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三)
(2008-02-08 10:4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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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曉桐
第三天上午才知道,那個滿頭白發的青年竟是我的同事,算起來還是我的師弟,這個奇怪的稱呼好似一下子使我老了十歲,這對安然來說到是一種寬慰,而對於我卻無疑是一種失落,讓我認為自己是這家公司最老的員工,最老的女員工,天拉,這是多麽可怕。
好在這個青年手腳勤快,聰明能幹,這些都能彌補形象上的不足,每當他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時,我就這樣慰藉自己。我很想借他點錢,讓他去染染頭發,但又害怕會使他失去自尊,有些人頂著麵子生活,把自尊看得比性命還重要。
他笑嘻嘻地叫我師姐時,我真想撿起一隻可樂瓶把他砸暈過去,這個青年有隻脆弱無比的腦袋,我有這個把握,有把握的事何必要急著去做呢。
他後來成了安然的男友,每當我看見他們牽著手在我麵前出現時,就想提醒安然,說她有戀父情結,據說有此情結的女孩害怕黑暗,總會認為缺少安全感。可安然的膽子卻大得出奇,不但喜歡黑夜,還喜歡關著燈,光著身子在夜晚的房子裏走來走去,借著窗外色彩明亮的霓虹燈光,安然的裸體美極了,象尊優雅的瓷器。這樣,最合理的解釋是,安然並不是愛上那個青年,安然的愛情隻是一次新鮮的嚐試而已。
我和安然住在一套公寓裏,每當我看見安然的裸體一會出現在客廳裏,一會出現在臥室裏,看見她漂亮的乳房被霓虹燈光塗上斑駁陸離的輪廓時,我的身體裏就會充滿甜蜜的憂愁,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欲望的泡沫。後來,我也學會在房子裏光著身子,這樣的好處是可以節約買睡衣的錢,而我們並不缺錢。
我的父親在另一座城市經營一家很大的公司,大學畢業後,我在父親的企業裏做經理助理,父親希望我女承父業,可我隻做了一個多月就離開了那個城市,原因是我的出現讓公司裏許多男子害上了單相思。公司有個叫鄭浩的男孩,是個長著滿頭卷曲頭發的青年,父母眼裏最帥氣、最有教養的男孩,他衣著講究,毫不馬虎,即使在炎熱的夏天,他也穿著畢挺的西裝,我總是擔心南方濕熱的夏天會不會使他惹上滿身痱子。
這個衣著講究的青年身材修長,皮膚白淨,舉止儒雅,外表無懈可擊,他表麵坦率而優雅,內心卻又孤避內向,患有幻想症。他固執地認為我們是天造地設,事實上,我的父母也這樣認為。就在我進公司上班一個星期後,他就給我寫了封熱情洋溢的情書,字裏行間充滿了愛的甜蜜,他用一些唐詩宋詞來裝飾自己的愛情,好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他先用趙體行書給我寫信,看來就用上了古老的Amerdscu、優雅的GALAP,莊重的顏體,奔放的王體,有一次,他甚至用了王莽時代才會出現的鳥蟲體。他用現代漢語寫信,用古典的文言文寫信,用英文、希臘文、阿拉拍文、希柏萊文寫信,也不在意我能不能讀懂。
在被幻想折磨的日子裏,我在他的信裏變成另外的樣子,有時候是一縷稍縱即逝的朝霞,有時又成了zippo火機裏那枚堅硬的火石,有一次,我甚至被描繪成他家那隻寵物狗……這讓我忍無可忍,一天上午,我撕碎他所有的心血,當著他的麵把那些一文不值的東西扔進紙簍裏,我對他說,你就象指甲裏的灰塵那樣讓人討厭,象上學時政治課本那樣索然無味,象放在桌子上的壞打字機那樣礙手礙腳。
這些話讓他在頃刻之間變得如深秋的蟋蟀般萎靡不振。向毛主席保證,我並無惡意,事實上,當父母在耳邊說起這個優雅青年的優點時,我似乎對他產生過短暫的好感,若不是後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書,說不定彼此真的能成為朋友。
當我當著他的麵把那些情書扔進紙簍後,他一直坐在辦公椅子上一言不發。直到我轉身離開後,諾大的辦公室內才傳來持續而憂傷的哭泣。一個男人的哭泣是那樣驚心動魄,以至於路邊行駛的汽車都變得悄無聲息,在他的哭泣聲中,傍晚來臨了,最後一名員工同情地瞥了他一眼後輕輕地關上門。隨著門軸沉重的轉動,街上的路燈也關注地睜開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人們發現他死要桌子邊,地上凝固著發黑的血,他用美工刀切開自己的動脈,如死去的馬拉般側臥著,一隻手無力地垂在椅背上。
除去同情,我沒有必要為一個人的多情負責。這件事過去後,呆在那家公司變得索然無味,我決定離開家,去一個新的城市。父親動用人脈找到這個城市的一家設計公司,這家公司和父親的單位有業務往來,新公司確定後,接下來便開始收拾行裝。離開之前,我在網上查詢這個城市的情況,以便能夠盡快適應陌生的環境。在網上,我偶然看到安然尋求合租的帖子,短暫交流後,我決定把新家和她安在一起。
來到這個城市那天雪花紛飛,我拖著行李箱走出站口時,在廣場上看到一個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她舉著接站的牌子,好奇地向出站口張望,我走過去打了個招呼,那女孩微笑著點了點頭,伸出手說:你好,我叫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