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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三輪

(2008-10-24 21:41:33) 下一個
夢三輪  (三輪車之戀)

“昨天夜裡我作了一個夢﹐夢見了二黑哥扛槍把軍參。” 這是歌劇<<小二黑結婚>>裡
女主角小芹的一句唱詞。每當聽到這句唱詞﹐我也都會想到昨天夜裡作的夢。可是說來
奇怪﹐今天沒有聽到誰唱這句歌詞﹐我照常也想起了昨天夜裡的夢。我不是小芹﹐自然
夢不見二黑哥參軍。


要說我的這個夢﹐恐怕全中國十幾億人﹐全世界幾十億人﹐拚著命猜它個七七四十九天
﹐也絕對猜不到。有人可能早已經不耐煩了。說你的這個寶貝夢到底是什麼,別再賣關
子了。實在不好意思﹐我可能受了我奶奶嘮叨饒舌的熏陶﹐話說得多了點﹐彎繞得遠了
點。衷心感謝您的耐心。諸位請洗耳恭聽﹐現在我向全世界鄭重宣佈﹕我夢見騎三輪車
啦﹗

人貴有自知之明。我心裡清楚﹐這個爆炸性新聞可能會讓不少人忍俊不禁。天上飛的﹐
地上跑的﹐多得沒法說。論天上飛的﹐要夢還不夢見開飛機﹐乘火箭。論地上跑的﹐要
夢還不夢見開汽車﹐駕摩托。最起碼也得騎自行車。沒成想是騎三輪車﹐而且還是一輛
又舊又破﹐除了鈴鐺不響﹐滿處都響的超級殘疾。我似乎看到了很多人在我背後掩口而
笑﹐譏諷地說﹕“瞧他這點出息﹗” 嗯﹐您可別小瞧我夢中騎的這輛三輪車。說來話
長了。

我從十幾歲起就夢想能騎上自行車。我老家離城裏不遠﹐在城裏混飯吃的大人們,每逢
春節都騎著自行車回家過大年。這可樂壞了我們這些孩子﹐因為我們可以在打麥場上用
大人的自行車練習騎車。可不知道我為什麼那樣笨﹐別的玩伴早早學會了﹐我還是不
行。就這樣﹐直到我長大了﹐進城上大學還是沒有學會。

一晃到了1965秋天﹐我隨同學們一起到農村去搞四清運動。在隊友的熱情鼓勵和耐心幫
助下﹐我終於又重操舊業﹐在農村的場院和坑坑窪窪的土路上練騎車。雖說經常把腿磕
得青一塊紫一塊﹐有時甚至鼻青臉腫﹐乃至狠狠地紮進場院的草垛裡﹐摔倒路邊的豬圈
中﹐也還是在所不辭。經過一段鍥而不舍的苦練後﹐我終於如願以償地以無盡的皮肉之
苦﹐換到了騎車的技術。您說我學會騎自行車容易嗎﹖說句心裡話﹐要比女人十月懷胎
生下三胞胎還難﹗

無論怎麼說﹐現在自行車在我腳下已不再是動輒尥蹶子的生馬蛋﹐而是附首貼耳的順毛
驢。我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當時我都能在月朗星稀的晚間騎自行車﹐沿著田間崎
嶇的小路到鎮上去開會。說不上騎多好﹐但畢竟沒掉過隊。

1966年3月8日﹐河北省邢臺地區發生強烈地震。我們所在地離那裡不遠﹐受到嚴重波
及。上級決定大學生提前返校。我帶著一身自認為過硬的騎車本領﹐躊躇滿誌地走進了
校園。身懷絕技﹐不展不快。於是﹐我在一個星期天﹐迫不及待地騎著別人的自行車﹐
在學友的陪同下﹐上了大街。  真可謂得勝的貓兒歡似虎。我心裡那個美滋滋的勁就別
提了。

可惜我高興得太早了。就在我神采飛揚﹐心花怒放的時候﹐前麵突然跑出一個小孩。說
時遲﹐那時快﹐還沒等我捏閘﹐我連人帶車就象是出膛的子彈離弦的箭﹐啪的一聲和那
孩子親密無間地撞了個正著。多虧同行的學友巧用三寸不爛之舌出麵斡旋。為了求得饒
恕﹐我更是笑臉陪盡﹐好話說絕﹐恨不能給孩子的母親雙腿跪地﹐磕十個響頭。那位知
情達理的母親﹐真有包容天宇的偉大胸懷﹐再者可能也念我是初犯﹐總算放了我一馬﹐
沒有追究。我和學友千恩萬謝﹐趕緊登車離開那是非之地。我們真好象<<水滸傳>>裡魯
智深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一段說的﹐  ““魯提轄見事不好﹐一溜煙跑了。”

