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痞子的似水流年(十三)
(2007-08-14 09:45:07)
下一個
九
很久之前,我的回憶總會從大學剛畢業那時開始,那時候,我在綠韻上班,成天把自己弄成無憂無慮的樣子,事實上那時候我年少無知,有一千種理由去無憂無慮,去迎接生活帶給我的幸福和憂傷。那一年,發生了許多荒唐事,如果把幫助老魯打架那檔糗事排除在外,我就是那個像海子所描繪的幸福的人。我沒有喂馬、劈柴,也沒有周遊世界,成天和花花草草打交道,偶爾客串收舊破爛掙些零花錢,但這種恬淡的生活也是快樂的重要元素。在我幸福的21歲,我想愛,就和一個叫王麗的同鄉搞在一起,她給我肉體的歡愉,肉體的歡愉是一個令人恐懼的快樂。我們在她的房子裏不知疲倦地相互愛撫,每當她發出巨大的呻吟,我總是害怕地捂住她的嘴,我害怕她會在巨大的快樂中死去。我害怕她高潮到來時說的那些句子,她總會用急促的聲音說,壞蛋,幹死我吧。
後來我遇到了簡,就莫名其妙地跟著她奔跑,把我們的人生軌跡交匯在一起。我不但和她睡覺,還得到了她的公司。21歲時,我喜歡和女孩睡覺,覺得抱住喜歡的女人才不會在陌生的城市裏茫然。我成天和簡膩在一起,像被強力膠粘在一塊般密不可分。我們在辦公室裏打情罵悄。每當完成一個案子,我們就在辦公室內肆無忌憚地接吻,和簡一起經營公司的好處是,我們總有接不完的案子。開始我還認為這個叫簡的女孩公關能力特強,直到後來接觸多了,我發現大多的案子都和一個叫東源的地產大鱷有關。
我問簡,東源到底和我們有什麽關係,她笑了笑對我說:“孬子,那是我爸的公司。”
我有一種被欺騙之後的疲倦,大學剛畢業苦心想進入這家公司,卻不經意被弄到綠韻,當我離開綠韻後,卻又開始和這家公司糾纏不清。它曾經那麽遠,遙不可及,現在卻又如此之近,信手拈來。
我佯裝生氣大聲說:“那你要我來做什麽,你一個人就能搞定。”
簡抱著我,“孬子,公司是以你的名字注冊的,我隻是你的助手。”
原來我隻是簡瞞天過海中的一個棋子,幾個月前她神秘地把我的身份證要去是為了公司注冊。
到廣告公司上班後,我又可以衣著隨便地上班了。就是說,不用成天把香腸一樣的領帶掛在脖子上,這是我自己的公司。我有絕對的自由,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上班的時候,我大多時間都呆在辦公室裏,處理一些簡單得讓人厭煩的瑣事。每天晚上,簡把車開過來,我們再一起回家。
我開始習慣這間二居室的小屋,甚至認為它就是我們的家。我喜歡簡洗過發後,頭發濕淋淋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喜歡她為我點燃的香煙,似乎每隻煙都留有簡甜甜的唇膏味兒。我們坐在淡紫色布麵沙發上看影碟,那一年,我把從前聽說過所有的碟片都看了一通,為別人的故事喜怒哀樂。我們的屋子裏燈總是點亮到深夜。在屋子裏,簡是個慵懶的小女人,她習慣穿一件過膝的大T恤,胸前印著幾個大寫的卡通字母,“YANGJIAN”。她走動的時候,字母在她高聳的胸前跳來跳去,簡的胸部很美,就是說乳房很高,用手觸摸像冷冷的青蘋果,聞上去也有青蘋果的香氣。每當她繞過我身邊時,我總會想起從前看過的那部叫《紅字》的小說。簡的T恤裏什麽也沒穿,看著就有一種想犯罪的欲望,我們在客廳裏擁抱,她勾著我的脖子,跳起來把腿繞到我的腰上,這樣就可以背到臥室裏做愛。我對她說,看到你胸前的字母,就會想起紅字中的海絲特•白蘭,她說,紅字就紅字。我要做你的海絲特•白蘭,為你生,為你死,為你身背恥辱的紅字。
