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丘山：趣談動物精神與民族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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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似乎不討厭大家叫他們睡獅。我剛才輸入時，打了一個“睡”字，那個“獅”字就自動蹦出來了。為什麽睡後麵，狼、狗、貓、虎……都不出來，獅就出來呢？要知道睡覺並不是獅子的特有功能，別的動物也要睡覺，也能睡覺，為什麽編軟件的人對獅子的睡卻情有特鍾呢？可能有人要告訴我了，這是因為拿破侖說過我們中國是一頭睡獅。但是曆史上說過中國人的話多著啦，什麽“東亞病夫”、“黃禍”、等等。最近還有一個外國記者說“GOONS”，我們不是大吵大鬧，不依不饒，逼人家道歉。而且很快就記不得GOONS，更不要說編入詞庫裏去了。為了證實，我將“東”輸了進去，再加上亞，再加上病，那個夫還是不肯自動出來。說到底，人家說過什麽好像關係不大，還是我們自己喜歡什麽，才是關鍵。所以才將一個外國皇帝幾百年前說的莫須有的話當成了寶貝，一代一代的傳下來了。

這裏說莫須有是因為睡獅的說法最早見於梁啟超《飲冰室文集》，和曾紀澤的《中國先睡後醒論》，但是這兩篇文章都未提到拿破侖有過此說。曾紀澤擔任過駐法大使，如果拿破侖有此說，他是不會不提到出處的。所以到底是法國拿破侖，還是中國“拿破侖”首先說出中國是睡獅，待考。

其實中國人饞涎當獅子恐怕在所謂拿破侖的睡獅之說產生前就有了，要不曆史上的皇親國戚、高官貴族都喜歡在門口放上兩個威風凜凜的大石獅、銅獅呢？睡獅說大約產生於清未民國初，柏楊在《中國人史綱》第32章之《百日維新·戊戌政變》中這樣解釋它的呈現：中國人沒有打過西方豪強，後來又敗在彈丸小國日本手下，不好意思再說自己是獅子了，才倡導了睡獅說。這樣中國雖然敗了，還是獅子。打不過人家，是因為睡著了。睡獅說為中國人掙回了中國人非常重視的麵子，再加上這個學說被按在大名鼎鼎的拿破侖頭上，就更有說服力了。

獅子外形雄偉、威武、行動孔武有力、威風凜凜、具有王者風度。中國人不向往狗、鳥、豬、唯獨崇敬獅子，說明中國民族的夢想中將威風、強大、受人尊重看得比忠誠(狗)、自由(鳥)、安逸忠厚(豬)更為重要。狗、鳥、豬等天資纖弱，被打敗也是正常的，無須用睡來做掩護。可中國人寧可當睡獅，也不願意當醒狗、醒鳥、醒豬。中國人想當獅子的原因恐怕不像睡獅國的國歌所唱的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不當獅子，就要變成西方活獅活虎肚中之物那樣簡單、單純。在今天世界的民族之林中，那些當醒狗、醒鳥、醒豬的小國，恰如歐洲的芬蘭、丹麥、亞洲的南朝鮮、新加坡等等哪一個不是活得活蹦亂跳，快快樂樂。可見亡國亡族論純然是無稽之談。這與將睡獅說的發明人歸為拿破侖一樣有異曲同工之美，實屬本民族的雕蟲小技，與獅子的本性沒有太大關聯。

獅子的性格象征勇氣、力量和優秀，以及麵臨挑戰而臨危不亂。可是綜觀本人、太座、竊的狗朋狐友、睡獅國胖乎乎的父母官、睡獅國穿得像黑烏鴉一樣的一群黑乎乎的國家領導人，好像怎麽看，怎麽找，也發現不了一點獅氣。與威風凜凜，大氣的獅子實在搭不上架。

竊以為，睡獅國的子民、狐狸隨機應變的靈氣有之；鸚鵡學舌的巧勁有之；狼狽為友時的義氣有之；老鱉咬住不放的狠勁有之；長頸鹿那樣的求上精神有之……唯獨找不出來的就是獅子的特點。

