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遊離在商影年內心世界之外,你看到的是這樣一個女孩:及腰的黑色長發或蓄短發,巴掌大的小臉不帶任何裝飾。最叫人迷惑的是她恍惚的神情,時時像是在神遊太虛。不過才二十幾歲的女孩子,目光中卻有無盡的蒼茫,讓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不由自主地想,她的眼睛背後會有怎樣的故事?
她的好朋友陸巧鳴說她有時候顯得很沒腦子,可有時候卻又是聰明絕頂。比如她上了無人售票車常常尷尬地掏不出零錢;吃飯隻會叫外賣;吃了虧被人賺點小便宜也發不出聲音。說起來她也的確是這樣。比如她的頂頭上司方主任借酒醉脅迫她開車送他,她窘迫難當卻找不出逃身之計;明明知道方主任在報複她,讓她當替罪羊,讓她出醜,自己也想不出什麽招來反抗……;她銀行裏有大把的錢足以讓她住酒店,她卻寧願和別人合租一套單元,為了貪圖更省錢,她還挑了朝北,終年不見陽光的那間;唾手可得的錦衣玉食的生活她不要,偏偏要去較真,和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假想敵作戰,苦不堪言卻從不言悔。
在職場上,你看到她的是,平和幹練,衣著樸素,時常穿白襯衫。她與人說話態度親和,她的稿子觀點鮮明,但決不偏頗,叫人耳目一新。她製作的版麵,枯燥的要聞被她處理得有條不紊,標題新穎而不流俗。 什麽叫不流俗?故事裏有著麽一段:一個叫顧西雲,二十四歲的女孩子,懷孕後發現腦瘤,需要手術。可她考慮麻醉會傷害胎兒而不願立即手術。在她懷孕八個月時出現了昏迷,剖腹產生下了女兒之後,發現被壓迫的神經壞死導致終生昏迷。而她的男友麵臨這樣的局麵不知所措,竟然提出支付一定的賠償金來了斷與植物人女友和女兒的關係。此事一經見報,立刻引發一片譴責之聲。商影年親自去采訪了顧西雲父母之後,完全被顧父母的厚愛和寬容打動。寫出一篇“責任與選擇”的文章,向所有的讀者發問,我們自己確定能預料生命的無常嗎?確定有能力解決生活的難題嗎?你是否也會有猶豫退卻,是否也會試圖走捷徑,一了百了?如果人生還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你要不要?就這樣,本來一個普通的社會新聞報道一下子就提升到了人生命題的討論。
她就是這樣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孩。一寫文章就哄動,一個標題就成熱門話題。不聲不響的商影年以她獨特的視角,新穎的人文價值觀,溫和人性化的包容,不斷地引起關注,使她的文章連連得獎。
然而在她的內心,她又有著怎樣無盡的欲望和失望,有著多少那些看起來沒有緣由的傷和痛……。
是的,商影年的傷痛來自童年。在她最需要母親關心疼愛的時候,母親卻在為一個陌生女人的電話聲嘶力竭,為了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剪壞一衣櫥的衣服;而她的父親隻是沉默回避,無暇無耐心與之溝通,而最終導致母親絕望地切開了自己的血管。那之後商影年沒有流一滴眼淚,照常去上學,她隻是覺得生命裏好像有什麽熄滅了,像是宇宙深處的的某一個星群。