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從那以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再也沒有膽子在城裏
騎自行車。再一晃﹐又十年。大概真的是怕井繩的十年已過。機會又來了。膽子又大
了。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心血來潮登上了一輛三輪車。哎喲﹐真是多一輪是一輪﹐三
個輪子的車就比兩個輪子的穩當。我一上去就遊刃有餘地在路上兜了一大圈。那可是痛
快。後來聽人說﹐會騎兩個輪子的自行車都不會騎三個輪子的三輪車。看來我還是個絕
對的例外。因為我雖然騎自行車是二把刀﹐但畢竟算是會的。怎麼三輪車就聽我使喚呢
﹖可是說來奇怪﹐自打那之後﹐我卻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沒有犯過想騎三輪車的癮。


似箭的光陰﹐如梭的日月。轉眼到了1990年。我象多年的媳婦熬成了婆﹐終於從單位分
到了一套象樣的新房。美得我寢食不定﹐坐臥難寧﹐真真是受寵若驚﹐整日裡樂得屁顛
屁顛的。由於新居離舊居隻有幾條路相隔﹐在準備遷居的時候我又心血來潮﹐想到不妨
學學螞蟻搬家﹐自己先設法搬小件物品。於是我忽然想到在親戚家看到過一輛廢棄的舊
三輪車。對﹐三輪車。三輪車不禁使我好生技癢。我是個痛快人﹐說幹就幹。

三輪車呀三輪車﹐我們一見如故。別看它有點破﹐可還真聽我使喚。自打開始搬家的那
一天﹐它就和我密切配合。說句公道話﹐在我的喬遷之喜中﹐它的確立下了汗馬功勞。
從此以後﹐我對它已經愛不釋手。怎麼辦﹖我不能卸磨殺驢。我還要設法讓它繼續為我
服務。

現如今做什麼都講究從娃娃抓起。三輪車為我服務也要從我的娃娃抓起。在這以前﹐我
的女兒從上幼兒園到上小學﹐都是由我帶著她乘坐公共汽車。我太太當時工作三班製﹐
不能保證經常有時間接送女兒。這一重擔就自然落到我的肩上﹐原因是我天天上正常
班。乘公共汽車雖然能免除雙腿勞頓之苦﹐可也有獨特的難處。最要緊的是趕鍾點上車
﹐稍不抓緊﹐哪怕拖拉幾分鐘﹐都有錯過車的可能﹐因此每天都搞得緊緊張張。夏天還
好﹐冬天一到﹐麻煩大了。別說小孩子﹐就是大人早晨起床也有戀熱被窩的毛病。再加
上要穿的衣服多﹐一時發懶誤車的事在所難免。

有一天早晨﹐我和女兒匆忙起床後趕緊去坐公共汽車。平時往車上一坐﹐心情就立即輕
鬆下來。可是那天很奇怪﹐坐在車上總不踏實﹐感到有點不對勁。等汽車快要在第二站
停下來時﹐我才恍然大悟﹐如夢方醒。原來是沒有帶書包。不帶書包到學校幹什麼去﹖
無話可說﹐下車沒商量。

要想避免類似情況再度發生﹐除非能象別人那樣騎著自行車接送女兒。這個念頭一出現
﹐我眼前一亮。有了﹐我那輛舊三輪車不是可以代勞嗎﹖這樣一來﹐從轉天開始﹐大街
上便出現了一幕老子奮力蹬三輪車送女兒上學的立體動感畫麵。

自從我蹬上三輪車正式上路送女兒上學﹐我和女兒便開始了一種全新的生活。十來歲的
孩子身輕體小﹐我蹬起來並不費力。用不了很長時間就高高興興地到了學校。趕上天氣
好﹐我們父女兩個就好象是在遊覽市容。春季裡大路兩旁繁花似錦﹐令人心曠神怡。風
和日麗﹐暖烘烘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的。有時蹬車蹬得我汗津津的﹐雖然有些熱的感覺
﹐但心裡甜滋滋的。我不時地回過頭去﹐一邊望著女兒燦爛的笑靨﹐一邊和她說著笑
話。女兒銀鈴般甜美的笑聲令我陶醉不已。

當然誰也不能苛求老天爺單單為了照顧我們父女倆而永不變臉。風霜雨雪是大自然不可
或缺的要素﹐冷熱溫涼是大自然不可規避的鐵律。而學生也不能因為老天爺發脾氣就輟
學。所以不論天氣有何變化﹐我們父女倆也隻能照常三輪車的侍候。