想了半天，俺覺得睡獅國的國動物(就像國花一樣)，非猴子莫屬。當然猴子當國動物會遇到熊貓的挑戰，不過猴子為國動物應該是不可動搖的。熊貓作為國寶雖然當仁不讓，但作為國動物，那一付笨手笨腳圓乎乎的的樣子，實在有損我們民族形象和精神狀態。唯猴子才是與咱們睡獅國的子民靈犀最相通的，且看：

猴子喜歡群居，群活動，俺睡獅國的子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孤獨；
猴子喜歡熱鬧，俺睡獅國的子民的鑼鼓，龍舞獅子舞都是熱鬧的，連宴席上的慶祝猜拳劃令都是大喊大叫的；
猴子喜歡大紅大綠，俺睡獅國的旗幟都是鮮紅的，連這次奧運的衣服都是鮮紅的；
猴子喜歡糟塌東西，猴子到過的田地，一定亂七八糟，且不說俺睡獅國子民宴席後的桌子哪一張不是杯盤狼藉，隻看看俺睡獅國的山樹砍光，江河如醬，就知道俺在糟塌上一點不輸於猴子；……

當然以上隻是表層現象，尚不足道出猴子當國動物的真正玄機。俺睡獅國子民與猴子最靈犀相通的是：

稍躁即動，稍好即得意，稍窮就已為別人看不起，稍富就要顯示和出人頭地，稍怠慢就怒，聽壞話就跳，一跳就要罵娘拚命。一有好事，就爭先恐後，爭論不休，爭權奪利，爭強好勝，甚至聚眾鬥毆，一有危險，溜之大吉，望風而逃，逃得比猴子還快。

集以上之精髓，其實質為精靈、詭譎有餘，沉穩、威力短缺。與睡獅實在差之千裏，與猴子倒是近在咫尺，橫批，事實如此。

如果不服氣，馬上就可以得到驗證。睡獅聽到俺的這番高論，一定巋然不動，因為其深知自己的力量威風，可謂風雨如磐，付之一笑而已。如果猴子聽到這番言論就會一擁而上，罵娘的有之，要X我祖宗的有之，抓住我衣服要我道歉的有之，威脅要我當心的有之，發誓我的文章是垃圾沒有人看的有之，斷言我隻配給他端洗腳水的有之，最激烈的要滅我九族也有可能。

我倒是不會生氣的，因為我從小在睡獅國長大，深諳猴子之秉性。說到心裏話，猴子雖不像獅子那樣大氣，具有王者氣度，但是猴子淘氣、好動、也有很多可愛之處。

一種民族氣質是很難改變的，就像你是一個兔子、一條狗、一隻鹿、那麽你要它們改成老虎、獅子、實在是強兔、狗、鹿所難了。我們明明是猴子，就不能圖虛榮，愛麵子，挾猴子之實，行睡獅之虛。國家者，就像一個百貨大樓，門口掛著“獅子百貨大樓”，人家朝外麵看進去，一隻獅子也沒有。全是猴子在裏麵蹦蹦跳跳，亂哄哄地，反而覺得好笑。不如忍痛摘下那塊名不副實的“獅子百貨大樓”，掛起“猴子村”或者“花果山”的橫匾，發揚俺猴子愛熱鬧，亂哄哄的特點，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要打起“猴子村”的招牌，首先猴子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虛榮、愛麵子、實在來自猴子骨子裏自己的自卑。是猴子就是猴子了，不去再成天捉摸當森林之王的事，或者絞盡腦汁想壓別的猴子，別的猴族，別的猴國的三十六計，咱們就隻做咱們猴子愛做的事了。還有不能看不起，那些比猴子還平和的國動物。歧視比猴子還弱的動物，這種心態其實也來自骨子裏老是覺得自己被老虎，獅子歧視的自卑。譬如咱們猴子國(對不起，我已經私自將睡獅國改成猴子國了)總是看不起狗和豬。談起豬總要加個懶豬、髒豬、笨豬。其實小豬那種平和、忠厚、與世無爭的樣子也是蠻可愛的。它在它們短暫的生命中無憂無慮，從不傷害別人，死了還給大家吃肉，何必一提到它們非冠以懶，髒，笨等侮辱性的名詞呢？至於狗對人的忠誠就更可歌可泣了，接受和享受了人家的忠誠，再以走狗的惡毒嘲諷去傷害人家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如果以上的言論得到諸位猴兄猴弟的認可，從此眾口一言天賦吾質為猴性，咱們的政治研究，道德探討，就隻有一個題目了。那就是怎麽才能當一個快快樂樂的猴子？什麽聲東擊西計、美人計、臥薪嚐膽、砍草除根計等等諸葛亮類型的智慧研究和討論就應該慢慢減少，甚至絕跡了。

