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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的見識(二)
手裏捧著一本《流言》,像是聽一位老朋友說話,時而為之一振,時而會心一笑,時而疑惑不解,時而五體投地,隔著時空,隔著陰陽兩界。
我們都知道人的觀念思想見解一般都離不開其時代環境的影響,一種思潮,一種認識往往帶有鮮明的時代感卻不能長久。可是有的人,他/她像是站在時間,時代的外麵,我不願意說前麵,(因為也許天地就是個圓,人生就是個輪回,最後分不清前後),他們對世界,對事物的認識是永恒的,到什麽時候都覺得對,到了什麽年代都覺得有道理。張愛玲就是這樣。說起來她並不是文學理論家,不過就是寫點小說而已,可她談到文學創作,談到她自己對寫作角度的把握,充滿了哲學意味,讓人回味不已。比如她認為,雖然弄文學的人都喜歡寫飛揚的人生,但人生安穩恰恰是人生飛揚的底子;飛揚的人生是活在一個時代裏的,而安穩卻是永恒的。雖然這種安穩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被破壞一次,但它存在於一切時代,它是人的神性,也可以說是婦人性。比如她認為,她筆下的人物都不是英雄,他們是一個時代廣大的負荷者,雖然不徹底,但也是認真的。他們沒有悲壯,隻有蒼涼。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則是一種啟示。她說,她不把虛偽和真實寫成強烈的對照,卻是用參差的對照寫出現代人虛偽之中有真實,浮華之中有樸素。
張愛玲在一九四四年,她二十四歲的時候就說出了這樣的話,難怪她的作品一出手便成為經典,難怪夏誌清在他編寫的中國文學史中,用四十幾頁的篇幅記錄分析她的成就,難怪從她大紅大紫的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到如今,(雖說在這中間大陸封鎖了她的作品)差不多七十年過去了,讀她的小說和雜文仍然韻味無窮。
大家都知道張愛玲的人生觀是很悲觀的,但是你可注意到,她又是一個非常注重細節,對衣食住行有很高品味,會享受,並且懂得享受生活的人。這就如同我們每個人每活一天其實都是在通往死亡的路上行走,朝著死亡靠攏。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們沿路看看風景,幫一幫需要幫助的人,吃吃美食,談談戀愛,做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張愛玲的不幸身世眾所周知,年輕的時候生活在亂世,考倫敦大學得了個東亞第一,戰爭卻爆發;三年香港大學成績優異,科科考第一,臨畢業日本人占領香港,一把大火把成績記錄全部燒光;回到還被日本人統治著的上海,缺衣少食,人心惶惶;她對短的是人生長的是磨難體會得更為深刻。我最記得她的一段話,當她在一個偌大的上海沒有幾家人家點著燈的,不時傳來警車淒厲的鳴叫,讓人冷到人心裏去的慘淡的夜晚聽到當時的流行歌曲“薔薇薔薇到處開”,她說,在這樣凶殘的,大而破的夜晚,給它到處開起薔薇花來,是不能想象的事,然而這女人還是細聲細氣很樂觀的說是開著的。即使不過就是絹綢的薔薇,綴在帽沿,袖口,鞋尖,陽傘上,那幼小的圓滿也有它的可愛可親。是啊,人總得在漫無邊際的絕望中找到那麽一點希望,不然怎麽活!張愛玲在大的悲觀背景下,總是給人一些小歡喜,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