春天裡的天氣大都不錯﹐即使變天也壞不到哪裡去。夏天﹐往返途中怕的就是突然遭遇
暴風驟雨。如果是放學﹐途中或許可以找個地方避一避。如果是早晨去上學﹐那就是天
上下刀子,也得毫不含糊地和往常一樣分秒必爭。雨下得小﹐父女倆穿上雨衣便可以抵
擋過去。如果風雨交加﹐再好的雨衣也是管酸不管涼。我和女兒一個被澆成落湯雞﹐一
個被淋成雞落湯。而越是這樣的情況﹐我越是大汗淋漓。臉上也不知道哪些是雨水﹐哪
些是汗水。我回頭看著女兒蜷縮在雨衣裡冷得打戰。雖然風雨大作﹐雷聲隆隆﹐可是我
感覺自己的耳朵這時候特別好使。我似乎能透過驚雷聽到女兒冷得牙齒得得響。而那若
有似無的響聲也似乎越來越響﹐簡直要壓過滾滾雷鳴﹐而且就象敲擊著我的心。那感覺
才是令人心碎﹐令人目眩。

冬天一到﹐遭罪的日子也就到了。早晨從南向北行﹐一路上北風可口地灌。孩子坐在後
麵﹐手腳冰涼。時間一長﹐兩腳還會麻木。有時候﹐呼嘯的寒風凜冽逼人。但我不能後
退。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頂風而進。為了減少阻力﹐我儘量低而又低地趴在車把上。
我好象是在和大風進行頂牛比賽。 最終的贏家當然是我。遇到下雪天氣﹐鵝毛大雪紛
紛揚揚﹐彌得人睜不開眼。如果是在轉天早晨﹐路麵的雪早已結成冰。就象是在溜冰
場。我必須格外小心。那可真是名符其實的戰戰兢兢﹐在履薄冰。

騎三輪車和騎自行車一樣。在路上最怕的是兩件事。一是輪胎泄氣﹐二是關鍵時刻掉鏈
子。不要忘記﹐我騎的是廢棄的舊車。這兩件事經常發生。正騎得來情緒的時候﹐蹬起
來卻越來越費勁。等下車一看﹐原來是車輪泄氣。有時還真的耽誤大事。記得有一次離
學校還很遠的地方﹐車輪泄氣沒辦法繼續向前蹬。我推著車勉強走到路邊的修車點。修
車師傅扒開車帶發現內帶被紮破了。要補帶﹐不然沒辦法繼續騎。離上課時間也不遠了
﹐我隻好吩咐女兒趕快走﹐如果等到修好車﹐那就遲到了。沒辦法﹐我隻好眼睜睜地看
著女兒背起書包﹐一溜小跑地把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關鍵時刻掉鏈子﹐我這輛舊三輪車更是家常便飯。每次一掉鏈子﹐我都是急忙下車﹐然
後蹲下來﹐象個修車工一樣親手修理﹐弄得我兩手油膩膩,黑乎乎。 有時弄不好,一
路上屢次三番地掉鏈子。我狼狽不堪倒是小事,耽誤了孩子上學是大事,因此騎起來總
是提心吊膽,必須格外小心。

有時候女兒生了病﹐我還要用三輪車馱著她到醫院去治療。女兒除了一般的頭疼腦熱﹐
也有過兩次較比嚴重的病。第一次是後腰部位連續生了好幾個癤子。疼得她直不起腰。
我就在她傍晚放學後送她到醫院去治療。記得那次是冬天﹐放學後天色已晚。到醫院看
完病天已經大黑下來。我看到我那輛心愛的寶貝三輪車在醫院外麵黑洞洞的牆角下﹐似
乎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我急忙把平時準備好的抹布從車座底下拿出來﹐先仔細地擦掉車
上的灰塵。把事先帶著的小板凳放在車上﹐把女兒安頓好﹐這才垮上車座﹐一陣風似地
往家裡趕。一路上我一麵加緊蹬車﹐一麵回想起醫生用手術刀切開女兒腰間的癤子﹐然
後往傷口裡下藥撚的情況。那該是多麼地疼痛啊。這方麵我也有過相同的切皮膚之痛。
因為我小時候在後脖頸上也生過類似的癤子。大夫也是往傷口裡下藥撚。長長的硬硬的
一根藥撚生生地往潰爛的肉裡紮。那種疼痛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難以忍受的。不過奈著
麵子﹐起初還能忍著勁﹐隻是唏噓不已。不過隨著藥撚深度的增加﹐疼痛也急劇增加﹐
到最後也顧不得麵子為何物﹐幾乎是下意識地張大嘴巴哇呀呀地嚎了起來。可是看看我
的小女兒﹐無論藥撚下多深﹐也沒聽她叫一聲。我回頭望望坐在車上一動不動的小寶
貝。她一定還在忍著巨痛﹐隻是不願哼聲。此情此景弄得我也不忍心再打擾她。隻是在
心裡默默地讚許著﹕“我的小寶貝多麼堅強啊﹗”就這樣接連一個星期的治療﹐女兒的
病總算好了。

