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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 (二)

(2008-07-31 11:16:18) 下一個

王六一

妞妞在烏鴉和鬆鼠麵前擺出一副南霸天的凶相,見到浣熊(racoon)她就傻了。

一天,妞妞突然從院子裏跑進來,對著我們“喵喵”地叫,聽那聲音是求援來了,我們趕緊跟著她跑到樓上。她把我們領到陽台上,隻見兩隻浣熊踱著方步,正沿著後院的木籬朝這邊走來。我家後院斜對麵是個廢棄的果園,裏邊住著幾隻浣熊,他們輕易不出洞,一出來就是這副大搖大擺的樣子,好像我們才是他們家園的入侵者──本來嘛,矽穀變成高科技聖地以前,到處都是果園,浣熊們從太爺輩就住在這兒了。此刻他們也看見了我們,我和老公朝他們又是“噓”又是“嘿”的,人家瞥了我們一眼,神態自如,方步不亂。老公撿起陽台上的一把掃帚扔過去,掃帚打在木籬上,一聲巨響。浣熊略微頓了一下,白了我們一眼,好像說,幹嗎這麽不友好?接著繼續朝前走。躲在我們身後的妞妞發出“嗚嗚”的低吟。等浣熊們消失在木籬的盡頭,我們回頭再一看妞妞,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屋裏,身後留下了長長的一灘屎尿──嚇尿褲子了。

看見“兩隻懶貓”在她的博客裏說,她就想什麽也不幹,領著她的狗腿子貓腿子上街閑逛,我不由得發笑。我的妞妞就是個貓腿子──她就像狗那樣跟著我們散步。那時我媽來與我們同住,每天晚飯後我們都出去散步。妞妞一聽見前門響,就從籬笆上跑過來加入我們。她不習慣慢慢走,於是她跑一段,把我們拉在後麵,然後站下等我們一會兒,看我們跟上了她,她又朝前跑一段……就這樣過了三、四個街區,她就拒絕再朝前走了,可能是過了她的勢力範圍了吧。我們如果再過馬路,她就會自己掉頭回家去。頭兩次我怕她走丟,便回過頭來跟著她。後來我一想,每次散步都是她在前麵帶路,豈有走丟之理?於是我便由著她自己回家,幾年裏她從來沒丟過,也沒出過交通事故。

妞妞話多。我在朋友家、鄰居家從來沒見過話這麽多的貓。她雖然話多,卻不總是單調的一句“喵”。我下班回家,不管她在哪裏,一見我的車開過來,就立刻朝自家後院籬笆跑,她一路跑,一路歡呼,“五哇!五哇!五哇!”,快樂得就象一條狗。我這輩子沒養過狗,朋友、親戚們總是告訴我,狗一見你就撲上來,哪兒像貓那麽冷淡,不愛答理人……我總是在心裏反駁他們:我的貓比你們的狗一點也不差。等我放下車鑰匙,打開後院的門,她正好跑到哪兒。她從籬笆上跳下來,抬起前腿,給我蹦個高,這套歡迎儀式才算完畢。

接著我們進屋,開罐頭。聞見食物的香味,她再蹦個高,同時“嗯”地一長聲,活像人吃到滿意的食物,從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平時你叫她名字,她也會“嗯”地一聲,結尾略微向上挑,好像一個問號:叫我幹嘛?她從房頂或者籬笆上跳下來時,著地時喉嚨裏會發出“噢”地一聲,好像在說,我容易嗎我?

大概是因為流浪的身世,妞妞不愛洗澡。其實豈止是不愛,洗澡簡直就像要她的命。有一段時間,我們曾想把她變成人家家裏那樣幹淨優雅的淑女貓。變淑女的第一步是洗澡。我們商量好了,一個按住她,一個就把貓香波往她身上抹。我們叫她名字,從樓上傳來“嗯”地一聲,她傻嗬嗬地跑過來,老公一把按住她,我們兩個進了衛生間,馬上關好門。妞妞立刻感覺不對,放開喉嚨大叫,“嗷──”那個慘痛、那個哀傷,和豬挨宰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我們裝著沒聽見,打開水龍頭,她馬上使出全身的力氣掙脫,水濺得到處都是,從衛生間的鏡子裏我看見自己:戴著兩隻長袖膠皮手套,手持一大瓶貓香波,滿臉滿身是水,撲向鬼哭狼嚎的妞妞──黨衛軍迫害猶太人也不過如此吧?於是我對老公說,算了吧?老公耳朵也受折磨,他點點頭:算了。不過你得先把大門打開。我問為什麽,他說,完了我再告訴你,你趕緊去開。我對領導曆來言聽計從,步步緊跟,於是我馬上跑去開了門。老公剛一撒手,妞妞箭一般躥到門外,接著她全身一抖──我這才看出領導的英明:她要是在屋子裏邊抖,我們的地毯、牆、家具,豈不是都完了?

淑女沒做成,這野丫頭照舊天天在外邊跑,跑累了回到家,手也不洗腳也不洗就上床,還把她的跳蚤朋友們請進來共享她的新家。我們送她到獸醫那兒洗跳蚤浴,平靜了一兩天,然後跳蚤又卷土重來了,我們隻好放跳蚤炸彈解決問題。先把門窗都關嚴,妞妞撲上跳蚤粉,趕進籠子裝上車。我和妞妞先在車裏坐好,老公口罩手套全副武裝,跑進屋裏點燃炸彈,然後迅速撤出,鑽進車裏,一溜煙地開走。我們全家坐在公園裏等上三小時才能回家。如是折騰了幾次,跳蚤還是根除不了。我常看見妞妞坐著坐著,突然扭過頭去,狠咬自己的後腿。她躺在我腿上享受撓癢癢的時候,我也常常抓到跳蚤。我們也曾想把妞妞變成室外貓,可是這個新規定實施了還不到十分鍾:一看她隔著門玻璃那可愛的小臉,我們便忍不住要把門打開。就這樣人、貓、跳蚤共居一室,時間一長真應了那句話,虱子多了不癢,隻是家裏有客人的時候我們才提前放個炸彈衛生一下。

妞妞跑進跑出從來不換鞋,雨天也照樣,所以那段時間我家地毯很髒。我索性和她在地毯上玩起撲蝴蝶的遊戲:取竹竿一支,牙線三尺,一端綁上布條,另一端綁到竹竿上。布條在空中一舞,很像是蝴蝶。每天到了下午六、七點種,她就會鑽到門後,把竹竿叼出來,送到我手裏。碰上我白天太累不想動的時候,她就自己對著竹竿打埋伏,撲到布條上一陣狂咬,再自己把布條拋向空中,樂此不疲。有時我們玩撲蝴蝶的時候,妞妞太興奮,頭撞到桌子上,我明明聽見“咣”地一聲,可是妞妞並不停下自我愛憐,仍舊一次次地跳向空中。我蹲下來摸摸她腦袋,她倔強地躲開,繼續撲上去咬她的蝴蝶,好象對我說:沒事兒!接著玩兒!

妞妞就是這樣一隻勇敢堅強的貓。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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