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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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或狂歡(十八)

(2007-11-15 10:14:09) 下一個

第五章

1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我知哀。”

“你在念叨什麽?”王紅從副駕的位子上轉過身子,頭靠在座椅上問。

我正在回話,一旁的榮榮搶過話頭,瞥瞥嘴說:“顯擺,在背詩經呢。”

“詩經?”

“是拉,估計又要想昔日戀人了。”

“是麽?想戀人和詩經也能聯係上?”王紅好奇地問。

榮榮用肩膀撞了撞我,衝我說:“問你拉。”

“故地重回,偶然想到的。”我說,是詩經秦風,名叫采薇。

“哦,還真有聯係。”王紅又問:“采薇名字的出處。是麽?”

“也不是,姑父說另有原因的。”張瑞一邊開車,一邊回答她。

剛認識采薇時,我也以為她的名字源自詩經。有一次,在學校門口一家忘記了名字的冷飲店裏,我還專門問過她。

采薇一手托著腮,另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擺弄著插在飲料瓶裏的吸管。

“不完全是。”她說:“出生時,正趕上知青返城,而父親因為和當地女人結婚,按規定不在返城計劃內,那段時間,父親情緒低落,我的名字雖然來自詩經,但卻和另一個典故有關係,周滅商後,商貴族伯夷、叔齊避於深山,采薇而食,寧吃野菜也不食周粟。”

“難道你父親想避與雲苔山?”我有些不解。

“更多是一種對於命運的無奈吧。”采薇說。

作為九十年代的大學生,我們無法理解當年知青的生活背景,采薇的名字,看似豁達、淡泊,退避不爭,卻何嚐又不是對於荒唐年代裏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一種嘲弄。

1976年,國家恢複了高考,采薇兩歲那年,父親考取了北方一所林業大學,畢業後分到安慶市林業局工作,後來調回合肥。從16到40歲,一個熱血青年最美好的時光幾乎都留在那偏遠的皖西南小城了。我想,當他從安慶回到合肥時,是否也象我多年之後在去往寧遠的路上一樣,吟誦那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呢。

當我對榮榮她們說完采薇名字的出處後,她們都默不做聲,看著窗外交替出現的田園村舍,陷入沉思。也許這些年青的小腦瓜裏也開始思考了。為了調節氣氛,張瑞換了個話題,說了一段帶色的笑話。他說,一批女大學生去牛奶場體驗生活,場長給她們示範完擠牛奶的程序後,學生們拎著桶開始擠牛奶。其中有一位學生見別人都擠了半桶,而自己累了半天隻擠了幾滴,非常不解地問場長,場長走過來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提醒,你不但找錯了位置,還擠錯了牛。

張瑞模仿場長的境,繪聲會色地說:“你不但找錯了位置,還擠錯了牛!”逗得我哈哈大笑。可王紅和榮榮卻如迷惑不解。王紅不解地追問,為什麽啊?張瑞說:“讓王玨解釋吧。”這小子總是想方設法擺我一道。這樣的問題,真的不太好解釋,說不好就把自己弄成流氓。我想了想說:“我也講個笑話,答案就在其中。”

榮榮衝我說,快說吧,賣什麽關子。

我說:“夏天,一個男生去河邊洗澡,當他有河邊的林子裏脫光衣服,正準備下水時,恰巧來了三個女生。如果光著身子從河灘跑到林子裏肯定會被女生們看見,那樣臉就丟大了。男生急中生智,擺了個POSE,左手拿著毛巾,右手拿著香皂,站成一尊雕塑。女生們嘻嘻哈哈地走過來,看到清澈的河水,就商量下河遊幾圈。她們在樹林裏脫了衣服,正準備下河時發現不遠處有一尊雕塑,就跑過來好奇地看,看了一會,一個女生胸有成竹地說,這是提供洗澡用具的。說完,自己從雕塑手裏拿了條毛巾,另一個女生拿了塊香皂,第三個女生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東西,看到男生昂然直立的大槍後,心想,這是不是一個開關呢?就用手在那兒瞎擺弄。一會兒功夫,女生就開心地對同伴大喊:“洗發精出來了!”

