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連的短篇小說

中國移民在蒙特利爾的故事
正文

搬運工和被搬運的女人

(2011-09-17 14:41:36) 下一個
在蒙城的日常生活中,我們已經聽過太多的有關搬運工的故事。這些故事主人公的結局有好有壞、有喜有樂、有悲情的、也有喜劇式的。那麽,我要講的故事是什麽性質的呢?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這是朋友老張的真實事情。請他和被他搬運來的女人來講可能更合適。自然,我得先來個開場白,以免讀者墜入五裏霧中。

老張是在十多年前以學生身份來蒙特利爾的。說起當時的學生身份,可能比國內民工好不了多少,雖然當時國內的親朋好友;領導、下屬都以為是出洋鍍金去了。其實,無論在美國還是在英國,都是在一個類似蒙特利爾的都市裏的鄉村打工而已。白天在學校幫教授打工,晚上在餐館幫老板打工。這樣的人生,隻要知道真相,沒人會羨慕。隻是當時信息閉塞,加上國內人的崇洋迷外。因此,在某種程度也幫老張從精神上戰勝了貧窮、恐懼、寂寞等一切“留學病”,終於留在了異國他鄉。
留下來後,‘飲食男女’就成為最要緊的事了。飲食自然不用發愁,這裏是真正的“社會主義”。而男女之事卻頗費周折。因為愛情須成雙成對,缺一不可。俚語說的‘娛樂基本靠手’。這隻是情欲,不是愛情。老張先後談過幾個朋友,也許雙方頭腦中的愛情化學物質尚未積少成多。因此,不僅沒有火花,甚至一盒火柴全部劃完也沒有聞到火藥味。需要說明的是,老張是個網絡工程師,人長得並不影響市容。雖然大夥管他叫老張,其實,他當時隻有三十來歲。可能臉部經常長疙瘩,顯得有點蒼黑。但是,老張好象就是沒有女人緣。在這種情況下,自古華山一條道,唯有回國當搬運工了。後來,我因為謀生的關係被所在公司派到法國去工作了一段時間,這樣,就和老張斷了聯係。
今年夏天,我回國遊覽上海世博會。觀眾之多,用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人山人海)來形容也不過份。在參觀加拿大那個用細木條裝飾的巨木塊形的世博館時,為了節省三個小時的排隊時間,我出示了加國護照。在門口碰到一個要到蒙特利爾去的女同胞。她三十出頭,披肩長發,細腰豐乳。一張漂亮的瓜子臉上,有一種淡淡的傷感。但是,她棱角分明的薄嘴唇又仿佛透露出某種剛毅。她推著一輛童車,有一個小女孩坐在裏麵。她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吸引了我的注意。
“你女兒挺漂亮!”我說。
“謝謝!”她客套地回答說。當她得知我是從蒙特利爾來後,立即熱情起來。
“你在蒙特利爾呆了多久?”她問。
“可能約廿年了吧!你呢?”
“我?去年呆了兩個星期,是去落地的,現在打算長住那裏了。”
“你會喜歡蒙特利爾的。那裏雖然沒有上海這樣繁華。但是,過日子還是可以的。一份平靜的生活。先生在那裏做什麽?”
“他是電子工程師。目前,人在美國。”
“哦?那你人生地不熟的,好象有點難度。”
“是!我已經充分準備好了。有他沒他都無所謂了!”
我驚訝地掃了她一眼。
她也許意識到了我的驚訝,解釋說:“我沒法和他在一起生活,因為他有“家暴”傾向。這次,為了讓女兒將來有一個美好的生活,我單獨去那裏。不知道能不能留下來,如果我和我先生分居甚至離婚的話。”
“據我所知,團聚移民的擔保期是三年。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在三年裏不能和擔保人分開。幾年前,為了一個朋友的事,我曾給魁省移民部打電話問過,他們說這種情況能留下來。”
“那我就放心了。”她說著,臉上露出一絲由衷的微笑,蒼白的嘴唇有了點血色。
“不過,你到那裏後,得親自去打聽一下。因為最近聽說政策有所變化。”我補充說。心想:“唉!又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剛結婚還沒團聚就要分手了。”
參觀完加拿大館後,我們又隨人流參觀了世博會上美洲廣場內的景點。當我們乘世博會內免費巴士到美食廣場時,彼此已經覺得相當熟悉了。於是,我問她:
“你和你先生互相好象並不太了解,怎麽就這樣草率成婚的?”
