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威尼斯故地重遊
(2013-03-17 19:58:45)
下一個
這一個清晨,格外亮麗、清澈、和煦的陽光包裹了阿爾卑斯山麓的一座城市。一上車,李導的精神頭就很足,問大家早餐吃得好不好,見個個笑顏逐開,又問大家看沒看昨晚奧地利人跳舞?連德國著名歌曲《這麽美好的一天》都聽到了,真好嗬。妻雖然被李導和大家的情緒感染,還是悄悄地跟我說,早上跟齊司機打招呼“Hi! Good Morning!”他竟然理也不理,沒想到在歐洲呆了這麽久,還這樣沒禮貌。我說也許是大陸遊客出來太多,旅行社老板手頭這個檔次的司機緊缺,一招鮮吃遍天,他就牛逼了唄。
這會兒李導說,和德國有得比的隻有奧地利、瑞士,意大利也是髒兮兮的。北京來的王老師接著對我說,法國也亂,真的還就是德國好一些。張老師則說,來歐洲旅遊,到處都是Castle,Castle,也挺膩人的,嗬嗬。走遍世界,眼界大開的華人,坦誠地評價著隻有中國一半大的歐洲及其它各國的孰優孰劣。
掠過窗外的是奧地利的一片片蔥秀林木、山坡綠地,逶迤的群山直抵天際。眼看就到了阿爾卑斯山的唯一通道,一個巨型大斜坡。我想起那張大名鼎鼎的拿破侖過山圖,冰天雪地裏,這個法國大英雄手舉刀劍,冷風割喉,馬蹄踩著嘎嘎直響的凍土,壯誌淩雲。
沒過一會兒,李導竟開腔說,要把高速公路和羅馬等古城的進城費,以及整個遊程的小費都先收了。我和妻很是詫異,全車一片沉默,氣氛凝重了起來。妻先開的口,說:“先付高速公路和進城費是沒問題的,但小費我們一定是最後一天交,如果服務得好,我們還可以多給。”我知道她對司機的服務質量很不滿。我當然要表態支持了,直了喉嚨說:“按照全球慣例,小費一定是最後交的。”
前頭的齊司機就憤憤不平了:“昨天高速公路的錢不夠,我把自己的錢都墊進去了,說是小費,聽起來就讓人憋屈……”他越說越激動,把方向盤右邊的一本小冊子甩得嘩嘩響:“你們自己看,上麵明明白白都寫著!”車子正要穿過一個隧道,接連晃了兩下。
“哎哎哎,你好好開車啊!”南京來的屠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誰也沒有叫你把自己的錢填進去啊,昨天收的團費不都在嗎?難道都交給公司了?小李你說說錢還在不在?”李導趕緊把錢包打開來給大家看:“錢倒是都在的,不過公司的手冊上是寫著,為了旅途順利,旅客上車就要交小費的。”我和妻麵麵相覷:難道真有這麽回事嗎?這是歐洲華人旅行社的規定麽? 妻以美國這些年養成的釘是釘鉚是鉚的脾氣,決不退讓,對座位邊上的幾位旅友說:“我花錢是來買服務的,走的地方也不算少了,怎麽說也是個VIP團呢,哪裏還受司機的氣?就是最後上來收小費也要客客氣氣的……”
女兒在西門子公司上班的程女士這時候出來打圓場:“這車上都是有身份的人,誰還少你們幾塊小費啊,小李,來,大家交了不就得了嗎?”她和北京來的王、張老師等等也就開始掏錢給李導了。齊司機還是不依不饒:“人要說個在理,這才幾塊小錢啊……你不交……要說辦法,有的是辦法……”屠總接茬說:“這是什麽意思啊?你還想怎麽樣?有本事就把車停在路邊好了!”上海來的嚴總在車後頭大聲喚道:“司機大哥,你就別說了,好好開車吧,我們出門最要緊的是平安啊!” 李導見大家鬧得有點僵,順勢說:“大家都別說了,我是這部車的導遊,以後有什麽事你們都對我講好了。”大家隱約覺得司機、導遊兩人關係曖昧,導遊是兼職打工的,嫩了點,始終被老謀深算的司機拿著,這會兒算是厘清關係了。司機這才把話題轉到風景上去。全車人好像除了我倆,所有的人都把小費給交了,中國人總是這樣息事寧人的。
司機很快就有事了,說歐洲的法律是四小時開車休息45分鍾,他要停車歇息,你們上洗手間吧。軟軟的陽光下,嚴總、屠總和我聚在一起,說,在上海,在南京,這種司機我們早換了,他想開我也不讓他開了,不過現在開始就要防他一手了,他不說“有的是辦法“嗎?赫赫。妻說要是在美國,我們都可以報警了,他開車亂晃,還威脅人,我們感到人身不安全。我則在心裏稍有不安地想,他賭氣開車,真的出個車禍,或甩下我們,或處處刁難怎麽辦?北京來的王老師則慈眉慈眼地跟我說,我們收到的遊客須知說上車就要交小費的。我心中納悶,難道辦事如此細心的妻,沒看到這一條聲明麽?回美之後好些天,妻又在電腦上看了一遍旅行社發來的旅客須知,確實沒看到上車就交小費這一條,這說明旅行社給美、中兩地旅客用了不同版本的內容,偏偏車上隻有兩個美國來的華人。