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聽風吟

我們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
正文

長大成人(十)

(2007-07-27 09:40:14) 下一個

4

14歲時,有一天早晨醒來,內褲濕了一大片。這種奇怪的現象把我嚇了一跳,最初還以為是遺尿,但所遺之物和尿有很大的不同。於是十分害怕,以為生了什麽怪病,就把自己捂在床上,後來想起夜裏做過的荒唐的夢,就把這東西和夢聯係在一起,那時候,我還沒有喜歡一個女生,和同桌女生之間劃了條顯示地盤的線,上課時,她不小心越線,總會挨我一尺子。那時候還不知道憐香惜玉。可是,那天清晨後,我對女生就有了不同的認識,我開始喜歡同桌女生身上芬芳的氣息。當她不經意看我時,就會麵紅心跳。
 
我開始喜歡一個叫謝婷的女生。在想象中我成天和她在一起,我把自己的喜歡埋在心裏,不想讓她知道。但這並不妨礙我關注她,她就坐在我前排右手的座位上,上課時,我總能看到她穿著米色襯衫的削瘦的背。她彎下腰的時候,我看到她光滑的腰肢,很多時候,我很想伸手去撫摸她的腰,這個念頭侵占了我整個春天,讓我心慌意亂。夏天到來時,我又開始喜愛她短裙下修長那結實的腿,最初的喜愛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純潔,我的目光甚至沒有向她腿上延伸,雖然在少年朦朧的意識裏,那裏有令人心醉神迷之物。當她目光瞟過來時,我總會像犯錯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

這次朦朧的相思很快受挫。一個夏天黃昏,我在廁所裏無意中聽到謝婷和兩個女生的對話,她們開始對自己身體發表議論,其中多是對於迅速成長的乳房的疑惑和對初潮的恐慌。幾個女生用快速的聲音交流對男生的意見。謝婷這時用炫耀的口氣講述男孩們寫給她的情書,他口中熟練地說出許多男生的名字,當同伴們問她有沒有喜歡的男生時,她用微笑作答。這時,她的同伴一連串地報出班裏男生的名字,後來我知道,她喜歡的男生叫張兵,是那個和我一起練琴的少年。

我逃出那片肮髒之地,很想把對謝婷的暗戀像手紙一樣扔進廁所。當天晚上,我徹夜未眠,眼前飄動著最初的那件米色襯衫,那件襯衫曾真切地在我十四歲的天空飄揚,我的心第一次品嚐了刀割般的疼痛,這真切的疼痛持續了數周之久。後來,我又注意一個喜歡托著腮的長發女生,她是語文教師的女兒,我喜歡她恬淡的笑容,喜歡她若有所思地托著腮,我覺得看上去很美。我會夢到她,我們在夢的密林中穿行去尋找湖水,林子裏浮著層牛奶似的霧,在夢的甬道裏,我們牽著手。有一次我夢到我們擁抱,擁抱的結果是我的內褲又濕漉漉一片。有那麽一段時間,這個叫劉曉紅的女生成了我臆想中的女友。

透過天空飄浮的回憶之風,我看到十三年前的男孩,他坐在陌生的窗邊,房子四壁刷著白顏色的塗料,顯得比實際要大,也顯得回憶空虛無比。我看到明亮的陽光受到窗簾的狙擊,成為談黃色光暈。那是一間有著許多書的房子,是陶小魯和陶小豫的書房。那個過去的坐在窗邊的男孩是我,也是在那個房子裏,叫楊烽的少年第一次吻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就是陶小魯,他們在十三年前經曆一次真實的初戀,那一年,楊烽十五歲,陶小魯十七歲。

我記得陶小魯第一次給我描繪的愛情時的情景,記得她眯著的眼裏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那時,我發誓愛她,我以一個農場少年特有的倔強鄭重要對她許諾,我要把一生都留在這個女孩身邊,因為她讓我脫離了所有對於欲望的恐懼,使我第一次體會到愛的浪漫和真實。年少是的諾言經曆不過歲月,像紙片般一撒就破。

最初,陶小豫對我們的親密感到迷惑不解,當他見我每個周末都送陶小魯回家,看到我們形影不離後,以一個少年特有的敏感理解了我們的關係。在一個秋天傍晚,他叫住我,我們在河堤上進行了一場象征成人的對話,對話從那場兩年前的戰爭開始。

他說:“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和國慶打架麽?”

