏是父親的壓力,家外是聯考的壓力。父親是校長,聯考是兩個兒子生活的中心和全部:“大家覺得考不上就完了。”李崗說。沒有別的娛樂,隻有看電 影,看小說和打球。但其實看小說也是被禁止的,因為父親會覺得孩子不用功,看閑書。戀愛更是沒可能,李安在《十年一覺電影夢》裏回憶,那時候,他跟班上女 同學都很好,女同學有心事都喜歡跟他講,但他卻始終不敢談戀愛。李安曾說,《喜宴》是一部他自己的電影,他的成長、教養,都在裏麵。但正是在《喜宴》裏, 李安自己也忍不住出場,說了一句台詞:“那是中國人5000年來的性壓抑。”後來,李安說,“這句話我憋在心裏很久了,不吐不快”。
李安一直到1977年到美國伊利諾大學學習戲劇時才明白:“性是家庭的根源,家庭營造了合法的性關係,有了孩子,才能代代相傳。但在中國家庭裏,性 是一個禁忌,父母從來不和孩子討論。”李安認為,1994年的《飲食男女》就建立在這種禁忌與矛盾上。《飲食男女》的編劇王蕙玲把這部電影概括為:“謊言 和犧牲意識架構起來的食不知味的空虛人生。”正如王蕙玲所概括的那樣,《飲食男女》有趣地反映了中國人的狀態:“吃是台麵上的東西,欲望、男女則是台麵下 的東西,台麵下的東西永遠不能拿到台麵上來討論。”2000年,李安把這種關係引入了《臥虎藏龍》:“男師父和女弟子,這種關係是有趣的。李慕白一心要收 玉嬌龍為徒,他收的是什麽徒?但是隻有收徒,才是可以拿到台麵上來說的。”
李崗承認,在這種環境下:“我們也是很壓抑的。”像是逆反,在職業選擇上,兩個兒子都盡量選“海闊天空”的職業。李安一直想拍電影,而李崗:“小時 候我想當空軍,因為覺得空軍海闊天空,後來才知道,當兵的話管我的人更多;聯考填航海係,也是海闊天空,後來一上船才知道人的生活空間是船不是海,空間更 小,你不知道的本性都會出來。無論空軍或跑船,圖的都是海闊天空,也就是自由。”
但最後,李崗也轉向了電影業,32歲開始寫劇本,40歲開始做導演,第一次做導演時覺得“好過癮”。讓人想起《十年一覺電影夢》裏李安妻子對李安的評價:“他不拍電影時,好像一個死人。” 
“李安的電影非常感性,但是他同時又能非常理性地用周密的語言來闡述自己的想法,其實他是在借拍電影的過程整理和探尋自己。”李達翰說。
色相與殺氣
李安拍《色•戒》,被李崗戲稱為“離經叛道”。李崗透露,《色•戒》裏,有三段床戲,加起來有十幾分鍾。這十幾分鍾,成為台灣地區傳媒焦點所向,李 崗非常不滿,認為大家根本沒有看到情欲背後的東西:“我完全理解他為什麽要拍那麽多情欲戲。張愛玲在小說裏雲淡風輕,要得到男人的心,要經過他的胃;要得 到女人的心,要經過她的陰道。文字可以想象,但是電影就是聲和光,怎麽讓觀眾感受到,她為什麽到最後要放了易先生?不做那個轉折,怎麽做呢?那個東西做出 來了,做到了,電影就成了。”
“你看過電影了麽?”上影集團總裁任仲倫問記者,上影集團也是《色•戒》的投資方之一。任仲倫在威尼斯看過了《色•戒》的首映,他說,這是一部“人到中年”更容易理解的電影。“男女主角,王佳芝與易先生,都麵臨巨大的壓力,情欲隻是他們壓力的出口。”
“這部電影與李安的中年危機有關。”李達翰很肯定地說。而李安,也確實說過相似的話。“拍電影這回事,與王佳芝,演戲,動情是一回事。”李安說,“色,不光是色情,它還有色相的意思;王佳芝動了真情,也就是著了色相;戒,……有一種警戒的意味。”
在《十年一覺電影夢》裏,李安說,電影,就是色相。
李安看到《色•戒》的小說,立即說:“有殺氣。”香港劇場導演林奕華在香港見到他,覺得他非常緊張:“表情千變萬化,時而像是被困沒法從中醒來的夢魘,時而像是醒過來了卻偏要找到回去的路。”
和林奕華見麵的過程中,李安一直強調故事殺氣很重。他闡釋這殺氣來源於小說中男女雙方所處的位置和環境,以及情欲與生死的糾纏。而在林奕華看來,這 殺氣來自他心中:“拍《色•戒》是明知山有虎——不是都說張愛玲的小說搬上銀幕隻得一種下場,就是‘相見不如懷念’嗎?”那時李安拍片剛過四成,林奕華說 他:“精神緊繃。”
這壓力或許來自外界對他的期許。李崗說李安:“越得獎壓力越大。”2006年,李安來上海電影節,取消的第一項行程就是去醫院看眼睛。他的時間太 滿,除了為新片《色•戒》看景、選演員外,更有電影節安排的紅地毯、論壇、與大學生對話、赴宴、會見上海高層領導……“他是一個兼顧了公私兩種使命的狀元 郎,放榜後首度榮歸故裏,在公事之餘,另有諸多在所難免的省親節目。都是些人情世故,對於他這種做派的人來說,尤其難以推脫。”《上海電視》記者商羊看得 確切。
李安本身對自己電影的重視和珍惜,本不必說。儒家士大夫的教導是男人不能花女人的錢,而他在上學時,為了拍電影,把當時還是女朋友的太太存在他那裏 的8000美元拿過來就花個精光。《斷背山》作為獨立製作,本來可以在沒有壓力之下完成,卻仍是逃不掉“緊張”的纏繞。“拍艾利斯童年時父親帶他去看被活 生生毆斃的兩個牛仔的那場戲,也是非常非常的殘酷。男主角之一的希斯萊吉爾長期拍咬緊牙齦、抓緊拳頭的動作,所以一拍完《斷背山》,馬上接演喜劇片來減 壓。”他說。