李導後來又給妻解釋說,旅行社是怕大陸旅客沒有交小費的習慣,不同地點下車的旅客又多,所以要事先收好,你們美國客人事後當然是會交小費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從德國、奧地利一地裏穿越阿爾卑斯山,南下南下,前頭就要到意大利的威尼斯了,路牌都用意大利語、徳語雙語顯示了,大家把不愉快拋在身後,看那海拔四千多米的阿爾卑斯山,山尖鐵青和白堊色交匯的岩石裸露著,山腰墨黛色的林木波濤洶湧,山麓綠地毯似的草地延展著延展著,像緩緩流溢的旋律,美得讓人心馳神迷。
李導說,阿爾卑斯山每年都在升高,因為南邊的非州板塊一直擠壓過來,這一帶的人特別富有,這些都是草地、牧場、水果場……我現在說點歐洲史給大家聽啊,蒙古人入侵歐洲那會兒……那條絲綢之路……聽著聽著,我就朦朦朧朧地睡過去了,一覺醒來,發現李導己經講到公元七百年了。
齊司機看小費收得差不多了,心情也好了點,遂用低沉而渾濁的聲音說,這個意大利呀,就是歐洲的中國,駕照都是買的,大家在路上要注意安全,小偷多,因為歐盟越來越大了,現在有27個申根國,比較窮的東歐匈牙利人都來淘金了。
一馬平川,視線漸漸遼闊起來。李導道,說起意大利你就會想起法拉利、菲亞特、意大利麵、比薩餅。威尼斯其實是118個小島、177條水道、401座橋梁組成的水上都市,七平方公裏,就我們以前的頤和園一樣大小,人口有三十多萬。意大利人的祖先是為了逃避戰爭到外島的,他們用阿爾卑斯採伐來的木樁來築島,這木樁泡了海水就防腐。你到威尼斯一定要看歎息橋,它是封閉的,橋上有兩扇窗,看得到亞得利亞海,從橋的這一頭到那一頭,犯人就被打入地牢了,你千萬不要和橋合影啊,很不吉利的。在威尼斯,那些小船叫貢多拉,用黑漆塗上七遍才可以,造價要十三萬八千元,是水上法拉利。聖馬克教堂尖頂上有個長翅膀的東東,那是威尼斯人的保護神。威尼斯人過節喜歡穿華麗衣服,還戴麵具,這樣一來,坐船夜遊,盡情狂歡時就誰也認不出誰了,狂歡節的發源地可能就在威尼斯吧。意大利人生性好玩,好談戀愛,生活沒愛情是灰色的。“再說一個意大利人罵人的手勢啊,是這樣這樣……”李導站起來,把一隻手的五個手指撮攏,往自己的腦袋上戳,車裏的人都笑了。
我在努力回顧自己和妻十年前的那一趟意大利之旅,依稀記得拿破侖征服過威尼斯,茜茜公主在這兒深受擁戴。我又想起威尼斯河中和親友乘坐小船貢多拉的畫麵,高大帥氣的意大利小夥子伊呀呀地搖著擼,陽光把每個人的輪廓描上金絲線。
“那些意大利人和英國人打仗,可有意思了,說敵人餓了要吃飯,我們也煮飯吧;敵人困了要睡覺,我們也睡覺吧,結果就被英國人突襲了。”李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這些陳年往事:“真的,意大利人不適合打仗,談戀愛行。因為俘虜太多,英國人發了很多木頭,叫意大利人自己建牢房自己蹲,哈哈哈!”大家都樂了。我想起上趟威尼斯一個老華僑說的對意大利人的看法,他們天真浪漫、熱情奔放,同時缺少耐性,言語不和就會吵起架來,語速奇快,但吵歸吵,事後好得也快,性格就象孩子。一項在歐洲英、德、法、意、丹麥等七國展開的調查也發現,英國人患抑鬱症的比例高達26%,意大利人比例最低,隻有12%,意大利民族是樂天派的!但樂天派的意大利人往往被居住在歐洲北方寒冷地帶、勤奮勞作的人們所不屑,說他們是沐浴著明媚陽光、貪圖享樂的南方懶散農民。
二十幾年前,我去西班牙住過幾個月,發現那裏的人也是享樂至上、娛樂至死的。我住在一座臨街的公寓裏,剛到周四,對麵的酒吧和舞廳就開始蓬嚓嚓了,周五和周六,更是徹夜狂嘯不止了,害得我根本無法入眠。我現在開始隨便猜測,這次歐債危機,首發希臘,其後葡萄牙、西班牙,接著很可能是意大利,是否也和歐洲南方人的好逸惡勞有關呢?!但盡管有如此這般的想法,我個人並不對歐洲的南方人抱有偏見,雖然有人一再地把歐洲的北方人描繪成高大魁梧、皮膚白皙、文質彬彬,而越到南方,人種的膚色越黝黑,個頭越矮小,性情越怠惰,嗓門也越大——差點說越沒禮貌、不文明了——有點像當初以漢中原文化為中心的人,把南方江、浙、閩等地的人說成“蠻夷”一樣。畢竟,希臘、意大利、西班牙是出了柏拉圖、亞裏士多德、但丁、米開朗基羅、波提切利、伽利略、塞萬提斯、畢加索這些世界級偉人的地方嗬!
