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蘭女王的悲劇人生 （十）

關在列文島上的瑪麗女王

走投無路 遜位求安

 

 

 

這就到了1567年的7月。

 

說到這城堡的主人，瑪格麗特·道格拉斯夫人，也是有說不盡的故事。她出身貴族，父親厄斯金爵士，曾經是蘇格蘭國王詹姆斯五世的母親瑪格麗特皇後的管家。12歲就嫁給了羅伯特·道格拉斯（在那個年代這很正常）。當然道格拉斯家也是名門貴族，蘇格蘭十大家族之一。誰知後來國王詹姆斯五世看中了她，15歲時和他生了一個兒子，取名也叫詹姆斯，就是我們在這不斷提到的莫裏伯爵。據說詹姆斯五世的情婦一大推，但是瑪格麗特是他的最愛。一段時間，他甚至想叫她改嫁給他，但也終究未成。他們蘇格蘭人的風俗我們也看不懂，總之後來是詹姆斯五世出於政治原因還是娶了法國女人，也就是瑪麗的母親。而瑪格麗特繼續當她的道格拉斯夫人。

 

雖說詹姆斯是個私生子，但國王還是賜給了他斯圖亞特這個姓氏，還授予了他莫裏伯爵的稱號。他不能繼承王位，但是也沒有妨礙他在蘇格蘭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在蘇格蘭的宮廷政治中他一直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他先後當過蘇格蘭的攝政王，先是輔佐女王，後來又輔佐詹姆斯六世，直到1570年被暗殺。

 

他的母親，道格拉斯夫人後來和自己的丈夫羅伯特·道格拉斯又生了好幾個孩子，過著不錯的生活，直到1547年，丈夫在一場戰役中戰死。從那以後，瑪格麗特和孩子們就一直住在列文湖中的列文城堡中。

 

對瑪麗來說，暫時地呆在這裏，或許真的是一個相對恰當的地方。雖說此時她已經名聲狼藉，榮譽掃地。她的放縱，她的穢行不但玷汙了她自己的名聲，也給王室的榮譽帶來了巨大的損害，但是沒一個人知道該如何處置女王。把她暫時放在這裏，或許也是權宜之計吧。至少這位道格拉斯夫人和她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就衝著她的兒子是這位女王同父異母的哥哥，於公於私，她都不會虧待女王。

 

確實也是，瑪麗在這城堡裏還挺受優待，一個城堡占了一半，自己還帶著廚師，貼身侍女，還有禦醫等等。隻要不出這個小島，她甚至還可以出去騎馬，打獵，行動倒也是挺自由的。

 

瑪麗女王造成如今這種局麵，說實話，蘇格蘭的列位勳爵，甚至老謀深算，老奸巨猾的梅特蘭爵士都不知應該怎麽辦。由於瑪麗的桀驁不馴，又缺乏政治頭腦，讓蘇格蘭的各派貴族勢力都很頭疼。他們一邊各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一邊又聯合起來算計對付不聽話的女王。說起來他們沒一個是好的。出爾反爾，背信棄義，為自己一己之力什麽汙齪的事都幹的出來。正是他們這一夥，策劃殺死裏奇奧，然後栽贓給達恩利，隨後又教唆博斯維爾謀害達恩利，暗示他可以想辦法上位娶瑪麗女王為妻，等他真的與瑪麗結婚之後又宣稱博斯維爾是是犯上作亂……，等等。這一連串的動作，之後聯想起來，不得不懷疑這卻完全出自某位高手的策劃，目的就是要把天真無知的瑪麗一步步拖進深淵。此刻他們利益一致了，都巴不得立刻把瑪麗女王燒死。所以在此刻，這幫人其實最忌諱的，最害怕的不是瑪麗女王，而是英格蘭的伊麗莎白一世。

 

