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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水年華(一)

(2008-11-29 23:08:07) 下一個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這話以前隻是聽聽,從未入腦。而現在才知道古人用詞的聰明:當光陰如同射出的箭一樣一去不回頭時,歲月之梭卻把往事一點一點地織成了不再如煙的,不會飄散的,非常具體的一幅幅圖畫。越是長了歲數,越是懷舊。前段時間,文學城論壇的朋友們吹起了懷舊風,唱起了蹉跎歲月之歌。是啊,什麽樣的生活也是生活,即便不夠精彩,也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一步步地走回去,倒也能看到以前不曾注意的小細節,品味起來,也還有趣。撿起這些陳芝麻,別說,還真能聞見一點點那久違的陳香氣。

似水年華(一)

初中畢業的時候,老師曾問過我們,誰願意繼續升高中。我們班上隻有兩個人舉了手,一個是叫董穗民的男生,另一個就是我。可是最後的機會給了那個男生,老師說,因為他的父親是老紅軍。

上不成高中那就找工作吧。那一年也許因為好幾年大規模的上山下鄉,社會勞動力突然出現了短缺,總之我們七零年畢業的學生全都留城了。學校裏來了一撥又一撥招工的人,他們神氣地坐在學校革委會的辦公室裏,拿我們這些學生的小命翻來覆去。

那時貴州是三線建設的重地,有很多的軍工廠從北京上海東北遷移這裏,(其實我自己也是隨父親支援三線來的)他們需要從本地補充新鮮血液,要招聘大量工人。可這也沒我的份,我有海外關係的家庭背景使我無論如何也不能進這樣的保密工廠。即便你也不過就是當一名普通的車工,或者做軍衣什麽的,但一旦裏通外國起來也是誰也擔待不起的,對這一點我當時還是挺理解的,並無怨言。但是一聽那些同學都是去了那些帶著番號的,什麽 246 廠, 851 廠,我就覺得他們像是參軍了,令人羨慕。

看著一批批被招走的同學,眼看著自己被剩了下來無人問津,第一次嚐到了被社會排斥的滋味。但我也不算是最糟糕的,雖然沒有進成那些大山深處的保密廠,幾個月之後,我進了一家區屬的,比街道廠好不了多少的紡織廠。

去報到的那天,我看到一群群戴著白帽子白圍裙,和我年齡相仿的姑娘嘻嘻哈哈出來打飯,有那麽一瞬,覺得她們還挺美。但等我也如此裝扮起來,走進車間,轟隆隆震耳欲聾的噪音一下子就把這美感掃得一幹二淨。就從那一刻起我憎恨噪音,我就想,如果可能,就去做一份沒有噪音的工作,幹什麽都行。

我們是三年的學徒工,第一年十九元工資,第二年二十一塊,第三年二十三塊。(我曾說與女兒聽,讓她驚詫不已,你們怎麽過?)我說那是我自己才不過十六歲,完全談不上獨立,仍然住在家裏吃在家裏,這工資也不過是個零花錢。但對很多人來說,這就已經是他們養家糊口的收入了。

當工人的生活非常單調,每天工作的內容一模一樣,唯一的變化就是早班中班晚班三班倒。別人都怕上夜班,我卻不怕。我喜歡在夜深人靜人人都睡下的時刻一腳踏進夜裏,仿佛那日夜顛倒的生活也是一種浪漫。最讓我苦惱的是上班時無事可做。我一人守著十二台紡織機,機器幹活,基本沒我什麽事。後來別人告訴我,正規大紡織廠的車間都是恒溫,並保持穩定的適度。一名擋車工要看四十台機器,一天圍著這四十台機器轉八個小時,就差不多是每天要走八個小時,哪怕什麽都不幹也夠累人的了。而我們這,隻需看十二台機器,線斷了,機器會自動停下來,我過去把線接好,再開上就完事了。

那時我十六歲,正是胡思亂想的年齡。整天的把我圈在這裏簡直就是對我莫大的折磨。我無事可做,就站在那裏讓腦子天馬行空起來,想著在學校排練演出那些有意思的事。有一天我想著想著,突然覺得所有的噪音都變成了鏗鏘有力的旋律,變成了那首芭蕾舞劇白毛女裏的“軍隊和老百姓是一家人”曲子,我不由得跟著唱起來,還嫌不過癮,禁也在在兩排紡織機之間跳起舞來。後來這成了我在全廠的的笑柄。

這樣的心不在焉,終於有一天出事了。一位檢驗科的師傅找到了我,說十六台機是你的嗎?我說是。她說你過來看。她領我到檢驗室,指著一匹攤在台上的布,我看到一條長長的白痕,像一條蟲一樣的趴在布麵上。你就這樣織了好幾米,全報廢了你知道嗎,師傅生氣地說。 我心裏一驚,但馬上說,可是機器沒停呀,我有什麽辦法!那師傅把眼睛一瞪說,那你是幹什麽吃的!我還是有點不服氣,可我害怕師傅瞪眼睛,趕快溜了。

回到車間,我還覺得挺委屈,把這事一股腦地倒給一位工友聽。 ( 我的這位工友後來成了我的好朋友,現在也住在加州, LA) 她對我說,你每天在這織的布就像是每天你交的作業,是不是也不能有錯嗬。她的一句話讓我猛醒,是啊,我可不是在鬧著玩,我是在每天交作業呐。從那以後,質量檢驗室的人再也沒有找過我的麻煩,後來我還當過全廠的質量標兵什麽的,很是得意過一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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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秋葉 回複 悄悄話 回憶過去的生活,就如把過去的生活重溫一遍,在某種意義上是延長了生命。很喜歡這種生活的回憶!有空再來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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