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端王府大院
也許是因為人老了,這幾年突然很頻繁的,克製不住地想起小時候的事。小時候的朋友,小學老師,小時候喜歡吃的江米條,小人兒酥,尤其懷念那個我在那度過整個童年的端王府大院。我常常想,雖然端王府大院是不存在了,但曾經住在這個大院裏的那麽多人都一定能夠還健在,我的那些小朋友,差不多也就是我的年齡,也應該都還活著,是不是總應該有點什麽人會記下點什麽。那麽大的一個院子,那皇家氣派的朱紅色大門,那張牙舞爪卻並不嚇人的東西兩個大石獅子,那蜿蜒迂回的走廊,那庭院裏四棵偌大的海棠樹,還有道路兩旁的假山和亭子,還有當時語言所,心理所,中科院幼兒園那麽多的叔叔阿姨小朋友,難道大家都一齊把它忘了嗎?我無論如何應該試試找一找。首先我想到了Google, 於是在網上搜尋了一通,結果我還真找到了一篇,激動的我趕快把它下載:
端王府夾道
來源:北京晚報 更新:2005-8-21 22:41:24 【字體:小 大】
作者:佚名
端王府夾道位於北京西城趙登禹路祖家街之西二百米。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端王府夾道有一個大的院落,院內有中國科學院語言研究所(後歸社科院)。1960年9月至1961年9月,我大學畢業後分配到這裏工作過一年。這個古老的院落,有標準的四合院大門,門內有影壁,院裏有月亮門兒,有甬道,有花壇,有樹木花草,院裏幽靜宜人。這是做學問的良好環境。院中央是一棟古樸的二層樓房,不知何年所修,為語言所辦公樓。中間上樓右拐第一間為所長呂叔湘先生的辦公室。詞典編輯室、方言研究室、古漢語研究室、語法研究室均在二層,樓下有語音研究室、翻譯研究室,還有《中國語文》編輯部及行政管理部門等。樓門口有個傳達室,有個老翁看守著全所幾十人的唯一的公用電話。如果外麵有電話打來,老翁立刻就會呼喚:某某來接電話。這時便有“咚、咚、咚”急切的下樓腳步聲。一人來電,全樓皆知。從樓下出去往北,有公用廁所,樓後有兩排平房,前一排為書庫、閱覽室,後一排是單身漢、單身女及新來大學生的宿舍。我們那間房住了七個單身漢。冬天,用煤火取暖。西部還有一排平房,居住來所較久的職工。到了夜晚,大門一關,便有一種安定感、安全感,全院一家,互相關照,沒有聽說誰家被偷被盜。
別看端王府不起眼兒,每天來此上班的卻有不少是國內外著名的大學者,呂叔湘、丁聲樹、陸誌韋、鄭奠、周殿福、李榮、孫德宣等,他們在漢語研究方麵都有傑出的成就。呂先生當年五十多歲,身材不高,身板硬朗,為人和善,待人慈祥。每天早晨一上班,他就在辦公室輔導孟琮的英語;他當時正全力以赴主編《現代漢語詞典》試印本,每天對修改的詞條逐條精審,反複推敲,時不時地來到詞典編輯室資深編審孫崇義先生麵前,二人交流修改意見。這種謙虛、嚴謹、認真、一絲不苟的治學風範,令人感動。有一次,我遇到了語法上的問題向呂先生請教,他特意寫出書麵意見給我,用心良苦。有一次看文藝演出,呂先生利用開演前的時間審閱即將發表的文章清樣。爭分奪秒,愛惜光陰,給我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丁聲樹先生以研究漢語音韻、古今字音而馳名,他編錄的《古今字音對照手冊》極具功力。此書編於1957年至1958年,後來中華書局給七百元稿費都公布在樓道內。當時文人的收入微薄,但透明度很高。正值三年困難時期,食品供應極為有限。有的人因缺乏營養患浮腫但仍堅持上班。丁先生每逢節假日都不在家休息,手提公文包笑眯眯地來到辦公室,一坐就是一天,埋頭科研,從不計較報酬得失。有一次會上,他和藹地對我們這些剛來的大學生說:“我半個小時就能教會你們怎樣查四角號碼字典。”陸誌韋先生曾任燕京大學校長,新中國成立後,繼續主持燕大的工作。1952年轉到中科院語言所任一級研究員,在語言學領域裏,音韻學是他用力最多、貢獻最大的方麵。我看到他上班時,總是麵帶燦爛的笑容。據說,在他的帶動下,家庭成員的英語水平都相當高。
離開端王府幾十年了,前幾年我騎車進城,再進原來的胡同,怎麽也找不到端王府的大門。問胡同裏來往的年輕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還有個端王府。遇到上年紀的人,有的說它改成學校了,有的說,“文革”時,它建了地下宮,直通地鐵。戒備森嚴,神秘兮兮。究竟情況如何,不甚了然,掃興而歸。我懷念當年端王府那種寧靜、幽雅的四合院,懷念當年人們在那種物質條件相當匱乏(二十幾歲的小夥子糧食定量每月27.5斤,副食極貧乏)的條件下全神貫注進行科學研究的執著精神。當時,無人為稿費分配多少而爭吵不休,也無人為著作的署名的前後而麵紅耳赤。一旦有了成果大家互相謙讓,互相尊重,和睦相處,其樂融融。那段端王府的歲月,值得回味。