把時間推到數年之前,我們就這樣相親相愛,形影不離。
後來我常常會想起這樣的生活片段,如果生活就這樣按部就班波瀾不驚,那我們現在會是什麽樣子。我們未來的40歲會不會真的到山裏尋一塊土地,在春天裏養那群想像中的黃絨絨的小雞。也許到了那時,我們已經失去了最初的激情。最初的一個月裏,每當從睡夢中醒來,看到我身邊躺著的簡時,總覺得這一切就像做夢一般,我要使勁地咬一下手指才能使自己清醒。這樣我就有了咬手指的壞習慣,而且不分場合。看到我這樣,簡就會及時地給我一巴掌或是一粟鑿,好讓我從臆想中醒來。她會大聲地喝斥我,你傻拉。
我立馬把手背到身後,這樣就象一個聽話的小學生,我誠懇地說:“報告老師,又傻了一回。”這時,簡放下嚴肅的麵具,把嘴湊上來,親我一口,用表揚的語氣說:“我就喜歡你的傻樣兒。”
我不知道傻樣兒有什麽好喜歡的,如果她真的喜歡傻子,大街上有的是。
我們果然就遇到了這樣的一個傻樣兒,他是個流落街頭的木匠,是我的遠房表哥。這個表哥就蹲在安慶路口,一雙大眼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離他不遠處是C城的小商品市場,許多外地人都喜歡在這裏進貨,我的遠房表哥叫大誌,名字聽起來很不錯,但卻胸無大誌——這一點尤其像我。那天我和簡在吳記小吃吃過晚飯後,華燈還未初上,天氣也很好,我們牽著手在路上溜達,轉過安慶路口時,我聽到一個激動的聲音用家鄉土話在喊“二牛,二牛。”
我尋著聲音,就看到了大誌。他一頭亂發,穿著迷彩服,躲在法梧下麵,身後是一叢修剪得很漂亮的綠籬。從修剪的手法看,這叢綠籬是綠韻老張的作品。大誌一身迷彩裝束頗具偽裝性,簡雖然聽到了聲音但半天也沒尋著人,她拽了拽我的手臂,驚慌地問:“鬧鬼了撒?”
我指著樹下搖晃的腦袋對她說:“瞅準了,人在那兒。”
聽到熟悉的聲音後,我端詳著樹下這張和姨娘極像的女人臉,雖然麵孔黝黑,但看起來卻有幾分秀氣。在異鄉看見親戚讓我開心不已,我招了招手對大誌說:“站起來,別蹲在那兒,像拉屎似的。”
我們領著大誌返回吳記,要了盤“吳記”最好吃的龍蝦。簡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好奇地看著我的鄉親,她看到大誌穿著不合時宜的迷彩服,把刨子用麻蠅係在腰上,滿意地點了點著,笑嘻嘻地對我說:“你的同鄉不錯嘛。”
“哪兒不錯?”
“哈哈,像個野戰軍,還挎著槍呐。”她笑著,然後咳嗽一聲,壓低了聲音唱:“騎馬挎槍走天涯……”
簡的話讓我哭笑不得,啪地伸出手,敲著她的腦袋糾正她:“看好了,那不是槍,是刨子,做木工用的刨子。” 我的表哥把刨子背在身上闖進城市,像當初挎槍的士兵一樣,臆想著用刨子刨出片新天地。
一口氣吃下三盤龍蝦後,表哥打了幾個心滿意足的飽嗝。簡問他:“吃飽了撒?”
“飽了。”大誌是個誠實的小夥子。
“飽了我們送你回去。”我問大誌:“你住哪兒?”