她那樣地渴望得到父親的愛,小時候她曾無數次傻呆呆地望著父親,希望父親和她說句話,那怕就是抬頭望她一眼,但是她總是失望失望……。她說,你見過拘禁室嗎,那柔軟的牆壁,潔白的拘束衣,那種柔軟長久的折磨,那種大聲呼喊去永遠沒有回應的挫折絕望。那時候她還小,不知道該恨誰,所以決定恨父親。她說如果那時候父親每天隻多給我十分鍾,事情就根本不會是這樣。她不是一個會哭喊的孩子,於是她選擇了逃離,她倔強的掙脫開這一切,穿上鐵鞋,獨自沿著黃磚路越走越遠,直到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決定自我放逐,離開她父親的庇護,她就沒有想過要走回頭路。她知道既然她做了選擇,她就得從此接受孤獨,接受寂寞,接受匆忙的腳步,接受暗夜和寒風,接受痛苦的時候將過去忘卻。她就得知道萬事不過一個“忍”字,在忍耐忍受中把自己鍛造成刀槍不入的金剛身。她知道越是氣憤的時候越要保持冷靜理智。敵人之所以有用,是因為他們會誘發出您體內最優秀或最惡劣的部分。就這樣她小小年紀留學國外,獨自一人,漂流五年,大學本科,碩士連讀,拿到商科,金融的學位才姍姍回國。
這麽多年過去了,繞了如此遠的路,商影年到現在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心底那個不切實際的願望。原來這麽多年,這麽多傷痕過後,她依舊奢求和解,依舊期望人會改變,依舊如同幼稚的孩童一般,以為所有的故事都會和童話一樣,會得到一個快樂的結局。然而她的父親並沒有改變,仍然是工作狂,仍然眼裏隻有生意。於是還是不懂哭喊的她,隻能選擇安靜倔強地站在門外,總是用互相傷害的方式,作為溝通。她不回家。就算是回到了她生活的城市,她也堅持住酒店。事實上她是在和父親抗爭,她是要父親明白,父親給她的那個家不是她想要的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
直到她父親的突然離世,她漠然的處理完父親的後事,走進她17歲離開就再也沒有回去過的家,自己兒時的臥室。她拉開衣櫃將自己塞了進去,然後關上門,在黑暗中蜷起身來,滾燙的淚水才沿著臉頰留了下來,落入暗中不見蹤影……。哪怕就是到了成人的現在,她還是隻有在這黑暗中,她才感到安全,才願意卸下冷漠的外衣,才會讓傷痛的淚長流!可憐的孩子,這得是多少個三百五十六天的忽略,關愛的缺失才會築起這樣的暗無天日!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原來大家都錯了。父親辜負了母親的情意,沉迷名利,流連歡場;而母親懦弱偏執,多疑猜忌;而,她,商影年,則奢望得到別人不能給的關懷與愛,她以為那是世間理所當然的事。母親在那一天切開自己的血管,實際上就是在所有家人的心上切了一個永遠不能愈合的傷口,而她呢,卻一直用疏遠懲罰她的父親……。我們都太專注於自己的傷口,忘記了要去握住別人伸出的手。從此我們隻是朝著不同的方向悶頭趕路。以為努力不去觸碰,傷口就能在遺忘中愈合。
隻是它在那裏,經年累月。凝結成不可彌補的疤。
她他畢竟是父親惟一的女兒,身上流著父親的血脈,盡管她討厭經商,更不想當老板,但對父親的囑托,她責無旁貸。多年的獨立生活養成她堅韌,自律的人格開始發揮作用,再加上她與生俱來的聰明才華,從未有過經商和管理企業經驗的她,接過父親的產業,在父親去世後的五年裏圓滿地從基礎工業,地產到融保險,一氣完成了轉型,交出了一張漂亮的成績單!遵照遺囑,她獲得了再一次選擇自己生活道路的自由。
這樣說的話,生活能算是給了她補償了嗎?
商影年的父親能給她人人羨慕的財富事業,名譽地位,卻偏偏給不了足夠的父愛,而這偏偏又是商影年最想要的。她一直不懂得什麽都是有代價的,他的父親能夠給她的財富代價就是沒有時間,沒有能與家人分享的時間和精力。但是,商影年沒得選擇,如果可以選,也許她將不會覺得生活如此的不公平。為了報複她的父親,她不回家,不要她父親的錢,寧願為節省點錢去租很小的陰暗的便宜一點的房間,寧願仰人鼻息辛苦掙錢。她要檢驗自己的能力,找到自己的路,並且相信自己一定能有一個和父親完全不一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