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愛太艱難（六）

說愛太艱難

女人故事係列之一

（六）

其實說實話，被一個像麥克這樣的男人愛著還是一件挺幸福的事。他儀表堂堂，睿智幽默，善解人意，作為一個男人他無懈可擊，可是他無論如何也走不進到她的心裏。她自己也感到奇怪，常常自問：難道就是因為他沒有經曆過文化革命嗎？就因為他沒有被洗過腦，沒有被無產階級專過政嗎？難道就因為他不會唱讓我們蕩起雙槳，不會唱二小放牛郎，不會唱祝酒歌不會唱澎湖灣，不會唱……，可是他又為什麽會愛上她呢，他不也同樣完全不知她的世界？

你這是何苦呢？雨欣不止一次問過他，你為什麽要這樣苦苦的愛一個其實你並不懂的人，為什麽這麽長時間了，你還要這樣堅持，還要有這麽大的熱情來愛一個人？

你的毛病就出在這裏，老是有這麽多的為什麽，一天到晚很無聊的問，為什麽太陽升起為什麽花兒凋謝為什麽下雨為什麽刮風，你活著何必管那麽多，看著太陽升起，就欣賞它撒下的陽光，看著花兒綻放就欣賞它的芬芳，碰到下雨就欣賞雨景遇見刮風就欣賞空氣的流動。比如我遇見了你，我就知道我愛你，見到你心裏就快樂，抱住你心裏就狂喜，想起你就感動，你讓我的生活有了不同的意義，這些難道還不夠嗎，人是不能太貪心的，你說呢？

或許麥克是對的。

他們起床一起用了早餐後，開車去了離他家不遠的海邊。

英國是一個四麵環海的島國，住在英國的任何地方，誰也不會把看海當回事。可是曾一度迷戀大海的雨欣，來英倫八載，卻極少去看海。究其原因，就是每每看海，每每失望而歸。英國的海從來不能給人留下好印象，陰冷，灰暗，壓抑。即使偶爾遇到好一點的天氣，又總是冷風颼颼，哪怕是七月，八月，也會吹得你冷入骨髓，隻想躲進車子裏，更別說遊泳，日光浴了，就是赤腳走一走沙灘也根本就是奢望。

可那一天，天氣出乎意料的好。不但陽光燦爛，最重要的是沒有風。雨欣總算看到了久違的湛藍湛藍的大海！原來英國的海也能有這般風韻。這海的安詳，明麗，溫柔，一下子把她帶回了闊別多年的那座島城。她急切的脫了鞋，赤腳走在沙灘上，她渴望那腳觸到沙地那種沁入心脾的快感。沙灘暖暖的，讓人欣喜的想流淚。快脫了鞋，不然你要後悔的！她朝著麥克大叫，可他卻不為所動的看著她。你……她本想進一步說服麥克脫掉鞋，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喜歡強加於人的德行一定會讓人討厭，她趕快打住。隨他去吧，心裏對自己說。

沿著海走了一會，他們找到一個坡地坐了下來。遙望著眼前無垠的大海，雨欣心裏突然無端的惆悵起來，難道這就是鄉愁？難道 這天上的白雲就是人們說的愁雲？幾乎沒有風，不但帶來的外衣不用穿，恐怕穿上遊泳衣到海裏遊上一圈也是可以的，真是英國少有的好天氣。

在地平線的始端，一團模糊的黑影引起了雨欣的注意，漸漸的，它清晰了自己的輪廓，她看出那是一艘船，孤零零的，緩緩的移動在地平線上。雨欣的毛病又來了，腦子控製不住地想知道這船為什麽沒有同行者 ? 為什麽獨自在海上漂泊 ? 它來自哪裏？又要到哪裏去？船上都載了什麽？是以往的苦難，還是未來的希冀？它快樂嗎 ? 它憂傷嗎？它失戀過嗎？她的腦子裏莫名其妙得冒出一大堆問題來。於是雨欣對麥克說，人們總喜歡把人生比作大海行船，我想一定是因為它有太多的不可知。可是，她接著說，隻要有可能，誰願意作一艘船呢？作一樣任何能依傍堅實大地的物，都會有更多的安全感。

可是如果你厭倦陸地生活的單調，一心想往大洋彼岸的未知，你選擇作了一艘船，那你注定的就要去遠航了。你一旦駛出了港口，駛出了海灣，不管你喜歡不喜歡，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都必須承受航海過程中可能發生的一切：驚濤駭浪，平淡乏味；瑰麗的日出，迷人的月夜；猙獰的狂風怒吼的暗夜，粘稠的驅趕不散的濃霧的糾纏；到達目的地的欣喜和再次遠航的失落；孤獨，背棄，誤解，可能會糾纏你的一生，你別無選擇……。

麥克好像很入神的聽著，又似乎若有所思。雨欣接著說，如果最終你的船沒有被風浪掀入海底，哪怕你飽經風霜，遍體鱗傷，你經受了地獄與天堂的洗禮，你的船終於變得又沉又暖。當你老了你終於靠了岸，再也不用遠航，可你隻能是一條船了，哪怕是一條不再遠航的船，你也做不成別的了，你永遠都不要指望落葉歸根什麽的，你說呢？

可是，那樣的結局是你想要得嗎，

我不知道。你看著船，雨欣指著越來越近的船。

此刻，那艘船已經是非常的近了，但絕沒有靠岸的意思。它安詳的，不慌不忙的滑過眼前的海麵，駛向不能企及的遠方。

麥克說我終於知道你丈夫為什麽要執意離開你了，他並不是不再愛你，而是你讓他沒法愛你啊。你看那船，就像是一條長長的陰影，跨過太平洋，大西洋，仍然遮擋著投向你的陽光。你的生活並不是沒有陽光，而是你的心被陰影遮住了，你不去看不去感覺，如果你自己不從這陰影裏走出來，誰也幫不了你。

雨欣笑了，把手放進麥克寬大的手掌裏，說，那你也不幫我了嗎？

不，我是例外。麥克說著，把雨欣擁進了懷裏。

嫁給我吧，親愛的。我知道你需要我，當然我也需要你。

我一定會讓你從這陰影中走出來，我一定要讓你快樂，因為我愛你！

雨欣用手蒙住了他的嘴。
不要說， Please, 不要說你愛我，我不想聽這句話。
為什麽？
我不願意聽任何人再對我說這三個字，我過敏。

麥克的眼睛一下子黯然了，她知道她傷著他了，但她也沒有辦法不說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