“唉,你說得對。”於是,她把她的故事告訴了我。
“我們是在網上認識的。當時,我大學剛畢業,在蘇州大學的一個學院裏做英語教師。有一天晚上閑得無聊,在網上的聊天室裏玩。有個男的點了我,於是,我們就閑聊起來。當時也不知道他在國外,印象當中和我在同一個城市,就加了好友。你知道,加了好友後,就能在資料欄裏放照片之類的東西。第二天,從他的資料欄裏看到一個穩重、成熟的男人。碰巧他也同時上網,他告訴我他在加拿大的蒙特利爾。我當時對他挺有好感。就這樣,一來一去,互相熟了。時間一長就有了感情。
三個月後,他要來國內看我。我當時有點猶豫,畢竟認識時間不長。人家大老遠的跑來一趟,如果挺失望,不是讓人家浪費時間又損失金錢嗎?後來他對我說,他有年終假期,如果不用也要過期作廢。另外,他離家好多年了,也要回來看看他父母。知道這一消息,我當然挺高興。親自到上海浦東機場去接他。你知道,我是從農村出來的,剛畢業沒多久,錢也有限。但是,為了見這位未來的先生,我特意到上海去買了兩套衣服。那天到機場接他,我特別高興。你知道,人們常說網戀是‘見光死’。他真得跟照片和視頻上一樣。當然我也是。我們倆人都挺滿意對方。
後來,他說要隨我到蘇州來看看。我當天就帶他來了。從上海到蘇州也就一個半小時的路程。晚上,他要和我住在學院的同一個宿舍。我起先不同意,他說保證不碰我,我就同意了。你知道,我是從農村出來的,可能太傳統。反正不到新婚之夜,我是不會讓男人碰的。於是,我們就說好,他睡我的床。我呢,在近寫字台邊搞一個地鋪,反正是地板,也不會有潮氣。你知道,我們南方較潮濕,尤其是在梅雨季節。後來睡到半夜,朦朧間覺得有個人站在我睡得地鋪前。當時還覺得在做夢,怎麽這個站著人太像我的男友了。恍惚間,夢中的男友俯下身來要鑽進我的被窩。” 說實話,我當時也快廿八了,對男女之事也是心向往之,有時也會做春夢。因此,我拉開被子讓他進來。我們起先隻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後來,他要拉開我的褲衩時,我警覺起來,這時夢也徹底醒了。我掙脫他的擁抱,從地鋪上站了起來說,不行!不行!我們隻是朋友還不是夫妻。我不喜歡這樣!他後來告訴我,當時我的口氣挺嚴厲,就象老師在教訓學生一樣。
第二天,我們一起去看他父母。他是湖北武漢人,我們是從上海坐飛機去那的。見了他父母,感覺挺慈祥。他們都是從大學退休的知識分子。我當時想,我真是運氣,遇到了一個好先生和好人家。人們常說,婚姻是女孩子的第二次投胎。第一次,我投胎在一個農民的家庭裏。我沒有選擇或者說是上帝的選擇。自然,我沒少奮鬥。上了大學並在城裏呆了下來。而現在我即將和我所愛的人在一起並能到國外來。你說,這不是運氣是什麽?