的確，在這個關頭，伊麗莎白太知道那些亂臣賊子都在想什麽。雖然她根本不承認瑪麗的婚姻，而且也十二萬分地瞧不起瑪麗這一連串不成體統的糊塗行為，但是她知道她必須毫不動搖地站在皇權一邊，她明確地告訴那幫蘇格蘭貴族，無論瑪麗·斯圖亞特做了什麽，犯了什麽錯，都輪不到他們來處置。君權神授不可侵犯！如果他們膽敢對瑪麗·斯圖亞特做什麽，她必會出兵討伐！說穿了，她這樣做，與其說是維護瑪麗·斯圖亞特，還不如說也是在維護她自己。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伊麗莎白不會放過機會敲打一下這位年輕率性，讓無數男人仰慕，貌美如花的蘇格蘭表侄女。她毫不客氣地批評道：“你對自己婚事，表現出令人痛心地欠缺穩重，竟然如此匆匆地，以這樣荒唐的理由嫁給這個被大眾輿論一致認為是殺害你丈夫的凶手的人！何況他還有妻子。各國各界的朋友，所有的人，都不會站在你那邊。無論根據哪條法律，你的婚姻都不會被承認，你的子女也不可能被認為是合法子女。此外，還要說的是，如果當初在你的丈夫被謀殺之際，你全力以赴地追查凶手，並且能迅速地抓捕歸案，那你要再嫁什麽人，我也會盡量地相信你的選擇。但是你沒有這樣做，到今天凶手仍然逍遙法外。我也可以告訴你，就憑著我們的血緣關係，我也要一定追查到底，把罪犯繩之以法。”

 

話雖是這麽說了，但是伊麗莎白也沒想到，蘇格蘭的那幫人也不是等閑之輩，就算他們不敢拿瑪麗女王怎麽樣，但是也絕不願意束手待斃，也不能等皇權回落她手，複位後再來收拾他們。他們必須要抓住有力的證據來保護他們自己。就在這時，像是上天在幫忙，他們還真的意外弄到了瑪麗女王送給博斯維爾的銀製首飾箱。一時形勢更加複雜，撲朔迷離。

 

據博斯維爾手下一仆人承認，博斯維爾曾命令他到其住所取一個重要的文件箱。在嚴刑拷問下，仆人交出了這個當年法國法蘭西二世送給瑪麗的禮物，銀製首飾箱。真沒想到，瑪麗·斯圖亞特會把這麽私密貴重的禮物送給莽夫博斯維爾。拿到首飾箱後，他們立刻交給了莫頓伯爵。莫頓伯爵如獲至寶，第二天就請來了列位勳爵，包括天主教會的人，甚至瑪麗的朋友。當眾打開箱子，讓大家見證這箱子裏隱藏的秘密。

 

這首飾箱裏有博斯維爾的一些文件，最關鍵的是，裏麵有瑪麗·斯圖亞特寫給博斯維爾的親筆信和一堆要命的十四行詩！這些內容與後來印行出來的內容有多少出入暫且不論，但有一點至少可以肯定，那就是所有這些文字都對瑪麗不利！瑪麗隨心所欲奔放出來的熱情，絲毫沒有防備之心，她絕對想不到有一天這些文字會成為可以置她於死地的證據！

瑪麗同父異母哥哥莫裏伯爵

 

這夥人高興壞了，立刻把信中關鍵的段落抄下來，快馬加鞭送給正在法國考察的莫裏伯爵。現在他們有了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瑪麗不僅僅是糊塗下嫁錯郎，她根本就是勾搭成奸，然後參與策劃謀殺親夫！ 現在是鐵證如山，看她還能如何狡辯。就這樣，瑪麗·斯圖亞特的處境急轉直下，莫頓伯爵不會放過她，而她哥哥，莫裏伯爵也正好有了口實，迫使瑪麗俯首帖耳，聽他們的擺布，乖乖自願遜位，把王位交給她的兒子，詹姆斯六世，而一歲大的孩子，離長大還遠著呢，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再玩一把。

 

不過光有這樣的證據還不夠，莫裏伯爵知道，什麽樣的證據也不能把女王送上法庭，君權神授，不容世俗任何挑戰！再說，英格蘭的伊麗莎白也不會允許動用任何對瑪麗不利的所謂證據。他現在還需要借用一把火，好好地把瑪麗置於熱鍋之上，翻烤翻烤。

 

