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島上的兩個女王
出庭受審 判處死刑
在這一章裏終於要講到瑪麗·斯圖亞特的終結了。
到現在為止,很多史學家仍然認為,在這場兩王之爭中,雖然瑪麗·斯圖亞特屢戰屢敗,但在最後,她的死成了伊麗莎白的罪孽,她的背叛成了伊麗莎白的恥辱,她以犧牲自己的方式最後贏得了這場爭鬥的桂冠。奇怪的是,幾乎所有的史學家們都同情她,愛她,心甘情願地為她編織各種借口,為她的錯誤開脫。這也是為什麽在收集瑪麗·斯圖亞特的資料時會發現大量似是而非,相互矛盾的信息。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哀兵必勝”?但不管怎麽說,時過境遷,回看曆史,大多數的史學家都會同意這個觀點,認為處死瑪麗是伊麗莎白一世在位期間光榮業績中永遠抹不掉的一個汙點。
可能伊麗莎白早就有這個預感,所以在這件事上,她一直拿不定主意。她不止一次對她的親信說,“我不能殺一隻到我這躲避老鷹毒爪的小鳥。”可是麵對證據鑿鑿,國務大臣,安全大臣一次次的衷心進言,尤其是蘇格蘭加爾文新教領袖約翰·諾斯克彌留之際的懇求,“砍樹要除根”猶如在耳;在保障國家,女王的人身安全和殺掉君權神授的君主之間,伊麗莎白確實猶豫不定。自從她拿到審判團交給她的判決書以來,她就一直憂心忡忡。如果她駁回大臣們呈上的奏章,讓瑪麗·斯圖亞特的陰謀得逞,那國家就可能會卷入戰爭,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秩序又會被打破,多少人又要家破人亡,血流成河。而她,身為一國之君必然會有推卸不掉的責任。但是如果她同意處死瑪麗,那就意味著她將顛覆神授君權不可侵犯的神詔,為後世創下一個先例。難怪史學家們認為,如果沒有處死瑪麗這回事,就不會有後來發生的查理一世被處死,也不會發生法國大革命中路易十六和他的皇後身首各異的慘劇。
伊麗莎白現在最想要的是既能滅掉瑪麗,讓所有那些想利用瑪麗對她進行威脅的國內外勢力都死心,她自己又能置身度外,兩手幹幹淨淨,如果處理得更好一點,她還能落得一個寬容大度,心懷慈悲的美名。要想達到這個目的,伊麗莎白首先想到的是,必須要讓瑪麗主動認罪,承認審判團對她的一切指控,要讓全世界都知道她所犯下的罪行,然後她再出麵表示寬恕,甚至可以赦免,免她一死。這樣一來,瑪麗就隻能匍匐在地,而伊麗莎白的不朽榮光必將達到頂峰。想得倒挺好,可是桀驁不馴的瑪麗·斯圖亞特會那麽聽話嗎?
瑪麗一聽說要審判她,還要讓她認罪,承認對她的一切陷害指控,頓時就跳了起來!她大叫,這簡直是癡心妄想!我寧願撒謊,寧願光榮赴死也絕不給伊麗莎白這個機會。瑪麗知道自己輸了,作為君王,在這十幾年不對等的戰役中,輸得很慘。現在她已經是一無所有,唯一剩下的就是自己尚在呼吸的生命。在這個最後的時刻,她就是要用自己勇敢無畏,忠於信仰的聖徒之死來證明伊麗莎白是一個鐵石心腸的暴君。她要用自己的死,給她那自以為榮光的王冠上重重地打上一個恥辱的曆史烙印。
但是伊麗莎白也不是好對付的人。瑪麗越是這樣傲慢,伊麗莎白越是要堅持,瑪麗越是想往她身上抹黑,伊麗莎白就越不會善罷甘休! 你不是尊貴嗎,你不是至高無上嗎,那好,我就把全英格蘭最高級別的官員,最高爵位的貴族,最高法官召集起來,組成有史以來最高規格的審判團,專門為你瑪麗女王設置,為這最高級別的罪犯建立一個特殊的最高法庭。認不認罪,你的罪行都將公布於眾,都將告白於天下。但是,目前最要緊的,還是要想方設法讓瑪麗本人出庭,如果她執意拒絕出庭,雖然他們可以搞個缺席審判,但是這出戲的出演離伊麗莎白要求的無懈可擊就差得遠了。而且會更經不起今後史學家們的說三道四,更容易被詬病了。
於是伊麗莎白派出一個又一個的說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蘿卜加大棒,甚至伊麗莎白還親自寫信給她:“雖然我的生命遭到了極大的威脅,但我得承認,最讓我痛苦的莫過於眼見一個和我同為女子,位份與出身都與我相似,而且還是我的近親犯了如此嚴重的罪行。我心中並沒有任何仇恨。所以,如果謀殺我的陰謀敗露之後,如果你來信坦誠相告,真誠認罪,一切都可以私下秘密解決。……,直到現在,盡管事情已經走得太遠,隻要你徹底認罪,隻要從此再沒有人以你的名義向我提出非分的要求,我依然願意原諒。不僅我的生命,連我的國家的安全也全係於此舉。” 收到女王這樣誠摯之言,瑪麗又一次上當了。
雖然瑪麗傲骨依然,一如既往,但是脆弱也依然,不堪重壓。沒幾天,瑪麗就改主意了,像以往犯的錯誤一樣,精神亢奮,心浮氣躁,有勇無謀,永遠不知道什麽叫做進退有據,攻守自若。她也不想想,如果打算認罪,那就可以像伊麗莎白提議的那樣私了,至少可以談談條件;如果不打算認罪,那又何必出庭?!結果沒想到瑪麗竟然同意出庭了,那不是就等於承認了她本來堅持不承認的英格蘭審判!既然她接受審判了,那瑪麗還有救嗎?當然沒有了!