《色•戒》的緊張又有不同。“我看他拍這個戲,拍到精神也崩潰了;拍到體力也崩潰了。他覺得自己到了一個煉獄,人就陷進去,拍戲拍到失控,失控得不停地哭。”李崗說。
李崗說,為了拍《色•戒》,李安自己把全部家當押了上去,投資了近500萬美元。《色•戒》是李安得到奧斯卡獎後拍攝的第一部電影。在海外發行上, 《色•戒》有很大的風險,不同於《斷背山》,《色•戒》是純粹中國的故事,中文對白。“美國市場的票房占全世界票房的一半,隻要不是英文發音的東西,都是 隻能進藝術影院,隻能走影展的路線。一個大城市,或許隻有兩三家藝術院線。之前他拍西片,《與魔鬼共騎》已經是五六千萬美元的東西;但是《臥虎藏龍》堅持 講中文,投資人就是隻肯投資1200萬美元。美國人看電影是沒有字幕的,主流市場的發行,一發就是5000個拷貝,中文電影怎麽可能有這樣的發行規模?” 做電影發行的李崗非常清楚,“《色•戒》甚至比《臥虎藏龍》還要難,因為《臥虎藏龍》還有動作,但《色•戒》是純粹的文藝,純粹中國式的情感”。
李崗將李安的電影總結為8個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他說,李安曾對他說過,他之所以能在美國立足,靠的就是他骨子裏的中國特色。對於這種特 色,他總結為是一種儒家的價值觀和責任感:“孔子說,吾日三省吾身。與人謀而不忠乎?人家投資人投資你,圖什麽?人家要名要利啊,拍電影,就是要忠人之事 啊,在預算內拍完,是你的本分,先盡本分,然後把自己想說的全說了,才是高明。工作人員、演員,都是你的朋友。梁朝偉為什麽能脫衣服讓他拍?他衣服那麽容 易扒的啊?那關係到他的名譽,關係到他對你的信任。觀眾來看你的東西,就是你的朋友,你要珍惜他們的信任。現在多少女星都嚷我要脫,我要脫,你想脫,李安 還不要你脫呢。他的每個人都願意為他奉獻,就是一種信任。傳而不習乎?就是你自己專業的東西,每天有沒有精進?”
“他有一次說,多少人找他幫忙,國家、個人,幫不完的忙。但是他能幫的其實就是幫助大家樹立一種價值觀,拍電影就應該是這樣幹。”
李崗說,李安拍《色•戒》,某種程度上,是想給世界看另外一個中國:“他不做,那個時代就過去了,那段記憶就過去了——中國人曾經有過這樣的高度。”
那個時代,是李崗父母曾經生活過的時代;那段記憶,也是李崗父母曾經有、也傳承給他的關於中國的記憶:“我覺得華人文人,一代比一代差。康有為、孫 中山的一代,剛剛接受西方的東西,多大的轉折。再到‘五四’,文人中文底子很好,西方文化也很精通,胡適、徐誌摩、錢鍾書,理性感性兼具。那時的中國文人 多精彩。”
那個世界如今已經徹底消失。李崗說,父親那一代,詩詞歌賦都行但是到他和李安這代都已經不會寫了,李安到拍《臥虎藏龍》的時候才知道中文不夠用。李安曾經想過重拍黃梅調《梁山伯與祝英台》,卻發現已經沒有人可以寫出那麽典雅的中文。
李崗說,他和李安都是台灣的“外省人”。李安的好友賴聲川說,他們作為外省第二代,對上海,對30年代中國普遍有一種情結,就像白先勇所寫的《台北 人》。《色•戒》拍攝時,李安說過一句話:“為了千秋萬代,逼死幾個人也沒有什麽。”李崗對這句話的解讀是,李安拍《色•戒》,給自己身上壓了一種責任: “他有一個關於文化中國的夢想。”
女主角最終選定湯唯,是因為她眼睛幹淨,沒有太多欲望,像“我們父輩的人”。參演“打麻將”戲份的蘇岩回憶,為了這場戲,所有“打麻將”的女演員都 被接到香港整整練了一星期,專門從台灣請了老太太來教他們老式的上海麻將,連那副麻將,都是從香港地區借來的翡翠的古董麻將。《色•戒》的美工,也截然不 同於王家衛的精致繁複;在服裝上,李安要求簡單、樸素、典雅,“越真實越好”。同時,為了區別幾個太太的身份,李安卻連指甲油的顏色,都做了細致的安排。
為了這種“真實”,他在車墩重造了一條南京路。《色•戒》發生的地點是如今的陝西路到靜安寺之間,那個年代的上海這一帶,有平安戲院、綠屋、第一西比利亞皮草行……現在或者消失或者已經不在舊址。要拍戲,隻有重建。“華人不重視保護文物。”李崗很惋惜地說。
李安說過:“我一定要爭氣……因為要為群體爭麵子。”但其實,作為個人的李安,並沒有那麽強悍,李崗說:“他本來就是個愛哭的人。看電影的時候、有朋友走的時候……他是個很真的人,也是個負責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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