正如有一部電視劇叫《桔子紅了》。我們的愛情之果第二年也紅了。那年夏天,他又回國了,這次是來和我結婚的。新婚之夜,我發現他有點粗暴,完全不顧我的感受。當時我想,可能是他在國外長期禁欲的關係吧。我後來知道,其實不是,據說他在蒙特利爾就有一個情婦。
三周後,他回蒙特利爾。不久,我發現自己會無緣無故地嘔吐。我想,不會是他在國外得了愛滋病傳染給我了吧。你知道,我對許多事情其實是非常幼稚的。後來我上醫院。醫生對我說,恭喜你,有小寶寶了。我當時楞住了。我根本不想馬上要小孩。我們剛結婚,婚姻是需要有磨合期的。再說,新婚的三周裏,我們天天在一起,他的一些生活細節有許多我並不認同。但是,你知道,女人都有虛榮心。並且,總往好處想。我把懷孕的事告訴了他,並對他說,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但他要這個孩子。他說,他在家裏是獨子,他父母已經整天在想著抱孫子了。如果這次不要,下次萬一有什麽問題就麻煩了。他一天一個電話,並讓他父母和我的父母都來說服我。在他強大的攻勢下,我最後投降了。這也許是為了愛情;也許出於母性的本能。但是,我明確告訴他,我的團聚移民的簽證不可能馬上下來,也許得等一年。但我不想讓孩子出生在農村。另外,由於要養孩子,我也沒有收入。他讓我住到他父母家去。並且說已經把生活費給了他們。後來我知道,他其實沒給。在這種情況下,你知道,婆媳本來就是天生的敵人。況且,沒給錢住在他父母家。另外,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他們老一輩有他們的方法,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科學方法。所以,矛盾就不可避免產生了。後來,他打電話到家來,和我沒說上幾句,就讓他媽接電話,一說就是一大籮。我也不知道他們娘倆之間究竟說了些什麽。反正,一年後,團聚簽證下來,我去蒙特利爾落地。在那呆了兩周,就有一周是在暗鬥或吵架。 甚至有一晚上,他說著說著火爆脾氣上來,順手就把孩子的奶瓶朝我砸過來。當時是大冬天,我也不知道往那裏去,也不認識任何人。就如魯賓遜在荒島上一樣。你想,這種日子我還能繼續下去嗎?兩周後,我決定走人。”
長發女說著,淚流滿臉。我們在世博會的美食廣場外麵的長凳上坐著,人來人往。我不忍心看著她這種樣子,想找張紙巾。找了半天,隻從相機皮袋裏找了幾張擦鏡紙。我遞給她,她抿緊著嘴唇,搖了搖頭。然後,俯身去看已經睡在童車裏的小女孩。她從童車裏直起身來,有點害羞地對我笑了笑。我對她說:
“我過幾天要回蒙特利爾,這是我在那裏的手機號。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幫忙,就給我打電話吧!”

一個月後,我回蒙特利爾。沒接到長發女的任何電話。一天深夜,我查完郵件準備睡覺,手機鈴突然響了。我打開手機,是一個不認識的號碼。我剛想放下,轉念一想,會不會是那位在上海遇到的長發女。於是,我接了電話。原來是我的朋友老張。他告訴我,他剛從美國回來不久。於是,我們約定第二天在唐人街的紅寶石餐館見麵。
“好久不見,我以為你離開地球了。”一見麵我就打趣地問。
“嗬嗬,到月球上的時代還冒(沒有)來臨。失業了,上幾個星期剛從美國回來!”他的武漢普通話,這麽多年在國外都沒進步,也算是鄉音難改。
“哦?你怎麽知道我的電話?”
“在網上找的。”
接著,我們聊起近年來的變化。
“你還是單身貴族嗎?” 我問道。
“這已是老黃曆了。回國當搬運工,孩子都快兩歲了。”
“congratulation! (祝賀你!)終於當上爸爸了。”
“這個爸爸當的有點不好說。”
“哦?!”我同情地望著老張。男人不象女人,除非萬不得已,一般不會去向別的男子吐苦水。就如俗話說的,男兒有淚不輕彈。我知道老張信任我才這麽說。
“你也知道,我在這裏找過幾個女人,甚至你也幫我介紹過。但是,好象就是沒得緣份。網上找得大多數還沒見麵就黃了。好容易見麵的,見過一、兩次也bye bye了。我承認我當時的要求有點高。結過婚的女人我沒興趣,你隻要和她們見過一、兩次麵,馬上就會覺察到她們確實有她們的問題,正是由於這些原因,她們才離婚的。而沒結過婚的女人呢,要求比我還高。既要男人有工作、有房子。還要人長得帥。而她們自己呢,要相貌沒相貌,要工作沒工作。而有工作的呢?眼睛早已長到天上去了。還不是成為剩女?!最後嫁給老外。其實,有幾個是幸福的?中西文化差異在家庭生活特別明顯。你說是嗎?