富瑟琳黑堡的審判現場
1586年10月14日,英格蘭北漢普頓富瑟琳黑堡的大廳,莊嚴肅穆。在大廳的盡頭布置了一禦用的華蓋,華蓋的下麵放著一張金碧輝煌的禦座。座位是空的,但是伊麗莎白女王陛下的威嚴猶在。在禦椅之下幾節台階下,五步之遠處,另外放了一張椅子,那是為瑪麗·斯圖亞特所置。大廳的中央放了一張偌大的長桌子,兩旁順著官階,依次坐著國務大臣塞西爾,安全大臣沃爾辛厄姆,財務大臣布隆穆雷,另外九名公爵,伯爵和一名男爵,包括看守了瑪麗十五年的什魯斯伯裏伯爵,以及一些書記員,工作人員等等,共有44人參加了庭審。
瑪麗在她的禦醫攙扶下緩緩走進大廳,全體審判團的成員起立,脫帽致敬。即便是對他們的審判對象,即便他們對她將毫不留情,即使他們鐵了心要把她送上斷頭台,但是此刻他們依然不失禮節。
瑪麗的母語是法語,雖然能說英語,打起官司,英語水平遠遠不夠。但是他們也並沒有為她配備翻譯。更不要說律師。(那時候有律師嗎?不確定)瑪麗一坐下,就說,你們英格蘭的法律再博大精深,可足以審判我嗎?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還說這種廢話!
瑪麗在審判過程中完全拒絕配合,不但對指控她的事實一律否認,甚至連詢問她是否認識巴賓頓,她都說不認識;對她的秘書提供的幾乎是鐵證的事實,瑪麗都是聳聳肩,說,這些下等人的胡言亂語也能稱為證詞嗎?她這種耍無賴的態度更加引起所有人的反感。這一天審下來毫無結果,隻好休庭。
第二天,1586年10月15日,重新開庭。這回,審訊加大了力度。沃爾辛厄姆手裏大量的證據發揮了作用,他們毫不留情地把一封封有瑪麗親筆簽名的信件,加密的密碼函件,以及當事人的供詞擺在了瑪麗的麵前,漸漸地,瑪麗招架不住了。沒過多久,她開始承認部分,後來甚至,把前一天全都否認的事又翻過來承認,好像腦子糊塗了。最後,瑪麗可能是發現了坐在下麵的眾臣們眼裏懷疑和不信任的眼光,她突然大聲說,我是女王,我有權要求法庭相信王者之言!但是這時候,已經沒有人相信她的出爾反爾,滿嘴胡言了。見此,瑪麗急了,說,“我是相信你們女王的友誼和諾言才來到你們國家的,然後又亮出伊麗莎白送給她的戒指,你們的女王送我這枚戒指,承諾過要保護我的安全……,”但是現在她說什麽都晚了。
1586年10月28日,審判團在威斯敏斯特宮的星室法庭再次召開了會議,除了一人反對,通過了瑪麗·斯圖亞特有罪的認定。之後書記員在羊皮紙上一絲不苟地寫下:“瑪麗·斯圖亞特謀奪英格蘭之王冠,屢次親自擬定或讚同他人之擬定計劃以推翻或謀殺我人之至君主,英格蘭女王。罪名成立。”
罪名成立,根據英格蘭製定的法律,判處瑪麗·斯圖亞特死刑,立即執行。判決書倒是下來了,但女王仍然可以行使豁免權,可以特赦,是生是死,最後還是伊麗莎白說了算。可是此刻女王恨死了掌握在她手裏的這個最後生殺大權,她巴不得這時有人背著她偷偷把瑪利刺死,事實上,她也好幾次暗示過。但是,別人也不傻,大家心裏都清楚,誰要是膽大妄為做了這件事,必定會被當作替罪羊立刻處死。可是要是非得讓她做出決定,她確實是左右為難。在國內一邊倒的聲音都是請求女王立刻下旨執行死刑,處死她的聲浪一陣高過一陣,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隻有殺掉瑪麗·斯圖亞特,英國和女王的安全才有所保障。在這樣的情形下,按理說,伊麗莎白完全可以順乎民意,趁勢表演一番,大談自己如何地於心不忍,但又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之類的托詞,但是,她還是沒有行動,她還在猶豫。大臣們都知道她想要什麽,但是在這個時候,誰也不能越權替她做任何決定。從1586年的10月底,又過了聖誕,新年,一直拖到了1587年2月。
