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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鄰居,壞鄰居

(2008-10-18 23:05:04) 下一個
好鄰居,壞鄰居

宋德利


新澤西在美國有花園之州的美譽。我居住的野嶺區則是園中之園。優美的自然環境,良
好的社會治安,方便的交通條件,高質的教育係統,理想的購物中心,所有這一切都令
區外人豔羨不已。 正是因為如此,我在這裏一住就已經是六個年頭了。恐怕今後在相
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我仍然會居住在這裏。

居住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地方,當然是件愉快的事情。然而是否愉快,決定的因素很多。
除了上述各種條件之外,據我的切身體會,如果遇不到好鄰居,也是無濟於事。一直以
來,我都租住在一座三層的樓房裏。我住在一樓。二樓和三樓的住戶已經換了好幾次。
最多的時候,全樓住過五戶。每戶有每戶的特點。任何事物都可分成上中下三等。按照
我的這個觀點,我的那些鄰居當然也可分為這三個等級。我無意對鄰居逐一在背後評頭品
足。然而好鄰居給我帶來的快樂,以及壞鄰居給我帶來的苦惱,使我不說不足以抒發心中
充盈的喜悅,不說不足以化解腹內鬱積的塊壘。

喜逢芳鄰一級棒 可惜好景不長

最好的鄰居非楊先生一家莫屬。楊先生可以說是我一級棒的知音和芳鄰。楊先生是韓國
人。夫妻倆和一對小兒女,全家四口住在三樓。他們幾乎是同時和我住進這座樓房的。
楊先生究竟貴庚幾何,可惜我沒有問過。看樣子四十來歲。圓圓胖胖的臉龐,總是春風
滿麵。未曾開口先帶笑,令人感到和藹可親。任憑是誰,隻要看一看他那副笑容可掬的
神態,一下子就會縮短和他的距離。楊先生在韓國是一位小有名氣的牙科醫生。隻是為
了深造一下,說得難聽一點,也就是為了鍍一鍍金,才以學生身份來到美國,在紐約市
立大學繼續讀牙科。

由於英語水平不高,楊先生起初上了一段英語補習課。上學是件辛苦事。每天回家都很
晚。由於他是學生身份,妻子隻能陪讀,不能工作。平時精心料理家務。尤其是要每天
開車接送孩子們上下學,督促孩子們的學業。此外,更要按時為楊先生把可口的晚飯準
備好。

楊先生一家的大致情況就是如此。既然提起楊先生一家,自然就不 能不提到這些。不
過最值得一提的,也是令我最難忘的則是楊先生一家的為人。他們如何對待別人,我無
從得知,也無權置喙。我隻能說他們對我一家人不錯,的確算是個好鄰居。

早在沒來美國之前,我就常聽人說韓國人,確切地講就是韓國老板對中國工人非常刻
薄。似乎在韓國人企業裏工作的中國人,沒有不說韓國老板壞的。來到美國之後,又常
聽說韓國人根本看不起中國人。還說韓國人不可交,因為他們大都是人前一套,人後一
套。當麵握手,背後踢腳。這些先入為主的看法,也可能算是偏見,已經使我對韓國人
沒有好印象。可是沒想到,我現在住的這個野嶺區,除了我一開始說的那些優點之外,
還有一個對於中國人來講並不算太好的特點,那就是韓國人紮堆。我家周圍韓國人幾乎
睜眼就能看到,在各別街道,簡直就是韓國人的一統天下。中國人都叫那裏是韓國街。
就差點兒叫韓國城了。

由於這些原因,我對韓國人頗有避之唯恐不及的警戒心理,可是沒想到,現在卻和韓國
人作起了鄰居。不過麵對既成事實,隻能硬著頭皮接受。我想,什麽看得起看不起,他
住三樓,我住一樓,各過各的日子。隻要少接觸,或者不接觸,就會相安無事。