“我住月桂坊。”
我們決定先把他送回去。
大誌跟著我們來到停車場,簡打開車門,擰動點火開關,對大誌說:“上車吧,我們送送你。”大誌連忙搖著手,說:“不了,我自己回。”
“別拘束,都是自家人。”我打開車門把他塞進去。
大誌站在車邊手足無措地搖著手的樣子讓簡發笑,過去許多天後,她還津津有味地評價我的表哥:“好玩,那傻樣兒,像個受驚的將軍。”
對於簡這種馬爾克斯式的玩笑我不以為意,隻是淡淡地說,你們有錢人的氣焰嚇著了他。
再次回到月桂坊,走在熟悉的路燈下麵,我又看到在燈下走棋的人們,他們亦如往昔般地吵鬧,兩個走棋者為了一隻車相互開罵,吐沫在空中如蒼蠅般亂舞。
大誌住在一個兩層樓房裏,是一間陽光照不到的小屋。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婦人在門口迎他,連忙叫聲“嫂子。”大誌尷尬地撓著亂草似的發,認真地糾正我:“不是嫂子,是同鄉。”這個家夥邊自己都快養活不起時,還不忘姘個女人。
這個呆頭呆腦的家夥莫名其妙地闖進我的小說裏,還背著個刨子。他就是我表哥,那時候他24歲,正是奮發有為的年紀,這個年紀裏很多人都想幹點大事,事實上,表哥在從縣城登上來C城的汽車時,也有奮發有為的想法。在他想奮發有為時,在車上遇到幾個騙子,我的遠房表哥用自己的四百元人民幣換了一大把一文不值的秘魯幣,下車後就身無分文了。他流落街頭,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看到老太太過馬路就義務上前攙扶,看到路邊有門窗損壞也願意把它修好。草兒在月桂坊對我說,這樣的好小夥不愛他都難。她果然用在沙子裏發現金子的眼睛在人海中選中了大誌。那一次,她早晨在批發市批了幾斤蔬菜,正當她不知道如何弄回去時,大誌走上前來,幫他把菜弄上車,並義務送到菜市場。於是,草兒收留了他,也算是搭了幫手。大誌很好地履行了半個姘頭半個苦力的工作。就是說,做事和做愛都很賣力,投入了極大的熱情。還利用業餘時間上街攬點木工活。
讓四肢發達的表哥來公司上班是簡的主意,她認為我表哥手腳勤快,還會一手木工活,將會是一個很不錯的外勤。事實證明簡的分析相當準確。大誌很快就適應了新環境,工作相當賣力,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那種視公司為家的主人翁責任感,他珍惜施工場地上每一管霓虹燈,每一塊角鋼,他清理過的場地總是幹淨無比。
每當看到他坐著工具車汗水泠泠地回來,簡總是誇張地對我說,你看你看,咱們的將軍是多可愛的人啦。表哥身背刨子的樣子給簡留下了過於深刻的印象,她喜歡稱他為受驚的將軍。在大誌沒來公司之前,我們很少出外勤,基本上都是把接到的單子轉手給廣告製作公司,我們隻做策劃。大誌到來後,我們才真正涉及到具體製作。我從勞務市場尋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年輕人,拉起了製作班子。這樣,我們的公司就是一個比較正規的廣告公司拉。一開始,簡怕麻煩,認為沒有必要把那些髒活累活攬過來做。我對她說,咱這不是讓表哥有用武之地麽,後來,我表哥果然就有了用武之地。
公司逐漸小有名氣。看到我成天忙裏忙外,樊簡以心疼的名義把朱妍弄到公司協助我的工作。這是一個細眉順目的女孩,長著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那時候,她剛畢業,算起來還是簡的學妹。這是一個和簡一樣說話頻率很快的姑娘,她們倆在辦公室時嘰嘰喳喳地交談,可以起到滅蚊劑的作用——沒有哪隻蚊子受得了她們的嘀嘀噠噠。她們在辦公室裏把那所大學的陳年舊事一件件拿出來點評。我趁此機會溜了出去,在外麵玩了半個小時,我第一次見到朱妍就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