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娟 （莎翁14行詩第18）試譯 - 兼談“譯詩就是寫詩”

嬋娟 （莎翁14行詩第18）試譯 - 兼談“譯詩就是寫詩”


Youaresmart及李唐二先生好，

寫本文有兩個目的：第一，回應你youaresmart；第二，回應你李唐先生。

第一：翻譯是一把雙刃劍。翻譯詩就是在寫詩。
翻譯是一把雙刃劍，一刃為外語，一刃為母語。母語翻外語，母語功能是理解，外語功能是表述。反之，外語翻母語，外語功能是理解，母語功能是表述。無論外語和母語，其表述功能往往要難於理解功能。以英譯漢來說，漢語是表述功能，要想把英語用漢語表述出來，自然離不開過硬的漢語水平。翻譯一般文體如此，翻譯詩歌更是如此。要想翻譯詩，先要學寫詩。因為翻譯詩就是在寫詩，如果嚴格要求，詩歌譯者本身就應該是詩人。譯成現代詩，那譯者就應該能寫一手好現代詩，譯成古體詩，譯者就應該能寫一手好古體詩。這是起碼的要求。基於這種認識，我完全讚同李唐先生發的那篇論古體詩翻譯的美文。其實真的是“英雄所見略同”，我這麽年來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早在10多年前我還寫過一篇《母語功不可沒》的體會呢。

第二：試譯《莎翁十四行詩第18》。
youraresmart先生在李唐先生發表的文章後跟貼，希望我能翻譯一下《莎翁十四行詩第18》。這無疑是將我一軍。沒辦法，雖然譯不好，也還是得譯。在這種多少有些被迫情況下恐怕很難譯好，但是該獻醜時就獻醜，否則欠了人情很難還的。閑言少敘，書歸正傳。

William Shakespear Sonnets
　　Sonnet 18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梁宗岱現代版譯文
我怎麽能把你來比作夏天？
你不獨比她可愛也比她溫婉；
狂風把五月寵愛的嫩蕊作踐，
夏天出賃的期限又未免太短；
驕陽的眼睛有時照的太酷烈，
他那炳耀的金顏不常遭黯晦：
給機緣或無常的天道所摧殘。
沒有芳顏不終於凋慘或銷毀，
但你的長夏將永遠不會凋落，
或者會損失你這皎潔的紅芳，
或死神誇口你在他影裏漂泊，
當你在不朽的詩裏與日同長，
隻要一天有人類，或人有眼睛
這詩將長在，並賜給你生命。

點評：
此譯的句式不夠整齊，韻腳也不完美，前四句末尾同押一韻，但後來就亂了陣腳，忽而隔行押，忽而根本不押，如結尾末韻就沒有押。這在原詩中也許可以，但既然翻譯成中國詩，似乎應該講究句末有規律地押韻比較好，因為這樣才符合中國漢語讀者的習慣。我試譯成十二字格，即每句十二字，每四字一頓，12句完全押韻，而且押同一韻。這在格律詩中是不可以的，因為我的譯詩不是格律詩，隻是借點古詩的味兒，因此就可以靈活些，既然能堅持一韻壓到底，也就采取這種單一韻式了。請讀拙譯如下：　　


一．宋氏十二字格直譯版

《嬋娟 》

嫋娜卿君喻為夏日鄙人何敢？
卿比夏日可愛溫柔美不勝言：　
蹂躪嫩芽暴風肆虐無遮無攔，
夏季倥傯良天無多暇日苦短；　
天目煌煌慘烈如焰炙熱非凡，
金色麵龐光芒四射刺眼繚亂；　　
美人遲暮芳顏衰老無人幸免，
禍起有因天道無常難定機緣。　　
夏日不朽活力不退常新常豔，　
駐顏有術青春永葆風度翩翩；
死神陰影何敢誇口將汝吞咽，　
華章不朽伴儂成長時光無限；
但願眾生有息可喘有目能觀，
此情常存此景常在活力永鮮。

譯解：

全詩主要分兩部分。上片，詬病夏季之慘烈無忌；下片：讚美夏季之生機勃勃。
詩人對夏季又恨又愛的矛盾情感，通過對美人的比喻引發而出：我應該把你比成夏天的日子嗎？不應該。原因就是你比夏天的日子可愛溫柔，何以見得？因為夏天有上片所列諸種弊病。不過夏季並非一無是處，因為它還具有下片所列諸種可貴之處。