眾所周知，約翰·諾斯克從一開始就討厭信奉天主教的瑪麗·斯圖亞特。從她回來的第一天起就沒有放過任何一次與她作對的機會。他早就預言，蘇格蘭必將毀於女人之手！現在機會來了，豈能輕易放過！首先他當然要利用宗教的力量，以他自己是新教領袖的身份，到處宣講，趁機利用這一事件大肆攻擊天主教的虛偽邪惡，聲稱不貞的女王要與庶民同罪，他利用教會講壇噴發著他對天主教的無比仇恨，尤其刻意煽動女人們對瑪麗的蔑視，他知道女人從來都比男人更恨所謂淫蕩。通奸，還與奸夫同謀殺害自己的親夫，這簡直就是罪不可赦！而且在有意引導下，人們“不由地”聯想到不久以前傳出緋聞而被殺死的意大利人李奇奧，這樣人們就更憤怒了，成千上萬的人衝上愛丁堡的街頭，呐喊，淫婦，淫婦，燒死她，燒死她！

 

現在這一輪的火燒得差不多了，列位勳爵們開始登場了。在所有這些貴族爵爺中，平日裏和瑪麗·斯圖亞特走的最近的應該就是梅爾維爾了。他一直都是瑪麗和英格蘭伊麗莎白女王之間溝通的信使，深得瑪麗的信任。一般情況下瑪麗都很願意聽從梅爾維爾的意見，雖然上一次，梅爾維爾和法國大使斡旋瑪麗離開博斯維爾失敗，但現在，還是隻有他是與瑪麗談判的最佳人選。

 

7月22日，梅爾維爾和林賽帶著三張羊皮紙文件來到了拘禁瑪麗的列文城堡。再一次曉之於理，動之以情地勸她放手。瑪麗當然不會聽，她痛哭流涕，仍然強調，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不能是野種，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宣布婚姻無效。至於退位就更不可能了，她表示誓死不放棄王位。第二天，7月23日，瑪麗流產了，生下一對雙胞胎，沒有成活。

 

這一回梅爾維爾一點也不讓步，他耐心地，一五一十地向她匯報，首飾箱如何被發現，信件如何被打開已經有多少人已經看到了那些於她不利的內容，那些貴族勳爵們又是如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散布，披露細節；以及約翰·諾克斯如何煽動民眾，如何詆毀她的名譽，如何要把她置於死地，現在愛丁堡街頭巷尾的新教徒們又是如何怒吼著要燒死她……；等等，等等，就這樣，慢慢地，瑪麗終於明白自己的肆意妄為，自己的任性如何讓她自己深深地陷入了這等恥辱的泥潭中。在憤怒和絕望中，在長長的一段猶豫不決之後，她終於在文件上簽了字，勉強同意退位，讓他的兒子加冕登基。

 

1567年7月24日幼王詹姆士六世的加冕典禮在斯特靈城堡舉行。塗油加冕由約翰·諾克斯主持，從此蘇格蘭徹底擺脫了與羅馬天主教的影響，皈依了新教。

 

等這一切塵埃落地，莫裏伯爵從法國回來了。作為女王的同父異母兄長，作為曾經的攝政王，他知道他擁有接手這一推亂攤子的先天優選權。雖然有了瑪麗親手簽名的文件，但是他還嫌不夠踏實。一回來，他就去了列文城堡，他母親的城堡，看望剛剛流產，身心憔悴的妹妹，瑪麗·斯圖亞特。

 

難道他是真心想來看望這位曾經是那般桀驁不馴，而如今在一連串如過山車般的高起低落跌宕起伏的折騰下已經是花容失色，風華不再的女王嗎？當然不是！此刻，莫裏伯爵已經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東西。如果當年妹妹從法國回來時就能好好商量聯手合作，那又何必這樣傷筋動骨？任性愚笨的妹妹完全不聽話才把這全盤打亂，然後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但這與他無關，此刻莫裏前來是還需要落實兩件事。一是，他必須得到瑪麗親口的承諾，不再與博斯維爾聯係，真正做到與之決裂，並且放棄一切與國外勢力聯絡，放棄企圖逃跑的念頭；第二，他要得到瑪麗·斯圖亞特親口請求，請求他攝政，輔助幼王。而且還要讓蘇格蘭所有的貴族勳爵都聽到.

