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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紙條 (二)

(2008-07-13 18:26:13) 下一個

(二)

春節馬上就要到了。我爸單位在大操場上澆了個冰場,一下招來了遠近很多的青年人。我不會滑冰,想學也借不到合適的冰鞋,隻有站在場子邊上看熱鬧的份兒。

一天我從糧店買糧回來,冰場上一個矯健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青年,他一忽兒弓著腰在人群裏緩緩穿梭,一忽兒到冰場中間飛快地側著身轉圈兒,然後嘎然一聲急速停下,冰刀劃出一條白煙,他人已落坐到冰場邊上的長凳上。他身著銀灰色的棉猴,黑色褲子,大概因為滑得發熱,頭上沒戴帽子,略微倦曲的頭發有一縷被汗水黏在腦門上。他滑得太棒了,不要說場上那些和我年齡差不多的嗑嗑絆絆的初學者,就是幾個每年都出現在冰場上的老手也不及他的技藝。他一招一式都那麽從容,那麽平穩,漂亮又不帶刻意的顯示,啊,他簡直天生就是來滑冰的。

我看得入神,沒有意識到一個同班同學已經站到了我旁邊。同學捅了我一下,朝我友好地一笑。我把那個高手指給她看,她說,哦,那不是金楊她哥金濤嗎!金楊是我們同年級不同班的一個回族女孩子,身材高挑,寬寬的腦門,挺直的鼻粱,總是一副高傲、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情。從金濤臉上我也看見一些那神情,他們有同樣的腦門和鼻子,確實很相像。

同學又碰了我一下:看,紀紅來了!紀紅是我們年級最風騷的女孩子,今天她也不例外。一條那年月罕見的大紅圍巾,襯托著她漂亮的臉蛋,腳上的冰鞋居然是白色的──天知道她打哪兒尋摸到了這麽一雙鞋,自己在家拿白油塗出來的也未可知。她身後跟著大大小小一幫男孩子,裏邊有她弟弟,也有我們班的“劉長猴”。“劉長猴”各種體育活動都很擅長,隻是他總是賊眉鼠眼的,能拿第一,卻不能登大雅之堂。

“劉長猴”換上了冰鞋,第一個上了場。他倒剪著雙手,像一隻大蝦米那樣哈著腰,左一撇,右一撇,很快提起了速度,好似一條灰色的蛇,在人叢裏滑來滑去。我朝他那邊看過去,正撞上他賊溜溜的目光。那目光一碰上我的,又馬上挪開,我清楚地看見他嘴角上一絲狡猾的笑容。

紀紅隨後也下了冰場,她水平一般,好象剛學沒多久,還不敢到中間高速區去。她一手拉著她弟弟,一手還不斷去招惹是非:掐這個一下;團個雪球,又打那個一下。滿冰場光聽見她“格格”的笑聲,光看見那飄來蕩去的紅圍巾。

金濤悄然無聲地從紀紅身邊滑過,掠起一道雪塵。他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隨著身體的前進自然地擺動,優美、平穩得像一隻湖麵上的水鳥。

紀紅看呆了。她直起身,差點兒摔倒,“劉長猴”趕緊從後邊把她扶住。她摔開 “劉長猴”的手,繼續朝前慢慢滑去,兩隻眼睛卻全在金濤身上。

金濤滑進場子中間,紀紅也跟了進去,可惜那裏高手太多,來來回回穿梭如閃電,紀紅馬上就找不著金濤了。她想前進,又不敢把速度加得太快,想退回外圈,又被身邊嗖嗖的人影嚇得動彈不得。

“劉長猴”臉上再次掠過一絲狡猾的微笑。他悄悄接近裏圈,幾乎是從一個人的胳膊下邊鑽了進去,拉起紀紅,迅速撤了出來。

他們一起坐在了長凳上。紀紅抓了點雪,塞進“劉長猴”的脖子裏。“劉長猴”縮起脖子一笑。那一笑,真像一隻猴子!我們兩個站在遠處不由得也笑了。誰知“劉長猴”那蛇一樣的目光又掃到我們這邊來了,我們趕緊把臉轉向別處,繼續裝著沒看見他。

金濤也坐到了遠處的長凳上,他脫下冰鞋,收拾東西,好象要和他的同伴們一起走了。紀紅的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她又團了一團雪,在手裏攥來攥去的。突然她手一甩,雪團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低頭係鞋帶的金濤的肩上。雪團碎成一片。

金濤皺了皺眉頭,抬起頭四處望了望,沒看見什麽他認識的人,就撣掉肩上的雪,繼續換鞋,收拾好東西,跨上一輛停在路邊的自行車,冰鞋搭在把手上,腳一蹬馬路牙子,他離開了。

紀紅臉上的焦急變成沮喪。她衝她弟弟嚷,不玩了不玩了!然後開始脫冰鞋。“劉長猴”兩手拄著長凳後沿說,剛來,怎麽就不玩了?過兩天人家可就光對本單位職工開放,咱就進不來了,再說你今天技藝有很大提高。聽了這話,紀紅臉上才變得明朗。她站起來,同時拉起“劉長猴”,再次投入到場上的人群裏,帶起一路“格格”的笑聲。

下邊的故事我是一年以後從另外一個同學那裏聽來的:紀紅給金濤寫了張紙條,金濤沒理她。於是紀紅一天放學後等在路邊。金濤過來後,她直接上前去問,為什麽不回她的紙條。金濤的回答太巧妙了:我也不知道是誰寫的,怎麽回?那年月,紙條通常是不署名的,一來怕落到老師、班幹部的手裏,讓人家抓人有據,二來也為那一份神秘感。在這種情況下,怎麽才能讓收紙條的人知道是誰寫的呢?那就隻有熟悉紙條文化的人才通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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