然而事實證明,楊先生一家絕對是一個例外。除了見麵笑臉相迎,主動打招呼之外,楊先
生經常邀請我到他家小坐。一進門,楊太太就開始張羅。除了桌上擺滿了韓國特色小吃,
她還用獨具韓國色彩的茶具泡上濃釅的韓國茶。楊先生夫婦英語都說得不太好,但是並沒
有影響我們之間的交流。談話中我驚奇地發現,他們會說不少中國話。相比之下,楊太
的英語比楊先生說得好,而且也更健談。她能說出寫出許多漢字。原來朝鮮文裏有不少的
漢字。而且發音也和漢語極其相似。這無疑更加強了我們之間的來往,也使彼此感到更加
親切。由於是在美國,沒有什麽忌諱,因此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除了互相聊天之外,我們兩家的女主人還有特殊的交往。她們經常交換廚藝。楊太太經常
把她親自動手做的朝鮮食品送給我家品嚐。依我看,比飯館裏賣的要可口得多。有來無往
非禮也。我太太則經常把她的拿手食品,一般是中國的水餃,送給楊先生家品嚐。不僅如
此,有時候,楊太太做了好吃的飯食,還主動到樓下請我們全家人上樓作客。

楊先生在生活上經常照應我們。我家沒有車,他們就經常載著我們去購物。美國國慶節紐
約放禮花,他們甚至拉著我們到哈得遜河岸去觀賞禮花。楊先生告訴我,他的家鄉在韓國
南端的海島上。風景優美,物產豐富。此外,他還說他的兩個弟弟也都是醫生。嶽父是當

知名人士,擁有一座私人天然公園,用以開展私人旅遊業務,因此可以說是個富翁。在美
國上學開支很大,積蓄很快花得差不多了。去年暑假期間,楊先生隻好回韓國求助。他們
一家四口,在家鄉住了一個多月。主要是向嶽父尋求資助。但是嶽父沒有答應,一家人隻
好空手而歸。不過,即便如此,楊先生也沒忘記給我從家鄉選購小禮品。那是一套精美的
小酒杯,每隻酒杯上都畫著韓國的風俗畫。我簡直如獲至寶,每每拿出來賞玩,都會愛不
釋手。

楊先生回到美國後,一切從簡,為的是節省開支,把學業堅持下去。而最重要的舉動就是
搬家。從月租一千五百美元的三室兩廳,搬進月租八、九百美元的一室一廳。這樣一來,
我們兩家隻得分手。由於我們真誠相待,因此依依不舍,彼此留下電話,不時加以問候。

後來因為拮據不堪,實在難以維繼,楊先生今年夏天隻好打道回府,舉家回韓國去了。臨
行前一家人特意到我家道別,並留下了他在韓國的電話。難得呀,難得。一個外國人,在
重逢無望的離別之際,竟然與我們如此難以割舍。這在韓國人裏大概是個異類。

宛如喂蛇遭蛇咬 實在令人寒心

楊先生不能不算是個好鄰居。那麽壞鄰居呢?說起來真令人寒心。去年冬季,二樓的老
鄰居相繼搬出。房東借機重新裝修一遍。房東挑選新房客的標準很嚴格。經過精心挑選
,最後選中了一個集體戶。聽說那是三個小夥子,每人各住一間。三人同在一家韓國人
的公司工作。因為三個人居住分散,有的比較遠,上下班都很麻煩。考慮到三人都是單
身,老板幫助他們在公司就近處租下這套房,公司攤一部份房租。

房東認為這樣的房客可出高房租,再者好收房租。由於有老板在背後為依托,大概不會
賴帳。再說一天到晚在外麵上班,回家做飯也不會太複雜,弄不好回家前已經在外麵吃
過飯,回家不用開火,這樣可以保持清潔。聽房東一說,作為鄰居,我也十分高興。對
於在樓下的住戶,考慮較多的還有一個環境安靜問題。由於沒有小孩子,大概沒有人會
亂跑亂跳,這當然也就不會從我家屋頂上發出噪音。

房東和我都以期盼的心情等待這個集體戶的到來。為了迎接他們,房東還請我們一家不
時地到樓上關照一下,甚至請我們幫助打掃衛生。 在一場大雪之後,我還應房東之請,
為集體戶在沒膝深的大雪中鏟出一條小路。

左等右盼,鄰居終於在一天晚上亮相了。我歡天喜地地到樓上去探望。不看則已,一看
讓我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站在我麵前的是一條虎背熊腰的黑人小子。再往後看,
還是一條黑臉大漢,雖不像第一個高如黑鐵塔,但是看那副矮頓頓的虎實樣,似乎也決
非善類。第三名該是何等模樣呢?說來反差實在太大,那是一個骨瘦如柴的蘆柴棒。看
上去手無縛雞之力。幹癟的小臉上架著一副白眼鏡。不過可別小看他,那兩位黑哥們說
那是他們的頭兒。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韓國人。而老板也是韓國人。難怪呢。說誇張一
點,我當時真是被嚇出一身冷汗。

