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讓你評選心目中的上海菜,你的首選是誰”?兩人像小孩一樣,各自在手心悄悄寫下,然後同時亮出。出乎意料的是,伸出的兩隻手掌,不約而同地寫了“泡飯”,於是會心一笑:英雄所見略同。這個場景出現在新聞晚報評選新上海菜的現場,兩位是上海灘頗有盛名的餐飲專家。
初看上去,把泡飯當作上海菜有些牽強,其實隻有上了歲數的人才會有這種感歎:泡飯既是飯,又是菜,是阿拉老上海揮之不去的情結。在那物質條件貧乏的日子裏,泡飯幾乎成為每家每戶的早餐主食,上一天晚飯吃剩下的飯,用熱水瓶裏的開水泡上一鋪,然後從碗櫥裏拿出一瓶乳腐,一瓶醬瓜,每人挾一塊乳腐,一根醬瓜,和著有點回生的泡飯,草草打發進肚,然後該幹嗎就幹嗎,或上學,或上班。
當然上海人吃泡飯的名堂很多。最佳是開水泡兩鋪,這樣可以更熱點,更鬆軟些;還有更考究的加冷水燒開。燒泡飯也有講究,本人習慣把隔夜的飯團搗碎,燒得更透,對此常遭到老婆的批評,認為這樣搗碎了燒出來太爛,不好吃。
最好吃的當然是菜泡飯,但當時吃的菜泡飯也是上一天菜飯吃剩的,有條件的菜飯裏放點鹹肉絲,吃起來很香,算是泡飯中的上品。平心而論,菜泡飯還是現燒的好,隔夜青菜難免泛黃,水裏一煮變爛了,沒有嚼頭。
過泡飯的除了乳腐醬瓜,最好吃的是油條,倒一碟醬油,蘸一下,咬一口,典型的濃油赤醬,這就是當時吃泡飯的最高境界。那時一根油條四分洋鈿(四分錢),條件好點的每人半根,差點的四分之一,每人攤到一分錢。一分錢那時比現在值錢。因為那時一直唱“我在馬路邊拾到一分錢”的歌謠,以至於養成了我掉到地上一角錢必會彎腰撿起,為此好幾回遭到兒子的不屑。想來都是當年吃半根油條落下的習慣。
最難受的是夏天吃泡飯,由於家裏沒有電扇,更遑論冰箱空調,於是每到吃好晚飯,都要把鍋蓋打開,把剩飯放在窗口吹風,即使這樣,第二天早上剩飯也會出現異味,隻要不發粘,多數人家還會用冷水淘淘,然後加水燒開。
現在生活條件大大改善了,相信絕大多數人家早上不會再吃泡飯,吃泡飯倒成了富貴人懷舊情結。記得早些年一位海歸的上海籍名人說,在海外最思念的是上海泡飯,因此榮歸故裏首先要求母親燒一碗泡飯。好幾回酒桌上與那些所謂的老板流露,“我情願在家裏吃碗泡飯,弄幾塊醬瓜乳腐過過,不要太適意哦“,原以為這是有鈔票人發嗲,但自從工作需要跑上了餐飲,當了老吃客,有時也會產生同感,也會冒出“不如在家裏吃碗泡飯”的感歎。
真正讓我重溫泡飯美妙的是這次世界杯,由於比賽都在深夜淩晨舉行,肚子難免會餓,開始喝冰啤,吃熟菜,也感覺蠻爽的,但倒下睡覺時,總感覺嗓子腸胃都粘粘乎乎的,在師兄老克臘的提議下,趁中場休息,燒一碗泡飯,醬瓜乳腐過過,老適意的。
當初吃泡飯是上海人的局促與精明所致,如今吃泡飯是為了刮油水,調胃口。如果讓我評選上海菜,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首選——泡飯。雖然它不登大雅之堂,但它承載著太多太多老上海人的眷戀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