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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中國國內的朋友,免不了要對中國當下的時局胡言亂語一番。有趣的是,無論是好聽的還是不好聽的話,對方基本上都不以為然。就比如,當批評某些不好的現象時,對方聽著聽著麵子就掛不住了,忍不住要責備你“脫離中國國情太久”;可是,若你對中國政府的某些做法表示讚賞時,對方也要潑一盆冷水:“你長期置身海外,感受不到我們內心的鬱悶。”
還有一類朋友,其實是不相識的網友,則是另外一種情形,而且也不那麽可愛了。比如,隻要看到某篇文章中有幾句不太順耳的話,例如批評有些中國民眾不懂得如何愛國雲雲,他們就立即火冒三丈,呼啦啦千言萬語,宗旨就是咬定“此文作者別有用心”。
國民心態沒有梳理平順
在中國的政治語言裏,“別有用心”的使用率很高,甚至高得驚人。雖然有時候是有道理的,比如西方社會確實有人總想找機會妖魔化中國,但是,在其他時候,這種嚴厲的指控其實是無根無據。因此,當有些人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別有用心”時,受到傷害或者感到失望的人,通常都是那些對中國抱持善意的人群。
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最大的遺憾之一就在這裏。凡是能夠看到和摸得著的地方,大致上都在持續地發展和進步,唯獨國民心態至今沒有梳理平順。這裏麵既有國民本身的原因,更有政治、社會和教育體製上的原因。以政治說教代替公民教育,以思想灌輸代替信息傳播,這樣幾十年如一日,最後使國民性格中攙雜了太多的政治因素,虛無縹緲的政治立場成為價值判斷的最高標準。
在心理狀態總是受到政治高壓的情況下,人們當然就很難正確地認識中國自身的現狀,也不大可能全麵和客觀地認識外部世界。由於敵我意識超強,很多人在聽到不同的意見時,第一個本能的反應就是揣測和追究對方的政治動機。久而久之,常識、常理和理性思維就不再重要,一切是非對錯都由政治情緒來決定。
鴉片戰爭以來,中國社會經過了反反複複的政治動蕩,不重視、不提倡理性思維的傾向日趨嚴重,最終便形成了集體共有的性格特征,那就是所謂的“弱國心態”。弱國心態曾經使落後的中國越發落後,使沒有開啟的民智越發愚鈍,使自身文化中的創造欲望被掐死在萌芽之初。隻是很不應該的是,在國運昌隆、經濟蒸蒸日上的今天,這樣的思維習慣在某些關鍵的時刻似乎總能振振有辭,甚至占據主導地位。
是執政者思維的延伸
以弱國心態與外部世界搞這樣或那樣的接軌,很多事情都會走樣和變形,最終也就談不上真正的接軌。為什麽當中國的經濟實力與發達國家越來越接近的時候,國民素質的差距反而越來越明顯?很多人都強調說,提高國民素質需要很長的過程,說得有道理。但接下來還要問一下:提高國民素質的進程是否已經全麵啟動?
看看一成不變的社會管理模式和公民教育模式,特別是被各級衙門攥得緊緊的媒體輿論環境,人們就可略知一二。不隻是普通民眾沒有自由表達的空間,為此感到彷徨和苦悶,而且知識精英和身居高位者大概更感壓抑和窒息。上個月在中國遇到一位級別相當高的政界人士,沒想到比憤青們還要憤青,談及媒體開放,口中竟然冒出“天天活在恐懼之中”的“反動言論”。
弱國心態既來自於外力的壓迫,也來自於內力的壓製。在這兩股力量的扭曲下,近代以來的無數良民都因為感到絕望,而最終走向極端和偏狹。當年美國傳教士丁韙良(William Martin)興致勃勃地前往中國,試圖為清王朝的教育體製注入現代文明的活力,並通過普及科學知識使中國民眾“接近上帝”。可是,他在廣州登陸時,迎接他的卻是一大幫不明真相的民眾,嘴裏喊著“番鬼,番鬼!殺頭,殺頭!”
民眾的集體心態,正是執政者思維的延伸和反映。1863年,丁韙良費盡心思將《萬國公法》譯成中文,使清廷在與西方列強談判中,終於第一次憑借國際法作為談判的依據。可是在最初,當中文譯本呈送到總理衙門時,朝廷以“別有用心”論視之,懷疑丁韙良是要炫耀洋人“竟然也有法律”。
洋務運動的曆史教訓
當代中國的國民心態繼續被扭曲,同樣也有內外雙重原因,但與過去相比,內力的作用似乎更加明顯。回顧洋務運動的艱難過程和失敗的結局,再看看當今中國依然揮之不去的“別有用心”論,人們也許就能體會到,雖然中國社會的形態經曆了多次重大變革,但執政體製中的愚民化思維並沒有多大改變。
今年是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周年,經驗和教訓值得大書特書。但是,若要尋找更寬廣的強國之路,那就應該把曆史作為一麵鏡子,並且從現實和曆史的比較中,有膽識、有遠見地決定中國未來之路。
事實上,以當前中國政治、經濟和社會所處的現狀,洋務運動的成敗得失尤其值得研究和思考。這不僅是因為中國現在所追求的目標就是洋務運動所追求的目標,而且更因為現代化進程再次來到了一個重要的關口,當年導致洋務運動前功盡棄的體製障礙,再次對當代中國持續發展的目標構成了困擾。
·作者是《聯合早報》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