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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鹽──讀黎煥頤的《人麵桃花相映紅》

(2008-07-24 21:29:45) 下一個

王六一

這篇回憶我讀完時,已經是滿眼淚水。

16歲勞教,18歲入獄,然後在柴達木盆地邊緣的一個農場裏渡過了人生的大部分歲月,遠離故鄉和親人,16歲以後就再也沒進過教堂,甚至再也沒有機會翻開《聖經》,整天耳邊響著的是語錄歌、大批判、幹部的嗬斥、沙漠上的狂風,在那些漫長、黑暗的歲月裏,顧進琦姐妹,你是憑著什麽,持守了你對神的信念?又是借著什麽,把神的光傳遞到世人中間?

1955年9月8日,龔品梅等30多名神父及300多名天主教徒因“龔品梅反革命集團”事件在上海被逮捕入獄。顧進琦是這300多教徒中的一個。在危難來臨的時候,“各人的工程必然顯露”(哥前3:13),有人因為出賣了教堂的秘密財產保管處,得以減刑,後來又被委以“愛國教會”領導的重職;有人則因為倔強地捍衛信仰,在青海墳場背了三十年的屍體(見網上關於範忠良的介紹)。而顧進琦,這個小姑娘,她青春的歲月竟然全部是在勞教所和監獄裏渡過的,最後又被流放到柴達木盆地的邊緣,了此餘生。

她完全可以唱唱語錄歌嘛!神說了,我們的罪全被赦免,過去的,現在的,也包括將來的。在不唱就要挨批鬥的形勢下,神也會原諒我們的,不是嗎?然而,小白兔瘦弱的身體裏,長的竟是鋼做的脊梁。她就是不唱。沒有大聲的反抗,沒有奮力的鬥爭,她坐在角落裏,低著頭不言不語,但是幹部們休想撬開她的嘴唇,一次次的批鬥也沒有效果。“但是神是我心裏的力量,又是我的福份,直到永遠。”(詩篇73:25)今天我們坐在溫暖寬大的教堂裏,唱著這首歌,有鋼琴的伴奏,有詩班的領唱,這些字句從我們的嘴裏吐出,毫不費力,我們可曾想到過,多年前,在青海大沙漠上,有一個姑娘,用生命唱過這首歌?信仰對她來說,不是舒適生活的一個裝飾,不是人生盡頭的一張保票,確實是至高無上的追求。

16歲就飽受來自人的折磨,這樣一個人容易對他人產生仇恨,容易變得尖酸、刻薄、苦毒。人們打她、對她吐口水、嘲笑她的信仰、開會批判她、最後又把她丟棄到沙漠裏,經曆過這些,仇恨和苦毒幾乎是順理成章的。然而小白兔沒有仇恨。她“不冒犯任何人”,“不打小報告”,“要求她辦點什麽事,隻要力所能及而又不犯規越矩的,她都答應,做得妥妥貼貼。”“不要與惡人做對。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太5:39) 她也一定記得耶穌臨上十字架前給我們的囑咐,“你們要彼此相愛”(約15:12),並且照著做了。她是如何克服內心的仇恨、憤顢和不平的呢?她每天上床前祈禱時,把她的冤屈向神訴說嗎?她請神打擊那些惡人、像大衛在詩篇裏請求的那樣?“我們這至暫至輕的苦楚,要為我們成就極重無比、永遠的榮耀。”(林後4:17) 她受委屈的時候,想到這段經文了嗎?她的眼睛一直看著神嗎?這些我們都不得而知。我們隻看見她結的果子,她的溫柔、她的忍耐、她的善良。她不是一天兩天地表演給人看,而是長年如一日地,愛她身邊的人,為他們服務,在他們麵前謙卑,“小白兔的名聲在農場大噪,上自場長、黨委書記,下至工人、就業的新生職工,沒有哪一個不知道。”

這篇回憶的主題是小白兔的感情生活。1970年,小白兔31歲,在那個時代已經是個“老處女”了。周圍不乏追求者,但她一直無動於衷。最後來了一個十分體貼、也比較匹配的追求者,她認真考慮過,還是拒絕了。文中她給的關於“奴隸”生“小奴隸”的解釋不能說站不住腳,但我們作為讀者,仍不免為她扼腕可惜:兩個人在一起,畢竟比一個人獨自抵擋寒風要溫暖些啊。有了家庭和孩子,痛苦中算有了點盼頭,漫長艱難的日子過得也快些,至少,丈夫可以幫她割麥子啊!為什麽她拒絕了呢?這個追求者不信神,會不會是小白兔拒絕他的原因之一呢?單從這篇回憶裏,我們找不到清晰的答案。但是,文章結尾處小白兔那段話,又似乎提供了通向她內心的一絲線索:她已經決心倚靠神,直到生命的最後。世俗的追求她完全放棄了:財富、名聲早已經不在她的把握範圍內,連這最後一個機會,家庭的溫暖,她也放棄了。神在她心中,必定是力量無窮的,必定占據了她整個心。“除了主還要什麽,我心與主心相連。”(小敏的歌詞) 肯定是這樣,不然她一定會像一個落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那樣抓住黎煥頤。“這世界和其上的情欲都要過去,唯獨遵行神旨意的,是永遠常存。”(約壹2:17) 這段經文我們都讀過,但是小白兔才是真正身體力行了。