中華民族與猴子不解的千絲萬縷的因緣，我們的祖宗早就發現了。祖宗早就給我們樹了一個令中華民族傾倒的猴子榜樣，他就是孫悟空。孫猴子實實在在是一隻討人喜歡的猴子，他身上有著猴子所有的一切不良天性，愛熱鬧(大鬧天空)，不講衛生(將仙桃林糟塌得一坍糊塗)，愛搗亂(到了天涯海角還要尿一泡留念)等等，但是沒有人討厭這個猴子。他的機智、勇敢、不畏強暴和權勢、不畏艱難、自由來去、無拘無束、樂觀的性情不但討孩子喜歡，也令成人喜歡。當年毛澤東犯了一個大錯誤，讓中國人去學習雷鋒。雷鋒是什麽，是牛馬，專供老爺們使喚，完全不符合靈敏機巧的中國人的天性。所以學著學著，就走樣了，最後不了而終。如果讓中國人去學習孫猴子，同種同性，中國人學起來肯定得心應手，得來全不費工夫。如果從那個時候學起，世界民族之林的今天就會少了一個四不像的睡獅，而多了一個快樂，機智，愛熱鬧的民族。雖然這個民族帶點猴子的不良習性，吵吵鬧鬧，粗枝大葉，亂七八糟，但是小疵不掩大德，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也許就可以丟進曆史的垃圾堆了。

到那一天，外國人走進中國的大門，就會像到丹麥，看到一條悲哀的美人魚的雕塑屹立在海邊一樣，看到中國的天空中，矗立著一個象征我們民族精神和民族魂的，一個活蹦亂跳的，快樂和勇敢，開朗的猴子，孫悟空。

作為本文的結束，我想問，中國人最喜歡孫悟空的什麽呢？我想應該是他的幽默風趣。幽默讓人們遠離自私，貪婪，霸道，陰險，仇恨，幽默讓人們變得寬容，豁達，快樂和接近。

本文就用孫悟空的一個小故事來結束吧。話說唐僧與孫悟空進了一座山門叫做“觀音禪院”。院裏的老僧塵緣未了，拿出羊脂玉的盤兒，三個法藍鑲金的茶鍾，白銅壺兒，香茶來買弄。完了問唐僧有什麽寶貝，借與一觀？唐僧心性淡泊，謙稱見聞閉塞，想搪塞過去。可是孫悟空猴性發作，將唐僧的袈裟拿出顯示。老僧看了愛不釋手，定要借走，然後起了貪婪之心。為了占袈裟不還，想放火燒死唐僧與孫悟空，當然逃不過孫悟空的法眼，下麵我們看看書上是怎樣描寫孫悟空對付老僧的陰謀的：

“好行者，一筋鬥跳上南天門裏，唬得個龐劉苟畢躬身，馬趙溫關控背，俱道：“不好了，不好了！那鬧天宮的主子又來了！”行者搖著手道：“列位免禮休驚，我來尋廣目天王的。”說不了，卻遇天王早到，迎著行者道：“久闊，久闊。前聞得觀音菩薩來見玉帝，借了四值功曹、六丁六甲並揭諦等，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去，說你與他做了徒弟，今日怎麽得閑到此？”行者道：“且休敘闊。唐僧路遇歹人，放火燒他，事在萬分緊急，特來尋你借辟火罩兒，救他一救。快些拿來使使，即刻返上。”天王道：“你差了，既是歹人放火，隻該借水救他，如何要辟火罩？”行者道：“你那裏曉得就裏。借水救之，卻燒不起來，倒相應了他；隻是借此罩，護住了唐僧無傷，其餘管他，盡他燒去。快些快些！此時恐已無及，莫誤了我下邊幹事！”那天王笑道：“這猴子還是這等起不善之心，隻顧了自家，就不管別人。”行者道：“快著，快著，莫要調嘴，害了大事！”那天王不敢不借，遂將罩兒遞與行者。