這下輪到張瑞下流地大笑了,一邊笑一邊說:“真有你的。”

聽到這兒,她們才恍然大悟。榮榮伸手在我胳膊上擰了一把,說真夠無恥的你們。

張瑞幸災樂禍地大叫:“別把洗發精給擰出來了。”

“真流氓。”王紅捂著嘴笑著說。

“是盲流,牛“氓”(虻)可是世界名著。”我認真地辯解。

“去去去,又瞎說。”王紅說。

我嚴肅地說,當然,本人十幾歲時就讀過《牛氓(虻)》,到現在還記得上麵那首詩。

“什麽下流詩,說來聽聽。”王紅接著問。

我咳嗽一聲,用普通話充滿感情地背著:

無論我活著
或許是死掉
我都是一隻
快樂的飛虻

“操,原來是牛虻啊。”榮榮挪喻我,感情你把自己當牛虻了。

“你是一隻快樂的流氓。”王紅糾正道。

“是我流氓還是張瑞流氓,才見一麵,就勾搭成奸了。”我把包袱扔給張瑞。

“別擠兌我,請注意,開車時不要和駕駛員說話。”張瑞一臉嚴肅地調侃。

我們都習慣用無聊的笑話來打發旅途的寂寞。

幾個月前,我和張瑞就約著要去寧遠一趟。可是這次卻顯得不是時候。季節已進入初夏,五一前是生意的第一個旺季,店裏雖不忙,可幾家代理商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打貨,既要理貨、發貨,還要回收貨款。期間又和榮榮去了次廣州,參加什麽春季新型建材交易會,所謂的新型建材,大多都是在玩概念,說是騙人也不為過。從廣州回來後,又跑了趟阜陽,張濤必定是同學,做了這行就得想辦法幫他弄好,免得在同學中丟下罵名。果然,那家夥進了一批中看不中用的舊貨,沒有銷路,正發愁呢。

我問店裏的理貨人員,她們解釋說,那批貨是張濤自己挑選的,這小子過分相信了自己的眼光。我隻好親自幫他理貨,給榮榮發傳真,要她親自把關。榮榮也辭職了,這丫頭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數月時間就能獨擋一麵。

兩個月來,張瑞經常催促,我卻一拖再拖。一直到五一前幾天才得幾天清閑,就邀張瑞和王紅上路了。我原想讓榮榮留在家裏,可她對采薇充滿好奇,這點也可以理解,似乎所有人都會對和自己長相差不多的人產生興趣,想了解有無因果關係、或是某些習俗、遭遇是否相似等,這些都可以用來猜測。車下了高速,黃昏來臨了,遠處黛色的青山逐漸被暮色所覆蓋,好似有位巨人正輕輕地給大地蓋了張深藍色毯子。

張瑞在路邊停了車,轉過頭問,現在去哪兒。我的意見是在城裏找間客房,害怕給他帶來麻煩。張瑞堅定地搖頭,說是回家住。不過回去之前,他小聲和王紅商量,要她冒充榮榮的同學。王紅開始不樂意,我們做了幾分鍾思想工作才勉強同意了。

果然,張瑞的母親仔細打量著她們,一付欲言又止的表情。張瑞說,媽,榮榮是不是特象表姐。提到表姐,女人的眼睛又濕潤了。我趕忙把話給岔開。榮榮和王紅都是北方人,第一次來皖西南,這兒的一切對於她們都充滿新鮮感。她們到不生分,纏著張瑞的母親問這問那。張瑞母親常年一個人呆在家裏,很少有客人過來,家裏一下子熱鬧起來,開心得不得了,她們很快就混熟了,一直聊了很久才睡下。