小白兔放棄了世俗的追求,但她並不像某些基督徒那樣,隻等回天家的那一天。一個等死的人不可能有她那樣的莊重、沉穩。她待人接物都透著寬容、透著友愛,她“每天扛幾百斤重的糧包入磨,從不叫苦乞憐”,她還自願每天中午不休息,連續工作。有神的愛在後邊支撐著她,她才能每天坐在縫紉機前補些破衣爛衫而不消沉。我們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神給的禮物,我們要歡喜快樂。她一定是這樣渡過每一天的,她的堅強信念就體現在她每天的仁愛、和平和良善上。

今天下班後,我開著車走在高速公路上,天太熱,我打開了空調。當年小白兔趕著牛車、頂著毒日頭、忍受著幹渴,獨自走在沙漠上。我拐進一家超市,買了很多新鮮水果和蔬菜。小白兔當年在勞改隊,能吃上白菜就不錯了。過幾個月,我要坐飛機回大陸去看我母親。當年小白兔要去看她母親,須先向領導打報告,得到批準,然後花上幾個月的工資買一張硬座票,從西寧一路坐到上海,下了髒臭的火車,忍著坐腫了的雙腳的疼痛走回家,麵對的是已經神經失常的母親和年幼的的妹妹……我還有什麽理由報怨神給我的不夠多?我還有什麽借口推卻我背負的的十字架太沉重?

耶穌說,“你們是世上的鹽。”顧進琦姐妹無愧於鹽的稱號。她多年不能進教堂,也看不到《聖經》,更沒有神父、教友在她周圍幫助她堅固信仰,卻能夠幾十年如一日地持守住自己的信念,並且在主裏結出了豐碩的果實,呈現給我們一個主的大能的活生生的例證,讓我們一想到她,就不能不抬頭仰望神。感謝主,給我們送來了這樣一個榜樣。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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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天一方 回複 悄悄話 yq的35780;35770; 2009-09-17
我不是信教的.但39038;36827;琦32473;我上了震撼的一35838;.麵23545;35753;26080;25968;人39076;栗的19987;政,她的20174;容,她的不迫,她微弱的身36527;上26174;示的不可25112; 的信仰的力量必定35753;24403;年傲慢的的26435;力感受到嘲笑的痛苦.世上有比暴力更24378;大者,暴力隻23545;施暴的人才管用.不管什厶宗教,也不用分什厶19996;西方文化,它20204;在真善美與假24694;醜的23545;立上32479;一了.基督的救36174;,佛的度23613;20247;生,39532;克思的解放全人31867;,我20204;民族的大同理想相互38388;的兼容不是任何宣布自己唯一正確的人能理解的.所以,28903;死布40065;35834;的教廷並不代表十字架上受38590;的耶31267;;26538;27609;林昭,24352;誌新的人也不是39532;克思.
最近35835;黎28949;39056;的20070;"20174;人到猿",感21160;於作者的"血性文字","狂27899;的性28789;",想23545;其人更多了解一些,有幸搜23547;到此,35835;到以上35832;君的感人文字,於是也20889;出自己的感想.
又因而得知黎先生已36807;世,33485;生又少了一20010;21584;喊的35799;人,一20010;"34429;九死其29369;未悔"的誌士仁人.

天一方 回複 悄悄話 我不是信教的.但顧進琦給我上了震撼的一課.麵對讓無數人顫栗的專政,她的從容,她的不迫,她微弱的身軀上顯示的不可戰勝的信仰的力量必定讓當年傲慢的的權力感受到嘲笑的痛苦.世上有比暴力更強大者,暴力隻對施暴的人才管用.不管什麽宗教,也不用分什麽東西方文化,它們在真善美與假惡醜的對立上統一了.基督的救贖,佛的度盡眾生,馬克思的解放全人類,我們民族的大同理想相互間的兼容不是任何宣布自己唯一正確的人能理解的.所以,燒死布魯諾的教廷並不代表十字架上受難的耶蘇;槍斃林昭,張誌新的人也不是馬克思.
最近讀黎煥頤的書"從人到猿",感動於作者的"血性文字","狂瀉的性靈",想對其人更多了解一些,有幸搜尋到此,讀到以上諸君的感人文字,於是也寫出自己的感想.
又因而得知黎先生已過世,蒼生又少了一個呐喊的詩人,一個"雖九死其猶未悔"的誌士仁人.

