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寵物

                        

        熱帶魚拖著一條長長的糞便，在魚缸裏遊來，遊去。烏龜繞著沙堆爬。貓把一隻布老鼠拋上拋下，獨自玩得高興。寶寶捏著電話，嘴唇不停地扇動。 

        前門開了，一群人湧進來，把裝著各種食物的塑料袋放在廚房的台子上。一會兒，房子裏便彌漫著食物的氣味。貓來精神了，它兩隻耳朵朝後，把來客們當成假想敵，“刷”地衝向這個的褲腳，“噌”地撲向那個的高跟鞋。安盟一不留神，為了躲貓，一大盆打散的雞蛋，全倒在了竹木地板上。 

        寶寶扔下電話衝過來，“這死貓！我說扔了它，劉建中說什麽不讓，他回大陸找樂子去了，我還得給他伺候這貓！”崔捷不聲不響，拿紙巾把蛋汁擦了。安盟上半身埋在巨大的冰箱裏，叫道，“沒雞蛋了呀，我怎麽翻來翻去，全是你那什麽減肥藥！”“我去買！”寶寶說。“我跟你去。”崔捷走過來。 

        推開車庫門，裏邊停著一白一藍兩輛寶馬740。正是自己想了很久還沒舍得買的車，崔捷不由得心一動，楞在那裏。渾身散發出青春活力的寶寶坐在方向盤後邊，正衝崔捷招手，“進來呀！”崔捷坐了進去。“呼”地一聲，車衝出車庫，寶寶顯然並不怕撞著旁邊那輛藍的。崔捷不由得感歎起寶寶的當家人多麽嗬護自己的女人。“這就算對我好了？”寶寶“格格”笑道。“不過我們家那位確實能幹，雖說土了點。你老公也不錯呀，又是清華的，又是美國Ph.D。說說吧，怎麽釣著這條大魚的？”崔捷有點不安，“我們國內上研究生的時候是同學。” “得了吧，我不信，你要不是長得漂亮，他能跟你結婚？研究生院女同學多著呢。” 

        王朝陽僅僅是因為我“長得漂亮”才跟我結婚的？崔捷感到這份愛情有點變味兒。同時又沾沾自喜：我“長得漂亮”！已經很久沒人這麽說我了。長年埋頭在計算機前，臉朝屏幕背朝天，連自己長什麽樣兒都差點忘了。兩人多年來寫程序掙的錢，買了房子，再買兩輛寶馬740也夠了。可一想到那錢是自己從暗無天日的lab裏邊一分一分摳出來的，就是揮霍掉一塊，崔捷也心疼。看看身旁這位神氣活現的年輕女人，她不知道圖靈，也不看卡爾塞根，但是她卻理所當然地，毫不吝惜地，開著一輛寶馬740。 

        坐著老高的車上山來的時候，崔捷就在心裏估量了這裏的房價：至少兩百萬。每年的財產稅就是兩萬五。我和王朝陽把股票全賣了，能買下來，也能住上兩三年，但是，Tony上大學的錢呢？我們兩人退休的錢呢？崔捷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王朝陽，他正跟老高侃什麽六個megapixel的數碼相機。唉，這個家就我一人兒操心。崔捷歎了口氣。 

        買雞蛋回來，包好的餃子廚房裏已經放不下了，崔捷和許童童分了點餡，拿到前廳去包。崔捷把寶寶剛才的話跟童童學說了。“喲，看上你老公了！便宜還沒占夠是怎麽著？”童童笑道。便─宜─還─沒─占─夠。崔捷也笑。童童的話總是一針見血，讓她上網把她那些連珠妙語寫成文章，她卻沒有興趣。“我說你也別上那什麽破網了，loser才上網發泄。咱倆鍛煉身體去。你瞧人家寶寶，每天早晨睡到自然醒起來，先喝一杯拿新鮮桔子榨出來的桔子汁，然後再順著山路跑上五個mile，要不哪兒來那麽好的身材！” 

        貓不知什麽時候踱到前廳來了。它後腿在地板上坐定，遠遠地看著崔捷和許童童。童童從餃子餡裏撿出一小塊蝦，送到貓前邊，貓聞了聞，扭頭走開了。“這貓，真怪！”童童說。“我們家這貓啊，隻吃活食兒！”寶寶從廚房那邊遞過話來。 

        老高在廚房裏敲著鍋簷喊，“吃餃子嘍！”眾人在餐桌旁，沙發裏，地板上紛紛坐好了，熱騰騰的餃子端上來，便是滿屋的唏溜聲，齟嚼聲。“舒服不過倒著，好吃不過餃子。”老高總結道。眾人一致點頭。 

        突然，貓一個箭步從桌子上竄下來，衝出門去。魚缸裏，一條長長的糞便正慢慢地降落。眾人嘴裏含著嚼了一半的餃子，麵麵相覷。沒心沒肺的烏龜仍舊繞著沙堆爬著，偶爾抬手抹抹嘴。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