“於是,你決定回國找?”我問。
“對!在你被派到法國去工作的那年,我就決定回國找。”
“那你是lucky gay(幸運兒)了。我知道這事不太容易。” 我說。
“當時我和她是在網上認識的。首先,吸引我的自然是她的外貌。說來你別笑,這也是我們男人的通病。其次咧,她英語專業畢業。我想這有利於她在國外找工作。至於人品,我當時覺得挺好,蠻文雅、閑靜的小女人。為了她,我回國兩次。第一次自然是為了看她。當晚,和她同住在學院裏的宿舍裏。很想和她做愛,但被拒絕了。雖然當時有點沮喪,但我還是挺敬佩她的。這也是我不在蒙特利爾找女人的原因之一。許多女人認識一、兩次就可以跟你上床。這樣的女人你敢娶嗎?將來不戴綠帽才怪呢。而你也知道,我們男人最恨的就是被戴綠帽。
第二次回國是和她結婚。由於假期短,在國內隻呆了三周。回來幾個月後,老婆告訴我她懷上了。這既是好消息,又是壞消息。好消息是我想讓她懷上。你想,團聚移民的簽證得等上一、兩年,在這期間,你知道你的女人在國內幹啥?中國社會比這裏還開放,說是男人一到那就學壞,而女人呢?還不是一樣!你能放得了心嗎?懷了孩子自然就省掉這份心。說壞消息是她家在農村,她不願意讓孩子出生在農村。其實,我也不願意。因此,隻得回到我父母家。但是,你知道,天下婆媳關係最難纏。這不,最後還是給纏上了。每次給我媽打電話,我媽在電話裏總說她的不是,甚至有一次我媽在電話裏還哭。你想,我這個做兒子能忍受嗎?我媽並不是那種沒文化、愛扯皮的人,她退休前到底還是個大學教授。你想,她肯定有她的問題。至少從尊重老人角度來說,你也該讓我媽一點吧。
因此,團聚移民批準後,她到蒙特利爾來落地,我隻是想讓她懂點尊重長輩的道理。可她卻和我幹上了,一反溫良恭謙讓的小女人樣子。說什麽都是因為我沒給我媽生活費。其實,你知道,我在國外也不容易。當時我正好失業,手頭很緊。想早給晚給反正都是自己家裏人。再說我爸媽並不缺錢。後來,我一氣之下,就把桌上的一個東西朝她扔了過去。自然,事後我也挺後悔。我知道,萬一她報警的話,在這個法製社會裏,我是不好收場的。這事發生後,她說孩子太小,要回國。好吧,回去也好,我當時已在美國找到工作。否則,孤兒寡母的在這裏生活,我也不放心,萬一有事也幫不上忙。從去年開始,美國經濟發生危機,我失業了,又回到了蒙特利爾。”
“說來世界也真小!”我感慨地說。
老張有點不解地望著我。
“你老婆和你認識前是在靠近上海的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任教?”我問。
“對呀?!”
“她長得挺透氣,有一頭長長的黑發?”
“對呀?!”
“她的老家在河南?”
“對呀,你認識她?!”
我肯定地點點頭。
“怎麽會呢?”老張急切地湊近桌子,象一個貪吃的孩子伸出手想抓住什麽,但又無奈地縮回了手。
我把我在上海世博會上遇見他老婆的事告訴了他。
“是嗎?我也正要找她哩!昨天晚上,我打電話到她國內的單位去,他們告訴我,她已經辭職了。想不到她自個兒到蒙特利爾來了。不知她住在蒙特利爾什麽地方?”
望著老張一臉無奈的神情,我突然想起這樣一句話:幸福的搬運工都是相似的,不幸福的搬運工各有各的苦衷。
唉!搬運工!

本文已發表在蒙特利爾的〈蒙城華人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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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聖誕快樂,蒙城老鄉:)有微信嗎?或者請加我微信:lfzadam,謝謝!
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Merry Xmas and Happy New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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