王六一 回複 悄悄話 回複cwwjfl的評論:這位姐妹你好,我也是從這篇裏看到的。我往青海打了十幾個電話,也沒找到她。
cwwjfl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王六一的評論:在網上找到這個,可能您已看過。黎文中提到他曾他聽說小白兔85年到了西安,是否會在西安呢。

"絕大部分的人喜愛真、善、美,但每人有各種不同的審美觀。我認為真正的美在於自然,在於超脫。在濃妝豔抹的太太女士中,很少有我所欣賞者。我曾經陶醉於英格麗褒曼在聖瑪利亞鍾聲中的造型,也無限崇拜費雯麗在亂世佳人中的印象,一直到我在牢房中見到這位少女教友,我說我見到世上最美的少女。


她一進牢房門就端端正正劃了一個十字,手裏拎了一隻小包,進來後就很熟練地坐在炕上,看來她並不是第一次入獄,也許是二進宮吧!她衣著樸素,上身穿了一件已褪色的藍色長袖襯衫,下麵一條深藏青色長褲。但當我仔細端詳了她的臉龐,以及她的舉止,我發現無論她舉手投足或點頭展笑似乎都帶有天上的韻味,尤其她的一雙晶瑩的眼睛,使人見了心曠神怡,她雖說不上有多美,但光彩照人。在昏暗的牢房中,使我驀地見到一盞明燈,怎不叫我欣喜?她終日祈禱,不發一言,也許她的美來自出神的祈禱。她對牢房中所發生的一切事似乎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天兩次送稀飯來,她總要等別人都拿過後再去拿,每隔兩個星期犯人家屬可以送些肥皂、草紙等日用品來,但她家人從不替她送東西,每逢這個日子,我總要左盼右望家中的接濟,但她卻穩坐釣魚台,旁若無事,既不等待,更無傷心的表示。我心想這少女好如下凡的仙女,不食人間煙火。天氣逐漸轉冷,別人都已穿上毛衣,她仍是破襯衫一件,從不叫冷。過了幾天我故意去接近她,要打開她的話盒子。我說:“你叫什麽名字?你祈禱這麽有味,有時好像神魂超拔,真的我好想學學你,能否教教我?”她說:“我叫顧進琦,住在徐家匯堂街西,我因一九五三年曾經被捕過,知道在牢房中必須不斷祈禱,才能抵住各種誘惑。這次我媽媽和洪恩弟都一起被捕,家中隻剩下兩個小妹妹,如果從本性上去考慮這些問題,不知有多少憂慮,這往往會使我們的意誌軟弱,我們應該將我們的目光盯著耶穌,隻要我們一心祈求天主的國及義德,其他一切天主自然會安排。”好大的信德,她已快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但絲毫不放在心上,難怪連草紙肥皂等日用品都快用完了,也從不焦急。我從那天開始下定決心向她學習。一個個細節跟著她學。她坐像一座鍾,十分端莊,立像一棵鬆,不歪歪倒倒,祈禱時更是全神貫注,目不斜視。有時幾個小時神采奕奕,光彩奪目,許多外教人見了她都嘖嘖稱奇,都說這個小姑娘快要成仙了。她在用她的端莊,用她的超然為天主作證,大約一個多月以後,她被調往到提籃橋市監獄去。在臨別時我十分依依不舍,她確實是我的榜樣,有她在我可以像嬰兒似的牙牙學語跟她學一點是一點。我與她在那次分別後從此沒有再見到她。臨走時我塞給了她一套家裏送來的新絨衣褲。若幹年後也不知消息會如此靈通,我嫂嫂來信說我惡習不改,在家時派頭很大,總是隨意送東西給別人,入獄後仍是非常闊氣,把新衣服送人。從此就斷絕對我的接濟,我也不當它一回事,我為什麽不學學她的“天塌下來當它被子蓋,泰山壓頂不彎腰”的大無畏精神呢?”前幾天閱讀了雷思神父《慈恩》一書中知道他與顧姐在青海見麵數次,她仍是那麽虔誠。目前據說她在北方一座隱修院中任院長姆姆,遺憾的是我數次托人匯錢給她都如數退回,是地址有誤或是她不願增加我的負擔,這增添我對她的一份思念之情."

桌上的燈--顧進琦

- 第十六章 她是桌上的燈 《樂在苦中》胡美玉



cwwjfl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王六一的評論:
王六一 回複 悄悄話 回複cwwjfl的評論:網上一篇回憶裏說小白兔80年代後期刑滿釋放,現在青海一家神學院當院長。我打電
話到她以前生活過的地方,沒有找到她,線索也沒有。
cwwjfl 回複 悄悄話 黎煥頤的《人麵桃花相映紅》這是我近年來讀到的最動人的故事之一。幾天來,一直還在心中縈繞。為他們在那惡劣的環境中展現的人性之美和愛情之美深深震撼,也為有情人而終未能成眷屬而扼腕歎息。有時想,小白兔就這樣決絕嗎?如果黎煥頤再堅持一下,會不會小白兔會答應求婚呢?如果孩子是唯一的原因,黎煥頤也可以說他們可選擇不要孩子啊。可能小白兔就是決定隻依靠主而放棄其他一切。我還是相信如果他們結婚,這世上一定會多一對幸福的伴侶。
找不到多少關於他們的更多信息。詩人黎煥頤已於2007年去世。可是顧進琦在哪兒呢?為她祈禱。如果你知道一些,請與我分享。謝謝你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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