 

現在莫裏伯爵比較了解妹妹了，知道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家夥。

 

兩人一見麵，畢竟是自己的哥哥，經曆了百般折磨的瑪麗終於見到了的親人。她一下子撲上去抱住莫裏，現在唯一的希望來了，或許一切都還有轉機，還有挽回敗局的可能！可是莫裏伯爵卻很矜持，他冷淡地請瑪麗坐下，然後開始數落她的不是。在她的一陣申述辯白之後，莫裏伯爵開始好言好語，委婉地暗示，對於她的一係列的所作所為，伊麗莎白女王如何為她痛心疾首，在法國，瑪麗是如何地名譽掃地，西班牙人如何幸災樂禍，在羅馬，天主教的主教們如何因為她嫁給一個新教徒而痛恨她……；現在，如果她能安安靜靜地在這閉門思過，等這一陣風暴過後，說不定能幫助她重新站起來，再找個恰當的人嫁了，那她在全世界麵前漸漸地挽回自己的名聲也不是不可能！就這樣他一滴滴地把這些鴆酒灌進瑪麗的心靈，希望能把她的求自由的欲望漸漸湮滅。

 

身陷囹圄，信息被完全封鎖的瑪麗聽到這些怎能會不相信！那麽美麗驕傲，讓世人仰慕的蘇格蘭女王此刻對這些都深信不疑，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麽叫痛不欲生！

 

經過第一天兩人的談心，瑪麗已經是幾經崩潰，幾乎是徹夜無眠。第二天，莫裏伯爵還帶了幾個人，再次會晤瑪麗·斯圖亞特。

 

這次他們主要談的是蘇格蘭國內的險惡形勢。各大家族之間的矛盾，列位勳爵各自心懷鬼胎，合力要摧毀王權的陰謀。這些事情，瑪麗經過這幾年的較量，鬥智鬥勇，早已經是刻骨銘心，深切領教了，想起都不寒而栗。瑪麗幾乎是帶著哭聲說，你一定要當好攝政王啊！沒有你的保護，我兒子還不被他們吃了！瑪麗心裏想著隻要哥哥大權在握，那些人就不會拿她怎麽樣，她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信件才會安全，她自己的生命才有保障！

 

這回莫裏伯爵滿意了，心滿意足地回到了愛丁堡。從此瑪麗女王的王朝就此翻篇，詹姆士六世即將從他這裏走上曆史舞台。

 

可是最令人悲催的是，瑪麗·斯圖亞特又一次錯了。

莫裏雖然答應過伊麗莎白女王，也答應過自己的妹妹，以她的退位作為交換，保證首飾箱事件不再提起，以保護她的名譽不再受損。但是宮廷上下派係叢生，各大家族，勳爵貴族裏不服氣莫裏伯爵的大有人在。總有那麽一些人想利用瑪麗女王的名義搞事，拉虎皮做大旗的人曆史上從來都不缺。莫裏是個極聰明的人，他知道，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必須做點什麽，就算瑪麗自己並無此心，他也要滅了所有人企圖利用瑪麗來推翻他的念頭。

 

1567年12月15日在莫裏伯爵的縱容和認可下，在蘇格蘭議會，請來了四位主教，十四位修道院的院長，二十位伯爵，十五位勳爵，還有三十多位瑪麗·斯圖亞特的朋友，有些甚至是她的密友到場。當著這些人的麵拿出了那個銀製首飾箱，取出裏麵那些讓瑪麗丟人現眼的信件和詩歌，當眾宣讀。同時讓他們所有的人以人格擔保，宣誓證明他們所聽所見準確無誤，與原件一致，句句屬實。於是議會差不多就成了法庭 ，事實上，這就是一場對瑪麗的缺席審判。不是說神權不可侵犯嗎？不是說他們無權審判君主嗎？他們不審判，但他們可以當證人，確認他們的女王確實行為不端，確實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瑪麗與博斯維爾同謀謀殺，至少是知情人。

 

這樣一來，可以說就算是在瑪麗的頭上重重地打下了恥辱的烙印，讓她再也沒臉麵來索取王位，從而也讓想利用她的人斷了念想。與此同時，莫裏伯爵也算是徹底安撫了那些參與起兵造反，反對博斯維爾和瑪麗的那夥人的焦慮，他們從此不用擔心再次被追究。一箭雙雕，莫裏伯爵的攝政王的位子暫時算是穩了，他當然沒有想到一年之後就有人開始反對他，三年之後，自己為此丟了性命。蘇格蘭人就是這樣！

 

 

 

蘇格蘭列文湖(Loch Leven)中間的小島上有一座城堡 

就是這座中世紀城堡，他們把瑪麗女王送到了這裏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