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拉薩過沐浴節（中）

我在拉薩過沐浴節（中）

（三）、全景

這些日子，一想到赤裸的肉身就驚悚恐懼：那是天葬台裸屍留給腦殼的烙印，還有布達拉宮裏那些個稚嫩少女腿骨做成的法號，擱在幽暗的庭堂裏，黴綠地展示著達賴喇嘛時代的酷刑給攪和的。

眼下的拉薩河截然相反——青春和活力在這裏耀金抖彩，最有規模的沐浴場有三個，溫暖的人間情懷包裹了我們這一行。

這一帶河麵很寬，拉薩大橋依稀可見。斜斜的河壩底有人跪著洗衣浣紗，河水蕩開串串漣漪……

方長形的床單、毛毯、坐墊，扇形的披風，千百種規格的衣褲，在高原的陽光裏鋪曬得一望無際，熱烘烘的讓人聞到酥油的氣息。

水中央有一片菱形的陸地，尖尖的沙嘴，伸到老遠老遠、涼沁沁的深水中去。臘白的鵝卵石上，細軟的黃沙裏，清澈的流水中，全是人，全是陽光下沐浴的藏族人！美的醜的胖的瘦的胸脯豐隆的幹癟的圓潤的全都匯聚在這裏。

幾個漢人的臭腳踏進來。眼目所見，婦人們一律光著白潔的上身洗頭搓背，幾十條纖細的發辨齊齊解開：肩膀滾圓，腰圍肥嘟的，祗把身子側一側；輕盈的少女光著蠻腰豐臀，還是有點羞澀，彎了腰，鞠著胸，掏件衣服來遮身；那幾個是歌舞團的標致女子麽？鵝卵石上蛇樣地滑起身來，拖過綠披巾、紅毛毯，裹了肩，對著河水作沉默狀，讓我們的足音匆匆地打她們的背後響過……全身已有異樣的反應，口幹舌燥。

人太多，我們總拉不下臉皮拍近的，拉一個全鏡吧，萬頭攢動的沐浴節全景。

哦，哦，要是想到拉薩最好九月來 / 要是到了拉薩最好去看沐浴 / 九月是拉薩灑炫耀的日子 / 九月是布達拉宮冷落的日子。

（四）、零散鏡頭

晚風有點涼了。“棄山星”還沒有出來，我們翹首西方。

“嗬呀呀……”高低的一群女子叫喚起來，水聲嘩嘩。“拍個照……”“不要，我們不要啊不要啊……哇哈哈哈！” 女人們在水裏跺起腳，嗔怪地笑開來。

小李和一個身材姣好的無名裸女背對背坐在河水邊，看眼前潺潺流水。

“冷不冷？”小李甕聲甕氣地問，正著色。“不冷，”那藏族女子瞟一眼小李，挺和氣的口音。

“洗澡……好嗎？” 小李沒話找話。“舒服，輕鬆”。那女子露出一派清虛疏朗的神韻。

小李要我過去，我盡量避免把目光漏在那女子的暖懷裏。但是她往脖頸上套運動衣的當兒，我還是瞄到她顫巍巍、柔性十足的胸脯了。風很涼，我猛烈地打了個寒顫。

……兩個姑娘趟水過來，很有目標地朝沙嘴頭走去。我們側目看去，身材標致，體態勻稱，無懸念地要成鏡頭上的佳作。她們麻利地脫光衣服，毫不顧忌地洗開來。我們走過去，她們披上黑豹皮樣的浴巾——兩軍對峙。

“我們要洗澡了，你們走吧。”一個女子平靜地說，低眉順眼，頗有教養。 “要拍，回家拍你老婆去吧。”另一個女子臉上漾著山嵐的野氣，扭頭撇一眼這幾個滑稽可笑的漢人。我們悻悻然地走開，她們吃吃地竊笑起來。

月出東山兮。“棄山星”在何方？

“棄山星”倏地一亮留下一個呼喚，翻過了遠方的雪峰。烏涼的夜，白刷刷的鵝卵石、潑墨的水岸消失在高原的盡頭。那個小河灣，還有一團團不散的人群。

……有婦人端出胸乳來搓洗，豐腴的臀部健壯緊實。“質感可以，很上鏡。” 小陳說，閃光燈燃爆在夜色裏。那婦人大叫起來，伏在水裏不起身：“不行，不行，啊呀，嘻嘻，不行，孩子們都一大堆了”。“抬起一點點，再直直身……”小李象個電影導演，又似哪個打撈沉船的水手，在邊上叫喚。“再拍？再拍就不客氣了！” 邊上有個男人凶起來，小李碰了滿鼻子灰。

幾個十六、七歲，小鹿般輕盈的女孩倒挺大方，見我們過去，就重新下水做出沐浴的姿態來：“叔叔，你，叔叔，等一下，”那最小的女孩脫得赤條條地跑下水去，湊在鏡頭前，一臉純真的美氣，快活得象個小水仙。

小陳還是不滿意，小李倒是很高興了。

我對小陳說，“今非昔比，聽人說，前幾年馬路邊的河溝裏就有人洗澡，洗完了就在樹下曬太陽。”

小陳感歎地說：“越原始越野樸越好，我多想象旺久那樣，拍一張《沐浴》，去拿國際金獎”。

我說：“那是旺久叫他妻子的女伴們擺好姿勢拍的，你到鄉下去吧，到雅魯藏布江那邊還可以拍到好鏡頭。”

這個黃昏，很有詩意。有一種美感飄出胸膛。靜靜地想一想，想起“完型（格式塔）”心理學大師桑塔耶納的話：“我們審美敏感的全部感情方麵，來源於性機能的輕度興奮。”這美妙的情緒驅使我們連續作戰，馬不停蹄。

（五）、最後一個快門

晚上 8 點 30 分，我們折回 “ 強盜林卡 ” 動身回家。鐵索橋不讓你過去了，沙汀上有人在搭帳篷過夜，就繞道吧。這樣子的生活，他們要過上一周。

氣氛迥異的高原象雲靄樣暗淡了。

耳畔響起汽車的馬達聲，車燈如炬，載著一車子歸家人和曬淨的被褥。

出浴的笑容塗抹在新婦的雙頰，她們拖著五彩絲線繞紮的辮子，圍著翩翩欲舞的裙裾，套一、兩件茄克衫，“哎哎”地唱著歌走回家門。

喝得醉醺醺的小夥子們，有意無意把腔門拖得又高又長，蒼茫悠遠，“哦，哦”著拐過大街小巷。

老人們手拉手走路，“嗬嗬”地念起經文來，喃喃地祈禱。地上依然有匍匐跪行的人兒。

生命，在沐浴節帶來的活色鮮香的秋夜脹滿路人的胸腹，溫馨遠播。我按下了快門……

（ * 未完待續，下文要對西藏沐浴節起源做些探討）

（ ** 攬上這攤子事忙多了，圖片還來不及貼，抱歉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