大贏家伊麗莎白女王
就在就在伊麗莎白遲遲不做決定期間,本來袖手幫觀的外國勢力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先是法國派出一個特使團,畢竟那是瑪麗的娘家人,他們大談保證瑪麗女王的人身不受侵犯就是保證伊麗莎白女王自己;西班牙也趁機來了,說什麽要遵守天主的信條,殺害被天主保佑的君主大逆不道,必遭天譴,等等。對付這些人,伊麗莎白早已是輕車熟路遊刃有餘了。隻見她一如既往地狡黠,隨機應對,對這個問題含混其詞,對那個質詢模棱兩可,把這些特使們弄得哭笑不得,無可奈何。於是他們調門越來越高,說什麽要是不赦免瑪麗·斯圖亞特,他們就要斷交,再不行就宣戰!伊麗莎白這時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戰戰兢兢的年輕女王,臨朝25年已經讓她通曉各種政治手腕,外交詭計,隻要聽聽,她就知道這些人不過就是瞎咋呼,不過就是虛張聲勢,完全聽不出他們肯為一個已經失勢的,沒有什麽利用價值的人動用國家軍事力量得誠意。麵對他們的外交恫嚇,伊麗莎白一笑置之。
但是對蘇格蘭的反應,伊麗莎白還是認真對待了。雖然早在決定收拾瑪麗之初,英格蘭就已經做了很多的準備,籌劃和安排,也早就針對可能發生的危機和詹姆斯六世通過氣,簽過約。但是瑪麗·斯圖亞特畢竟是蘇格蘭女王,哪怕是已經被被罷黜。蘇格蘭人怎麽也不能眼看著自己國家的女王被別國判罪,還要判處極刑,這無論如何也讓很多蘇格蘭人感到憤怒!那些與斯圖亞特家族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蘇格蘭各大貴族世家紛紛聯名上書抗議,抗議英格蘭非法拘禁,判處他國君主,要求立刻釋放瑪麗女王,要判罪也必須由他們蘇格蘭人自己說了算。並且聲稱如果英格蘭不答應他們的訴求,他們就將廢除盟約,甚至宣戰。
一開始,詹姆斯六世都懶得回應這些人的折騰,裝聾作啞,不聞不問。但隨著國內抗議的呼聲越來越高,蘇格蘭從貴族到平民百姓都不能忍受這公開的羞辱。甚至很多老百姓看到詹姆斯國王對母親的生死反應如此冷漠薄情,也開始表示極大的不滿,反對他的呼聲開始此起彼伏。詹姆斯六世見勢不妙,趕快假惺惺地拋出一份國書以示抗議。老百姓們哪裏知道,他們的國王早就和他母親的敵人私下簽了合約,他們的國王將來有一天不但是蘇格蘭王,同時也將是英格蘭的國王。用瑪麗·斯圖亞特的命換得整個英格蘭!如果他們早知道這一點,不知道還會不會抗議。
就這樣亂哄哄得幾個月過去了,伊麗莎白還是沒有做出最後決定。她還在自己跟自己作戰,她反複掂量,權衡利弊,患得患失,陷入一種深深的懼怕中,她的確害怕背上曆史罵名。
1587年2月1日那天,戴維遜(國務大臣)接到通知讓他把塞西爾根據審判團最終死刑判決草擬好的文件呈交給伊麗莎白女王簽字。這本來也是走走過場,反正人人都已經知道的結局。一切順理成章,也沒有什麽特別。戴維遜也沒有怎麽多想,隻是完成一件工作而已。女王簽完字,說了一句,把它放放,先不要拿去蓋印國璽。
戴維遜退下後立即把簽了字的判決書交給塞西爾。1587年2月3日,塞西爾在沒有通報女王的情況下召集樞密院的十位大臣舉行了會議,在會上,他們一致通過了對瑪麗·斯圖亞特的死刑立刻執行的判決書,並且立刻派人送到富瑟琳黑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