上片：夏季可貶之處
蹂躪嫩芽暴風肆虐無遮無攔，
夏季倥傯良天無多暇日苦短；　
天目煌煌慘烈如焰炙熱非凡，
金色麵龐光芒四射刺眼繚亂；　　
美人遲暮芳顏衰老無人幸免，
禍起有因天道無常難定機緣：

下片：夏季可褒之處
夏日不朽活力不退常新常豔，　
駐顏有術青春永葆風度翩翩；
死神陰影何敢誇口將汝吞咽，　
華章不朽伴儂成長時光無限；
但願眾生有息可喘有目能觀，
此情常存此景常在活力永鮮。

但是，理解下片意思時，句子順序必須重新調整，才能一目了然，否則不知所雲。我的理解是：將結尾兩句提到前麵作為條件，下麵就自然會順暢。諸位不妨一試：

隻要（即但願）眾生有息可喘有目能觀，隻要（即但願，從略）此情常存此景常在活力永鮮，那麽，夏日不朽活力就可不退常新常豔，就能駐顏有術青春永葆風度翩翩，從而令死神陰影不敢誇口將你吞咽，而華章不朽伴隨其成長就能時光無限。此外，“隻要”也含有願望之義，因此用了“但願”，“但願”比“隻要”顯得文氣古氣）。第二句本該有“但願”，但受字數所限，隻好割愛，這是譯詩的一大苦衷和憾事。因此，對原文的理解不能字對字，行對行。否則，就會譯出怪句，令讀者不知所雲。有鑒於此，翻譯詩的時候應該以譯群為單位。


二．宋氏仿離騷體版

green古體版譯文：
　　
美人當青春，婉麗自銷魂。
焉知東風惡，良辰詎待人？
朝日何皋皋，暮色何昏昏。
眾芳俱搖落，天意倩誰詢？
我有丹青筆，騰挪似有神。
為君駐顏色，風霜不可侵。
丹青亦難久，罔若詩與琴。
延年歌一曲，萬古揚清芬。
　　
點評：
1．意譯雖然可以靈活得多，但也要適度，如果增刪過多，會丟失原汁原味。我覺得green版靈活得有些過，因為它無中生有地增添了暮色、丹青筆、琴等。
2。意思領會偏了。Dimmed 是模糊，朦朧，是陽光太亮的效果，不是陰暗的那種模糊。而原詩恐怕說的不是朝日，而是午時烈日，更沒有暮色的影子。
3．用字錯誤。朝日何皋皋，不妥，恐怕是“朝日何杲杲”之誤。杲，讀“搞”，明亮。如：秋陽杲杲，秋天的太陽明亮嫵媚。而“皋”，讀“高”，則是水邊之地。如唐詩中王績《野望》開頭兩句：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4。個別句子費解。如：“良辰詎待人”、“天意倩誰詢”。我以為，寫古體詩，古的核心是韻味之古，不是文字之古。通俗的文字照樣可以令人讀來古香濃豔撲鼻，如“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哪裏有一點難懂的古字，但讀來古色古香。


宋氏仿騷體版：

《嬋娟》

上列十二字格終究是直譯，再加上每句中無標點，因此顯得句式擁塞，氣勢拘謹，讀來顯得沉重鬱悶，以下是自由靈活的意譯，句式短小，用字通俗，而且沒有生僻的難懂詞句，再加上仿效騷體，讀來會顯得句式舒展，飄逸輕盈。

美人美人，儀態萬方兮，夏日無常，何堪與君匹？
婀娜多姿，嫵媚至極兮，溫文爾雅，勝伊千百倍！
狂風怒號，搖枝憾葉兮，肆無忌憚，摧芽且折蕾。
夏季倥傯，良天無多兮，暇日苦短，枯燥亦乏味。　
天目煌煌，慘烈如焰兮，炙熱非凡，煎烤無處退。
烈日中天，金烏四射兮，光輝迷亂，誰敢偷相窺？　　
美人遲暮，粉黛灰飛兮，無人幸免，芳顏終凋萎。
天道無常，機緣難定兮，禍起有因，此乃真罪魁。　　
夏日不朽，活力不退兮，常新常豔，萬事皆完美。　
駐顏有術，青春永葆兮，風度翩翩，勃然神采飛。
死神凶頑，陰影憧憧兮，轉而無膽，誇口將汝摧。　
華章不朽，伴儂成長兮，時光無限，延年益壽歲。
但願眾生，有息可喘兮，有目能觀，融融樂無比！
此情常存，此景常在兮，活力永鮮，萬願何難遂？


譯完了。不知道是否能夠滿足聰先生的意願，但我總算了卻一樁心事，還了一份人情。

宋德利 2008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