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生命 VS 生活

LIFE: 生命 VS  生活

早上醒來躺在床上，剛掙開眼睛就已經想再睡過去。因為今天仍然無事可做，如果生命的空白之處都可以刪除的話，我真想把我這段空白，無所事事的日子刪掉。

對我來說，目前的生活不能算是生活，充其量隻能算是活著，心在跳，肺在呼吸而已。我的生活是空的，因為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東西來填充它，哪怕就是去逛街，柴米油鹽，付賬單，看醫生，做MOT這樣的內容也沒有。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打開電視，讓別人的故事，哪怕是編得很低級，很無聊的故事來填充我這根本沒有故事的日子。

不知是誰說過，最幸運的人莫過於你做的工作正好是你的愛好。可惜我不是這類幸運的人。多年來朝九晚五上班下班的生活模式令我厭倦，雖然我也並不是討厭工作。那時我就常常想，如果什麽時候我不用上班了，一整天的時間都屬於自己那該多好。那時總在夢想，什麽時候才能有足夠的，整塊的，沒有被切割的時間讓自己享用，能讓自己任意地沉溺於某種情緒中，然後再把那沉澱已久的感覺像抽絲一樣一點點從心的深處慢慢抽出來，呈現在紙上。可現在，等我有了大把的時間，尤其現在，我除了要等保險公司的人來，我沒有任何事要做。此刻對我來說時間是要多少有多少，我卻什麽感覺都沒有了。腦子空了，心也空了，除了還有一個還能呼吸的軀體，什麽都沒有了。

世界上的事情似乎就是這樣。愛情是這樣，友情是這樣，創作靈感是這樣，破譯密碼也是這樣。仔細想想，其實我們每個人好像都是一部密碼。大千世界幾十億人竟無一人重複，每個個體都是獨一無二。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裏來，我們要到哪裏去；你為什麽是白種人，他為什麽是黑人，而我為什麽是黃種人；你為什麽成功，我為什麽失敗，為什麽你愛的人不愛你，愛你的人你卻不愛她/他；為什麽沒有時間的時候你腦子裏全是要說的話，創作的靈感在你心裏亂撞，撞得你顫抖，撞得你心痛。而等你有了時間，一切卻都安靜下來了，風沒了雨沒了，激情沒了，欲望也沒了，生活停了，日子不動了，真好像是一片白茫茫大地好幹淨！

無獨有偶，正在被什麽是生命，什麽是生活苦惱著，讀到了荒田先生的這篇散文，心裏很是歡喜。荒田先生用他犀利詼諧的筆正好解了我的惑。我把它貼在這裏，一是讓大家一起領略文章的風采，二來說不定也會有誰像我一樣困惑著，這不正好有了解藥。

                                       生命與生活

選自《劉荒田美國小品》

 在英語裏，life一詞，涵蓋了漢語中的“生命”和“生活”。洋鬼子把二者合而為一，他們認為，生命不可截然以善或惡來定義，生命是存在著善與惡的處所。生命之奧秘，不是非解透不可的，生活是你活著時的現實。把“生命”和“生活”分開，不知是不是中國人的精明處？這麽一分，一旦觸及“生命”一詞，便連帶想到靈魂、壽元、涅槃、禪，不能不坐直腰板，嚴陣以待；至於“生活”，那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是工資和分期付款，是早餐的油條，午餐的麥當奴，換季衣服和時尚雜誌。逐頁撕掉的日曆，是“生活”的葉子，一頁頁從生命樹飄下，帶著每一天的煩惱、期冀、歎息和笑。日曆上每每以筆寫下備忘：上午10時看牙醫，明早8點接機，報稅截期，今天付罰單……生命是生活的綜合、簡化和升華；生活是生命的具體化，庸俗化，世俗化。

    “生命”意味著“價值”，生活則落實於“價格”。生命務虛，生活務實。生命要玫瑰的香，生活卻先碰到玫瑰的刺。生命需要超越，動不動要飛揚九天之外，生活卻匍匐在地，為房子和兒女的學費灑汗費神；生命需要無限製的自由，生活卻步步設防；生命要永恒，生活在中年之後，總以高血壓和壞膽固醇指數破壞持蟄的雅興；生命是餐廳裏的燭光，生活是長途跋涉者的鞋子。生命和生活，是上帝按自己的形象製造出來的連體怪物，不可分離，也無休止地內訌。

    生命和生活分家，使我們在“過日子”時，關注明天的股市行情和汽油價的漲幅，忽略生命的方向和流速。麻將台的洗牌聲，使你不複想起巴山夜雨漲秋池。生命和生活合成，教人關注精神層麵的品質，追求超越。

    有時我願意忘卻生命與生活的同一，好沉醉在“不知老之將至”的瑣屑趣味中；有時我願意清醒地注視在庸常日子中不著痕跡地溜走的生命，要審視它的腳印，看它有沒有排列在通向“無限”的路上。

生活可解，生命則無；生活有具體的形相，生命有籠統的概念；生活難以區分絕對的“值得”與否，生命在身後被墓誌銘或青史稱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