說實在的,如果附近的鄰居看了,恐怕出冷汗的還大有人在。因為據我這幾年的觀察,
這一地區還沒有一個黑人住戶。這恐怕是破了當地規矩的一件事。當然不能說黑人來了就
會大禍臨頭。不過在人們心中,從此以後這裏的安全係數恐怕會因此而大減。說這些話決
非出自種族偏見。隻是因為房東說這次的房客都是美國人。說起美國人,在我的印象當中
完全排除了黑人的可能。所以乍一見到,才大出所料。

現在撇開膚色這個敏感問題,來看事實吧。我和這三位新鄰居見麵之後,雖然一時錯愕之
極。但心情很快就平靜下來。心想他們雖然已經工作,但在我眼裏仍然是孩子。為工作勞
累一天還不能回家,也的確不容易。想想也怪可憐的。這樣一想,我和妻子立即改變態度。
見到三個人的房間裏都沒有床鋪,我們就把自家暫時用不上的床墊、家具、台燈等搬到樓
上,供他們使用。並表示如果不嫌棄,可以長期使用。三個人連聲稱謝。看那情景,似乎
在我們鄰裏之間,不會產生什麽隔閡。

實際情況也似乎如此。在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產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甚至可以說連一點
小的磨擦都沒發生過。不過這話讓我說早了。後來有一天,我們一家終於災難臨頭了。當
然確切地說,那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房東說,這三個人住到第二個月就嚷嚷著要搬家。原因是認為房租太貴。房東還說第一
個月房租交的就不痛快。他們開的支票到銀行根本取不出錢。她為這事找了他們好幾次
,最後才解決。可是她估計電費可能沒交。她給電業局打電話查詢,對方說房東無權查
詢。要想弄清楚他們是否交過電費,隻能看電業局是否給他們停電。我一聽就懵了。他
們停電,一走了之。我可倒黴了。原因是二樓和我們一樓共用一個電表。樓上停電,樓
下也難幸免。

後來終於有一天真的停電了。房東急忙找電業局聯絡,答應先由她代交電費。但是即使
如此,恢複供電也不是立即就能辦到的。起碼要等一兩天。情況果然如此。在那兩天裏
,茫茫黑夜實在難熬。不過點上蠟燭也還湊合著過得去。而冰箱裏的食物卻遭了殃。冷
凍的魚肉全都流湯。那個慘勁,連八月十四日美加大停電都望塵莫及。因為那次大停電
期間,我居住的地區隻停了兩三個小時,等我晚上下班回家,早已看不出停電的跡象。

整整兩天的停電之災早已過去,但這三個家夥在我心靈上留下的創傷至今仍未磨滅。每
當回憶這段不愉快的往事時,心中仍然會隱隱作痛。我一家對他們的禮遇可謂不薄。我
們對他們的到來那樣熱情,可換來的卻是不辭而別,而且還有意無意地害了我們一場。
這種冷血動物真地不該憐憫。一提起這件事,我就自嘲當了一回喂蛇反遭蛇咬的倒黴
鬼。

盼來麻煩製造者 簡直忍無可忍

三條蛇一夜之間蒸發了。可是那蛇窩總不能空著,因為那是房東的金窩和搖錢樹。房東
馬不停蹄地又把二樓徹底收拾一番,並且很快又開始精挑細選新房客,換句話說,也是
為我精選芳鄰。自打房東在屋前草地插上出租的牌子之後,來看房的簡直如過江之鯽。
最後有一天房東向我大報喜訊,說是選了一個美國家庭。我一聽就覺得房東又走向了另
一個極端,因為這是個潛在的六口之家。此話怎講呢?因為早有兩男一女的女主人又有
喜了。據推算是在今年八月生產。

我心裏暗自叫苦。別的不提,光是現有的三個孩子就足以製造出令人窒息的噪聲。再加
上那小公子或是小千金,一旦出世,洪亮的啼聲還不是自然天成的噪音。不過人家是房
東,想把房子租給誰是人家的自由和權利。

翹首以盼的芳鄰終於出台了。男主人叫邁克。邁克雖然剛剛四十出頭,可是早已是童山
濯濯,稀疏的黃發下是一張表情豐富的臉蛋。自稱是房地產經紀人。太太是中學教師。
孩子也都在上高中或大學。看上去是個知書達理的家庭。和這樣的家庭作鄰居,按理說
是不錯的。