行者拿了，按著雲頭，徑到禪堂房脊上，罩住了唐僧與白馬、行李，他卻去那後麵老和尚住的方丈房上頭坐，著意保護那袈裟。看那些人放起火來，他轉撚訣念咒，望巽地上吸一口氣吹將去，一陣風起，把那火轉刮得烘烘亂著。好火，好火！但見──

黑煙漠漠，紅焰騰騰。黑煙漠漠，長空不見一天星；紅焰騰騰，大地有光千裏赤。起初時，灼灼金蛇；次後來，威威血馬。南方三□逞英雄，回祿大神施法力。燥幹柴燒烈火性，說什麽燧人鑽木；熟油門前飄彩焰，賽過了老祖開爐。正是那無情火發，怎禁這有意行凶，不去弭災，反行助虐。風隨火勢，焰飛有千丈餘高；火趁風威，灰迸上九霄雲外。乒乒乓乓，好便似殘年爆竹；潑潑喇喇，卻就如軍中炮聲。燒得那當場佛象莫能逃，東院伽藍無處躲。勝如赤壁夜鏖兵，賽過阿房宮內火！

這正是星星之火，能燒萬頃之田。須臾間，風狂火盛，把一座觀音院，處處通紅。你看那眾和尚，搬箱抬籠，搶桌端鍋，滿院裏叫苦連天。孫行者護住了後邊方丈，辟火罩罩住了前麵禪堂，其餘前後火光大發，真個是照天紅焰輝煌，透壁金光照耀！”

第二天清晨：

“行者叫道：“師父，天亮了，起來罷。”三藏才醒覺，翻身道：“正是。”穿了衣服，開門出來，忽抬頭隻見些倒壁紅牆，不見了樓台殿宇，大驚道：“呀！怎麽這殿宇俱無？都是紅牆，何也？”行者道：“你還做夢哩！今夜走了火的。”三藏道：“我怎不知？”行者道：“是老孫護了禪堂，見師父濃睡，不曾驚動。”三藏道：“你有本事護了禪堂，如何就不救別房之火？”行者笑道：“好教師父得知。果然依你昨日之言，他愛上我們的袈裟，算計要燒殺我們。若不是老孫知覺，到如今皆成灰骨矣！”三藏聞言，害怕道：“是他們放的火麽？”行者道：“不是他是誰？”三藏道：“莫不是怠慢了你，你幹的這個勾當？”行者道：“老孫是這等憊懶之人，幹這等不良之事？實實是他家放的。老孫見他心毒，果是不曾與他救火，隻是與他略略助些風的。”三藏道：“天那，天那！火起時，隻該助水，怎轉助風？”行者道：“你可知古人雲，人沒傷虎心，虎沒傷人意。他不弄火，我怎肯弄風？””

說到這裏，我們該停了，為什麽我要引這一段呢？

我相信有著猴氣的中國人看了這一段都很痛快，這就是猴子的道德，也就是中國人與猴子心有靈犀一點通的一個小小例證。要中國人接受西方基督教，打了我的左耳光再送上右耳光的道德，中國人的確難以接受，要中國人做一個徹底工具，螺絲釘，將骨頭燒了也沒有私字，猴尖的中國人也很難做到，做著，做著，就發現上當了，悟出裏麵的奧妙，就用它來專門要求別人，自己專門接受別人的道德了，倒是孫悟空的這套道德準則，中國人一拍就合，既不感到吃虧，也不覺得心不安，當然最重要的，人家看起來也不算太缺德。

要不我們怎麽會選擇猴子作為象征我們民族精神的民族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