城郊的夜晚異常寧靜,一輪又大又圓的月亮從落地窗外透進來,天空是那種沉澱後的深藍色,數顆星星懶洋洋地掛在天上,仿佛不太情願似的閃著光黯淡的光芒。月光下,竹林和山巒黑黝黝的,若潛伏在身邊的巨大怪獸。我站在窗子前,眼前景色又使我想起幾年前和采薇第一次來到這兒的情景,連所住的房子都是同一間,家俱的格局和床單還保留著幾年前的樣子。好像我們剛剛離開一會兒,安靜可以使時間變得緩慢地流動。

我看著後山,依稀記得曾經扛著竹竿打栗子的那個秋天。我想起和采薇一起光著腳丫子淌過小溪,河床上的卵石被水流衝刷呈象牙色,我象個戰士一樣扛著竹竿走在前麵,采薇提著塑料袋一路小跑地跑著我,風吹過來,竹梢如波浪般輕輕起伏、流動,青翠的葉片相互碰撞發出沙沙的聲音。看著舊景,我忘記了時間和空間,不知今昔何昔,就象采薇還站在身後,笑吟吟地看著我,輕聲細語地提醒,王玨,小心栗子有刺呢。

站了一會,耳朵逐漸適應新的環境後,又聽到潺潺的溪流聲,聽到竹葉如低聲傾訴般的沙沙聲。這些聲音充斥著懷舊的情緒,帶給我的衝擊是如此之大,讓人哀傷得不能自已。

大約零晨兩點我才漸漸入睡,這是一次卻其清醒的入睡,溪流、竹林和采薇的輕笑聲始終縈繞耳邊,聲音並不很大,聽起來非常遙遠,時斷時續,如泣如訴。那些聲音仿佛招喚我,後來,又聽到吉它聲,自己的聲音竟也加入其中,彈琴的分明就是自己,我甚至分辯出由F大調轉換為B調時,手掌摩擦木質琴頸時發出的吱吱聲。那確是我的聲音無疑,我懷疑是某個神秘的地方記錄下這些聲音,又在恰當的時間裏放出來,我聽到自己在唱:

“很久之前,我擁有那女孩
如何說呢?應該說我是
那女孩的男孩
她領著我 參觀她的房子
很棒,是麽?象挪威的森林
慢慢地看吧,引你到想去的地方。”

高音處,采薇的聲音照例會加進來,還是象從前那樣和諧,明亮,宛如天籟。

後來,采薇進來了,不是走進來,而是從穿過巨大的落地窗穿了進來,或是說從月光裏進來的,悄無聲息。進來後,坐在床邊,輕輕地撫了撫床單,好似生怕它弄皺似的。然後支頤坐著沉思,時而用手摸摸腦後的發卡。好似陷入對於某件事情深深的思索之中。

很久才站起來,走到寫字台邊,我躺在床上,身體僵硬,腋下因為恐懼而滲出汗水。寫字台上多出許多東西,有筆記本電腦,一隻煙灰缸和一撂零亂地放置的書籍。皎潔的月光照著她優美的側麵,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完美,純淨的完美撞擊著我胸口那隱匿的憂傷,讓我想起這一切和過去一樣,她開始寫作了,還是一樣的習慣,寫幾句就會停下來思考,用牙咬著筆頭,然後輕輕地搖著頭,仿佛對寫的那些東西並不滿意,伴以這些無聲舉動的,竟然是我們在彈琴唱歌,聲音若隱若聞。

我終於醒了,真切地睜開眼,浮現在睡夢的一切瞬間飛灰煙滅,恰似進入另一個世界般蕩然無存。窗前依然是那輪清冷的月光,溪流的聲音若隱若現,我摸出手機,時間顯示為3:20,此刻,我的全身濕透,睡衣粘在身上,人也象剛剛被從水中撈起般全身乏力。半小時後,進入第二次睡眠,這才是一次安靜的睡眠,醒來時,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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