另外一次﹐不知是何原因﹐女兒的左眼下部突然痙攣不止。起初我和太太也都沒有太在
意﹐隻是用開水泡毛巾熱敷。但是兩天之後還不見效﹐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於是
我又故伎重演﹐照舊蹬上我那寶貝三輪車送女兒求醫。這次是到中醫院針灸科去治療。
大夫把一寸多長的銀針硬是往沒有多少肉的眼眶週圍紮。我真是不忍心看。可是我的女
兒和上次一樣﹐依然一聲不哼。我真的佩服。難得她小小年紀﹐竟然如此堅強。

紮紮紮﹐一個勁地紮。三輪車天天馱著我們父女倆往醫院裡跑。大夫天天手持銀針往往
女兒眼眶週圍紮。真是一通好紮。整整紮了一個多星期也沒有見效。後來我和女兒似乎
都有點泄氣。三輪車這時也似乎對大夫不滿意﹐竟然吱吱呀呀的叫了起來。哎﹐我這輛
通人性的三輪寶貝。你該馱著我們父女二人再到哪裡去求醫呢﹖一路上我和女兒在三輪
車吱呀的叫聲伴隨下﹐商討著下一步的醫療方案。三輪車此時此刻﹐在我和女兒的眼裡
﹐三輪車已經不再是另類。它已經是我家的一個不可或缺的成員。因此﹐這一路上﹐與
其說是我們父女二人﹐倒不如說是三個人在一起商討女兒的醫療大計。當然﹐最後﹐還
是四個人做出了決定。那另外一人當然就是我太太。我們全家的決定就是改換門庭﹐另
找高明。後來﹐我又用三輪車馱女兒﹐慕名前往一位姓李的醫生那裡紮了一段時間的針
灸﹐女兒的病才算慢慢的好了。

以後女兒逐漸長大了。她看到大多數同學都是讓父母用自行車馱著上學,個別的還用汽
車送,而自己卻讓父親用三輪車馱著上學﹐慢慢感到麵子上不太好看。 最後﹐她終於
吞吞吐吐地提出要自己學騎自行車。我和太太都認為女兒的要求並不過份﹐於是爽快地
答應了。而教女兒騎車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我太太的身上。

小孩子的悟性確實不錯﹐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女兒就能騎車了。又過了一段時間﹐我
和太太就給女兒買了自行車。從此之後﹐騎三輪車接送女兒就成了歷史。雖然不再騎三
輪車接送女兒﹐但是三輪車並沒有就此退休。而我在感情方麵來說,也似乎與那輛寶貝
三輪車難解難分了。從那以後﹐三輪車就變成了我上下班的交通工具。

在此後的日子裏,一直到我去國來美為止,三輪車一直伴隨著我在人生道路上經曆風風
雨雨,坎坎坷坷。它不僅充當我的交通工具,還曾充當我幫他人運送糧煤的運輸工具,
也曾充當我護送患者前往醫院治療的救護車,更曾充當我載友遊覽市容的觀光旅遊車。
三輪車雖舊,但它卻幫我把生活的畫卷日日翻新,從而使我的生活甜如飴,甘如蜜。如
梭的日月,似水的年華。扳起指頭算一算,我在他鄉為異客的時間,轉眼已有六個年
頭。不知那讓我魂牽夢縈的三輪兄弟現在何方。是繼續為他人效力,依然無怨無悔如舊
年,亦或是被閑置一隅,一任風刀雨劍狂摧殘?嗚呼,白駒過隙,人生苦短!隔著淼遠
浩瀚的太平洋,我向大洋彼岸焦慮地翹趾遙望,深情地呼喚:我的三輪兄弟,你現在可
否安好?我淚雨滂沱,言語哽咽,向高遠的蒼天問道:今生今世我倆是否還能有緣重相
見?懇請上蒼給我明確的答複。問天天不語,問地地無聲。癡心的我心知肚明,也許等
不到我歸國與你敘舊,你早就被不知舊裏的什麽人當成廢品,砸成爛鐵賣給了回收站。
如此也罷,那我就衷心地為你祈禱:但願你因禍得福,早日進入炙熱的熔爐,在那熊熊
的烈火中千錘百煉,獲得新生!


2002年2月春節前夕  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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