我一邊讀他的文章一邊忍不住笑。我那時還是個孩子,顯然不知道這裏還藏龍臥虎的躲著這麽多名人,隻是知道隨處可見或笑容可掬和善叔叔伯伯,或不苟言笑,瞪一眼就能把人嚇一跳的老爺爺。不過讓我太高興的是,作者提到的那個傳達室的老翁我可是知道的,他就是安大爺呀!雖然作者說的那個年代我還沒上小學,但也是差不多的時候。我們一幫孩子每天放學都會到安大爺那呆一小會兒,夏天躲躲太陽,冬天烤烤快凍僵的手……,傳達室裏有一個大大的鐵爐子。不管我們怎麽嘰嘰喳喳的,安大爺從來就沒煩過我們。
然後我們穿過語言所的走廊,就擠進那個什麽時候都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公共廁所,好像大家一塊上廁所也比自己在家上有意思。作者說的兩排平房之間就是我說的那四棵偌大的海棠樹的所在地,是我們小孩的玩耍的天堂。陸誌韋就是我的好朋友陸宇的爺爺,也是我家的鄰居。她家的後窗就正對這我家的院子,也是我們聯絡的最重要通道。那時即使是陸誌偉家也沒有電話,當然我家也沒有。
我們這個端王府大院除了有個語言所,還有一個心理所。這兩個所合用一座樓,中間有牆隔開,但有一個門,又時開有時不開。一旦開了門,我放學回家就直接穿過心理所回家,不用走外邊受風吹雨打。不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們這些愛借路的小孩經常被心理所的叔叔阿姨叫去做實驗。現在回想起來也真的挺恐怖的,叫去就去了,誰也沒想到要先問問家長,也沒想過會不會有危險,反正我自己就去過好幾次,不過一點都不害怕,隻是讓他們在我的頭皮上擦點兒碘酒,安上幾個電極,然後有個叔叔就會過來問我一些很好玩的問題,比如天為什麽會下雨,為什麽會有風什麽的,我最喜歡回答這樣的問題,每次答完了我都會纏著叔叔:再問一個,再問一個難點的……逗得叔叔直樂。可我竟然就從來沒問過他們是在幹嘛,要從中得到什麽,想都沒想過要問。
後來文化革命開始了,我們住的那一排排房子裏的人家家都被揪了出來。陸誌韋家,首當其衝被紅衛兵抄了家,我們平時最喜歡的大積木和洋娃娃被人扔了一地,我現在都還記得我當時心痛的感覺。我父親的單位正在忙著搬家,整個單位的大遷徙使他們顧不上搞運動,所以那陣子我們家是唯一的還可以買到米和麵粉的家庭。不知說起來人們信不信,那時凡是黑五類和被揪出來的黑幫隻給供應玉米麵,不許吃細糧。我記得我媽不止一次讓我偷偷摸摸的送去一些米和麵給陸家,我媽總是憂心忡忡地說平日吃慣精致飯菜的陸太太一家怎麽能過得去呢?!
我仍然每天跑到陸宇家,在她家那些全被貼了封條的箱子櫃子間鑽來穿去,和陸宇嘻嘻哈哈照樣玩,隻是我很確定的是,她那位在我眼裏隻會彈鋼琴唱歌的奶奶是一臉的憂傷,她非常美麗的媽媽是一臉的愁容……。我們終於要走了,我記得陸宇的奶奶抱著我媽淚流滿麵,誰能想到這一走就是永別了。那時陸宇的爺爺奶奶都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怎經得起遊鬥,勞動改造的折騰!據說沒等到七二年楊振寧回來要求見陸誌偉老先生,兩位老人家就已折磨致死了。
算了算了,文革的記憶太沉重了,提起來就讓人心裏難受,不去多想也罷。後來我們走了以後,住在端王府大院的人無一幸免,全都搬出了那裏。在以後的這四十年中我除了在八五年曾見到過陸宇一次,再也沒有遇到任何一位兒時的朋友。甚至沒有聽到任何人提到這個給我留下美好回憶,韻味無窮的院落。是的,它的的確確已經從這個地球上被抹去了,但是我們曾住在那裏的人肯定都還在,和它有關它的記憶仍然存活在許多人的大腦裏。如果有一天我那些兒時的朋友看到我的博客,大家從天涯海角來個網絡大團圓:陸宇,陸直,餘依依,吳純吳紅吳宗三姐妹,李明菲,石林百……。哦,已年過半百的我們這些當年的玩伴兒,會說出怎樣不尋常的故事?那該又是怎樣愜意的事啊!
我和童年的好朋友陸宇
陸宇的筆跡
這就是院裏的大石獅子,後麵的樓就是當年的語言所
我和我的妹妹
抱個手風琴臭美---當年的我
這就是端王府大院門口的裏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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