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篇本來打算寫唐詩點評,什麽李太白之清越豪闊,杜工部之低鬱哀忱,李義山之隱思迷篤――唐詩看得不算太多,對幾個大家還是有喜愛和心得。加上多米尼加海濱渡假又匆匆瀏覽了《唐詩三百首》,也打算作個總結。這倒使我聯想起了一個人,和些許舊事。
這人是我高中時的同窗,白皙瘦挑的女孩兒。舒爽飽滿的額頭,麵目清秀卻不寡淡,眉梢眼角常透出冷傲俏拔之氣。外形非常適合來演林黛玉,詩情不乏個性,且實有其“似蹙非蹙罥煙眉,似喜非喜含情目”的影子。不過妹妹不姓林,姓韓。
韓妹妹家境富有,生活散淡。每日不思學習,倒常尋出些其它悠哉遊哉的樂事,這一點甚和我意,遂與她混作了好友。每日同進同出,形影不離。高一時功課不重,回憶裏最多出現的是傍晚的夕陽斜暉之下,我們推著自行車,慢悠悠地往城外方向走。韓妹妹走路時,每條腿總是要先晃一下才肯著地,因此身體總是特意有點扭著――這更顯出她的瘦;我暗忖她是在走所謂模特的“貓步”。穿過高大寬闊的城牆洞,城外密集著眾多的小吃店,各色花樣都有。韓妹妹喜歡要一籠小籠包,或是春卷湯圓。我們就坐在小店油膩的桌旁,一邊唧唧呱呱說些班上可笑的事,一邊消受這美妙的下午。
那時的西安高中,被夾擠在城牆內的小巷之中――現在仍是如此。小巷與城牆間短短不過二百米的街,我們叫做端履門的那一帶,林林總總有不下十幾家小書店。門臉不大,客戶也不多,卻有紛繁雜樣的儲存,是我們倆消磨時間的好地方。三年前我回去,端履門的小路已擴展成了寬敞的大道。書店多年前都已紛紛關掉,就好像它們不曾在那裏存在過一樣。
韓妹妹在功課上不甚用心,卻把詩詞旁史紅樓夢每日溫習不斷。我們倆把所有的柳永、李煜、李清照都背了個遍,常常跑到書店捧起磚頭似的《宋詞/唐詩鑒賞辭典》看個沒完。那時瓊瑤早已經為我們所不屑了,大約讀了不少三毛,或者還有金庸。記得她曾經介紹我看王朔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和《橡皮人》,當時王朔小說還隻是初入人們的眼界。
也許是單獨作案,也許是與她聯合,我還曾有過一段偷書的驚險。就像孔乙己老先生的“竊書非偷也”,我倆偷書也不是為了書,而是為了體驗犯規的刺激。作案成功之後,很快讀完,又得意地神不知鬼不覺地還到了書架上。那是城牆外犄角的一家書店,早已不在了――也不記得是哪本書了。年少時的輕狂,也可算做是不可理喻的青春的一點印記吧。
那個時候不僅是我們,還有班上的大多數女生,都愛光顧街北的冰激淩店。店裏供應各色的冰激淩,撒上點果仁――也就是花生碎粒,香甜有嚼頭。大約是那個年頭的新鮮產物,所以囊中羞澀的高中生們,也要盡其所能地趕趕這樣的小時髦。有一次在冰激淩店裏一下子遇見了好幾個同學,在冰激淩的舒適口感中,大家愉快而短暫地忘掉了誰誰是老師的跟屁蟲,和誰誰比誰誰學習好這些重要問題。
高二文理分班,韓妹妹去了文科班。後來無邊無際的考試和卷子就侵占了我們的生活。韓妹妹仍然成為同學們有意無意的話題,不過畢竟漸漸遠了。再後來快高考時,有一天她突然出現在我家,要借我的畫板,說是準備走美術的路子。我將自己那帆布皮已用爛了的畫板給她,疑惑家境好的她為什麽不去買一塊新的。不過,韓妹妹做事時常出人意外,也就不再掛懷。
韓妹妹後來沒有考上大學,可能是去讀了什麽美術的專科吧。再後來與她同在文科班的毛告訴我,她畢業進了一家本地雜誌做美術編輯,和當時文科班的一個男生好上了,她被看見嬌羞撒賴地把自己的手塞進男生的口袋――很難想象她以前對路旁不懷好意的男生們都是高傲得看都不看一眼。
毛說起有一次似乎在路上看見她,也許是有人像她…真不知她現在是什麽樣子了――還記得她蒼白的嘴唇時常抿起,走路打著晃。在那用夕陽塗抹我記憶的一兩年裏,我們常說些好笑的話,笑得似乎永遠都止不住。
青 春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
卻忽然忘了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無論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輕的你隻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麵容極淺極淡
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群嵐
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
命運將它裝訂得極為拙劣
含著淚 我一讀再讀
卻不得不承認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抄錄一首當年喜歡的席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