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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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痞子的似水流年(十二)

(2007-08-12 10:52:21) 下一個



一個痞子美好的新生活自五年前秋天開始。那是一個有很燦爛陽光的清晨,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很小心地把它們放進蘭色條紋的編織帶裏。這裏麵有三套換洗衣服,一雙藍球鞋,一雙母親親手做的布鞋,十來本亂七八糟的小說。其它東西都當作饋贈送給了老魯他們。當我提著袋子走出月桂坊巷子時,很希望天上會下一場秋雨。那是一種天真的想法,目的隻是為了配合離開的氣氛。事實上,我沒有必要留戀這尋常巷陌,我的身後,一大朵太陽肆無忌憚地吞噬著陰暗的巷子。賣菜的和收破爛的都已經出發了,人們都有自己的營生,雖然他們覺得很有必要送送我,但生活的壓力卻不允許人們浪費每一寸光陰。

等待樊簡的時候,我轉過身去,刺目的陽光照進我的眼,寓示著將會有一個美好而燦爛的未來,在我懵懂的青年時代,未來對於我除了無知的想象之外,未來彷佛就是這炫目而白亮亮的東西。我喜歡陽光,卻不知道,這種炫目除了光環之外卻空無一物。

簡斜斜地靠在車門外,手裏悠著房子的另一串鑰匙。她飛快地舞動著,直到把鑰匙舞成一道優美的弧線,看上去,她今天心情不錯。

我提著袋子,走過去說:“你咋還拿著一串鑰匙呀,我這兒不是有麽?”

“就你那驢脾氣,我擔心你把鑰匙扔了。”她笑吟吟地說。

我拿出車鑰匙,打開後備箱。

“上車。”她說。

隨著淩誌輕快的發動機聲,它載著我們和我們的愛情向另一個目標飛馳而去。

比起月桂坊六平方的小屋,新租的房子就大得有點空洞。我的破爛家什孤零零地放在門後,象一個蹲在街角的乞丐,不同的是,乞丐會說話,但我的東西不會。相同的是,他們都帶著一種委瑣形態,和這個社會格格不入。

在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房子裏,我們第一次親吻,第一次做愛。我們在房子裏弄出很大的聲音而不去在意有人敲門。新地方和月桂坊有那麽多的不同,雖然沒有象棋可下,不能再見到老魯憂鬱的臉,但這又有什麽呢。每月除了收電費的幾乎沒人敲我們的房子,但月桂坊卻在深更半夜還有可能聽到老魯的歎息和老王夫婦做愛的聲音。

開始我認為住在這樣的出租房裏很鬱悶,因為習慣了遙遠的故鄉那種親切而隨意的生存狀態,我總是對樊簡嘀咕。這時候,她就會捂起耳朵說:“吵死拉吵死拉。”但後來,她顯然被我對故鄉精彩的描繪所感染,決定在四十歲之後隨我一起回故鄉住下來。

“那時候我們會在春天養一群小雞,以保證一個冬季都能吃上新鮮的雞蛋。”我對她說。

“那我們將來的房子將在哪兒撒?”樊簡用一種憧憬的語氣問我。

“我想好了,買一塊靠近山邊的地,我們自己蓋房子住。我們將來的房子將會'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還喂馬劈柴,周遊世界呢。”她笑著,然後把手放在胸口,當朗誦狀:

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

收起你那難聽的方言吧,顯然,我也被她逗樂了。

簡一把抱住我,把頭貼在我的胸前,嘴裏還不能停止對詩的朗誦欲,她說:

那幸福的閃電所帶給我的

我將會帶給每一個人

給每一座山,每一條河流取個溫暖的名字

……

多年之後,我回到故鄉——一個遠離C城的山邊小村,開始過上一種農民式的簡樸生活,這樣做的目的與其說是離群索居還莫如說是因為懷舊,是的,從二十七歲就開始懷舊了。那時候,我剛從一個被限製了自由的地方出來,被限製自由的結果會使人厭惡塵世。我不但厭惡塵世,而且厭惡自己, 甚至厭惡快速長出的每一根胡子。每天,我坐在窗邊,麵前是幾十張白紙,我用指甲凶狠地扯下新長出的胡須,好像它們會妨礙我成為一名詩人或是小說家。我的麵前有一座黛色山巒,多美的山巒啊,它讓我想起久遠前的那個二居室小屋。我毫不猶豫地給那座山取了個溫暖的名字——簡。

後來,我在村子邊緣遊蕩,和每一個認識的人或是不認識的人打招呼,對他們說那座山的好處,同時不會忘記我給它新取的名字,所有人都微笑著搖頭,但出於對我:第一個走山村的大學生的尊重,他們的嘴邊還是友好地念叨這個陌生的名字,但沒有人懷疑,這座山還是叫蓮花。我把山巒起伏的形狀看成簡身體優美的曲線,那曾是我無比熟悉的身體,多年之後,我才明白,我原本是那麽愛她。

然後在六年前,在那個出租房內,我卻那麽輕易地放棄了我的最愛。我覺得出租房內的愛情是廉價的,那時候我覺得愛情它其實隻是生活的一部分,現在才發現,在年輕的時候,愛情才是全部。我總是對簡說出租房三個字,簡笑而不答,其實她沒有告訴我,這間房子是她自己的。生活中的簡是個很簡樸的姑娘,上學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控製自己的消費,她把家裏給她的錢存起來,買了這所房子,這所帶給她快樂又帶給她憂傷的房子。

搬到陽光花園後,我隻在綠韻上了一個月的班,就來到簡的廣告公司。雖然我對廣告業一知半解,但是年輕的我有一種無知的自信。那是一個特殊的日子,2月14日,我和簡來到公司,簡把我按在最大的一張老板桌上說:從此以後,這個位子就是你的,她把廣告公司作為情人節的禮物送給了我。我笑著說,這哪行呐,廣告我是門外漢啊,簡說,沒關係,隻要我爸支持,我們就有的是業務可做。

現在我28歲了,人到了這個時候就容易回憶,有些事情總會在它需要出現的時間從我的記憶裏流出來。我發現自己的腦子像一堵四麵滲水的大堤。那些記憶就是極力想衝破大堤的流水。被限製自由的時候,我就靠回憶來忘記痛苦,雖然回憶曾經是痛苦的一部分。我學著把記憶中的憂傷過濾掉,這樣就有快樂可尋。那時候,我認為隻有回到從前才不會莫名其妙地挨揍,挨揍是件讓人難堪的事,莫名其妙地挨揍更使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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