事實上若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想不到這個清秀的少年會像狼一般的咬住國慶的手,而使那隻手鮮血淋漓。我隻好說

“為什麽。”

“那時我和姐剛剛從省城轉學過來,國慶在我們放學的路上攔住姐,嘻皮笑臉地要和她交朋友。”他說。

“然後就和他打架呀,你知道麽,這種方式交朋友在農場習以為常。”

“那家夥一看就不是好人。”陶小豫話鋒一轉,說:“我看出來,你喜歡我姐,隻要你不象國慶那樣,我並不介意。但是你要對我姐好。”

那次釣魚後的下一個周六,我和陶小豫照例一起走出校門,我們像哥們一樣肩攀著肩,在校車前,他要我星期天去他家,陶小魯約我去做客,算是對釣魚時的直言不諱而道歉。“那有什麽好道歉的,原本就是我做錯了。”我笑了笑,還是接受了他們的邀請。

星期天早上,我換了幹淨的襯衫,外麵套了件深藍色毛衣,我想把自己弄得整潔一些,這樣看上去又像另有企圖,但那時絕對想不到會和陶小魯有段曖昧的感情。騎上單車,麵前是一條石子路,兩旁種著整齊的楊樹,初秋時葉片還未凋零,隻是葉子的邊緣染上些淡淡的黃暈罷了。這樣,在陽光照耀下,所有的葉片都呈視出琥珀一樣的色澤,田地裏的稻子正在成熟。勞改們忙著收割莊稼,藍色的衣服分外醒目,在這個遠離城市的農場,秋天分外美好。

路上遇到的事差點打破了原來的計劃。我遇到了同班的張兵,他匆忙地經過我身邊,停下車,左腳支著地麵,回頭神秘地對我說:“楊烽,泡妞去不去?”“是謝婷吧?”我試探他。“不是那騷娘們,如果你想幹她,我把她約出來,我們來個四人約會。”張兵的話險些讓我動心。

在去場部和幹謝婷之間猶豫片刻,還是去場部占了上風。我揮了揮手對張兵說:“下次吧。”

穿過人工河道,場部就在依山傍水的鎮子邊,剛到門口,就看見姐弟倆。他們都穿著淺灰色毛衣,不同的是,陶小魯穿著咖啡色短裙,長發用發夾置於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漂亮而嫵媚。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陶小豫更像沒長大的孩子。

我們一起上樓,陶小豫說鄉下的親戚不在,我們要自己做飯。這難不倒我,經過簡單分工後,由陶小豫負責摘菜,我和小魯燒菜。這樣,她就有了一大段時間讓我參觀她們的家。陶小魯的房子幹淨利落,牆上沒有一般女生喜歡的明星圖片,屋子裏陳設簡單,隻有一個寫字台和一疊整齊碼放的書籍,床上也沒有長毛絨娃娃,隻有窗台上一盆盛放的百合。我笑著問:“牆上怎麽不掛些風景畫?要不掛幾張明星像也成啊。”陶小魯拉開窗子,微笑著指著遠處淡紫色山巒說:“這是董源的《瀟湘圖》。”又指著喧鬧的大街“這是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明星嘛,我喜歡格瓦納,不崇拜油頭粉麵的明星。所以不如讓它空著。”

在我的眼裏,高中女生都喜歡穿色彩繽紛的衣服,像麻雀般嘰嘰喳喳地聚在一起。但陶小魯顯然和她們不同,她看似輕鬆的語調裏更多是一種飄忽不定的無奈,一種看透世事的孤獨。三麵空牆壁,窗台上怒放的百合似乎都是在傳遞她思想裏的某種信息,讓我迷惑不解。

不知為什麽,忽然覺得這間看得見青山和稻田的房子,這間房子裏的人和我有一種模糊的親近,或是說將會和我有某些特殊的關聯。十五歲的心靈裏,覺得我不是在走進她,而是在找回她,我對麵此刻坐著一個女孩,她的一切都為我的意願而生。

想到此時,我看了眼對麵的女孩,此刻她正笑盈盈地看著我,一雙眼睛近乎透明,我一下子掉入透明的陷阱,卻發現裏麵空無一物,那一刻我是驚慌的,我覺得自己就象小偷在窺視別人的秘密,我驀然臉漲得彤紅,慌忙擺弄著手中的鑰匙以掩飾窘態。

“不要拘謹。”陶小魯的話把我拉回現實。

“你和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慌亂中我忘了修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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