可沒想到一段時間過後,房東對這個新房客的表現頗有微詞。主要是因為他對房租斤斤
計較,資銖必爭。摳門的程度精確到以美分計。不過話又說回來,誰讓你租給一個房地
產經紀人呢?你難道不知道摳門是這種人的職業病嗎?對於房東的報怨我隻當東風過耳
,本來就與我無關。

那麽邁克一家什麽與我有關呢?後來的情況表明,那剛出世的嬰兒與我關係最大。上麵
說過,按計劃女主人的產期是八月份。可是千呼萬喚小天使就是不出來,一直等到九月
中旬才姍姍來遲。一家人好不容易才把天使般的男嬰盼來。然而沒萬萬沒有料到,那是
個有嚴重心髒病的患兒,剛一出世就上手術台,手術之後在醫院養了一段時間才勉強回
家。

小天使因為體弱病重,沒有力氣大聲啼哭。真的,我從來沒有聽到過哪怕細若貓咪的啼
聲。這可倒好,他沒有給我們製造噪聲。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沒有啼聲,卻有
別的麻煩正等著我們。自從嬰兒回家,我家的空調器就整日裏不斷。不僅噪音大,而且
冷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沒有開空調,何來噪音和冷氣?原來這座房子裝的是中央空調。三樓單獨控製。一樓
和二樓連成一氣,一家打開,兩家共享。而且開關在二樓。當時早已是秋風掃落葉的時
節,沒有特殊情況誰家還開空調呢?尤其已經進入十月中旬,偶而趕上變天,怕冷的人
家開暖氣也不為過。可我們還在享用空調的冷氣。我身體瘦弱,天生怕冷不怕熱。說到
冷是一層意思,另外的問題又得涉及到腰包。因為一樓和二樓合用一個電表。電費由我
們兩家按比例分攤。眾所周知,開中央空調耗電量是相當大的。多開空調,電費自然也
就跟著上漲。我本來不想用空調,可也得按比例多交電費。

這何苦呢?挨了凍還要掏腰包,這可真是名符其實的花錢買罪受。我實在忍無可忍,最
後終於打電話給邁克。這個電話不打則已,一打簡直讓我跌破眼鏡。原來開空調全都是
為了將就病兒。他說不開空調空氣就不流通,小孩就喘不上氣。

我問他為何不開窗子透透新鮮空氣。他的回答是,他太太和其他孩子們一開窗子就過
敏。真是活見鬼!難道他們天天悶在屋裏不出門?不出門怎麽工作?不工作誰給錢?怕
不會有天上掉餡餅的美事,更不會有餡餅從天而降,繼而自動開門套在你脖子上的怪事
吧?就這樣,我好不容易苦熬到了十月底。不知為了何種原因,似乎是拜鬼節之賜,該
死的空調總算關掉了。

邁克一家可真不愧為麻煩製造者,他們給我家造成的麻煩遠非這些。樓上他家洗手間泛
濫成災,樓下我家天花板汙水傾瀉如注。樓上半夜三更搬桌拉凳,重物墜落,樓下惡夢
驚魂,恍如晴天霹靂。凡此種種,應有盡有,絕非故弄玄虛,聳人聽聞。自從這家麻煩
製造者入住以來,我所經曆的人災人禍,真是一言難盡。

邁克一家的表現不僅惹煩了我,也惹惱了房東。房東對我家的遭遇頗為同情,大有猩猩
惜猩猩的味道。她一邊安慰我,一邊告訴我一到年底就讓這個麻煩製造者走人。她說邁
克總追著她要簽租約,但是她一直沒有同意,因為她覺得這家人不夠意思,所以從來就
沒打算把房長期租給他們。

誰知是真是假。她一說你就這麽一聽。即便是真的,再來的鄰居是芳鄰還是歹鄰,仍然
是個未知數。竊以為凡事先往壞處做思想準備方為良策。鄰居鄰居,毗鄰而居。如果你
有鄰居,那你本身自然也就是別人的鄰居。鄰裏關係微妙無窮,處理得當絕非易事。我
想最要緊的是嚴於律己,寬於待人。遇事多為鄰居著想。設法多給鄰居提供方便,少給
鄰居製造麻煩。切忌把自己的方便建立在鄰居的苦惱之上。遠親不如近鄰。好鄰居是塊
寶。要想得到這塊寶,就要做到睦鄰便鄰。這不僅是解決鄰裏關係的行為準則,更是為
人處世的道德標準。

2004年 新澤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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