……車程暫告一段落,在跨海大橋一端的大碼頭,大家先要坐四十分鍾的船,去一個莫拉諾島看什麽做水晶的手工作坊,後來才知道這一趟有點多餘,除卻妻看到幾個會幾句中國話的意大利年輕人向她“眉目傳情”外,純粹是李導和新增當地女導遊設好的要驢友購物,好讓他們拿回扣的“局”。
女導遊來自中國僑鄉青田,不知姓何名啥。她說“威尼斯”三字的意思是“海巿蜃樓”,隨後就將手往前方某個方向比劃一下,說以前有個南斯拉夫,就和我們隔海相望。我一時有點迷糊了,歌舞升平的威尼斯與歐洲的火藥桶巴爾幹半島,以及南斯拉夫有什麽相幹呢?請教李導才明白,歐洲大陸有三條腿,依次從西往東排列,它們是伊比利亞半島(西班牙、葡萄牙) 、亞平寧半島(意大利)、 巴爾幹半島(希臘、阿爾巴尼亞、前南斯拉夫聯盟、羅馬尼亞),我們此刻正位於兩個半島中央的亞得裏亞海上。嗬嗬,我還以為希臘在羅馬的西麵呢,地理課上所學的那點東西全還給老師了。
碧波萬裏,水浪滾滾,一路看見亞得利亞海中載沉載浮的眾多島嶼,包括那個舉辦威尼斯電影節的Lido島,以及西北岸聖馬克教堂沿海大道的滔滔人流。北京來的王老師問我剛剛參觀過的小島叫什麽?我正好記得導遊所說,答道:“叫莫拉諾島,王老師您寫遊記嗎?”王老師謙虛地說:“隻是興趣,整理整理所見所聞罷了。”我就將王老師視同驢友兼筆友。
待把船靠到本島、全球獨一無二的聖馬克教堂的海岸——當年初遊,在她的壯麗景象和宏偉氣勢麵前,確實有點心旌搖曳,故地重遊,物是人非,已是下午三、四點光景了,驢友們甚顯疲態。
從滿眼盡是麵具、手工藝品的濱海路穿行,把歎息橋納入鏡頭,來到偌大的公爵府、聖馬克大教堂、行政官邸大樓、拿破侖下榻大樓、聖馬可鍾樓等等組成的長方形大廣場,與遍地飛翔的鴿子們合上影,好像有點孫大聖到此一遊、匆匆完成任務的感覺。女導遊說漲潮落潮,今天早上,大水淹沒了教堂廣場,現在威尼斯距海平麵隻有四十二公分。我想地球變暖,冰川融化,再過些時日,人們就可以在聖馬克教堂的窗戶裏伸根杆子垂釣了吧。
大概隻是繞著廣場邊沿走了走,逛了些商場和小店鋪,團友們就飛鳥歸籠似的歸隊了。想當年,我和妻是從陸地進入威尼斯的,在水霧彌漫、九曲迷宮、橋地銜接的大街小巷裏整整轉了一天呢,這才知道,世界水城威尼斯,也是可以一、兩個小時說“遊過了”滴!
“我有個朋友,是羅馬人,她說現在整個威尼斯owned by中國人了!”女兒遙遙在洛杉磯機場接我們回家時這樣說。整個威尼斯真的都“屬於”中國了麽?此話雖有點誇張,但你看滿街大店鋪、小攤販的陳列,以及站街的北非人千篇一律地往一塊木板上“塌塌”地摔賣一堆五顏六色的變形粘塑製品,這些貨也許統統來自中國義烏,你就會相信意大利及其威尼斯刮起的中國風有多強勁。
此情此景,十三、四世紀據說老大遠從威尼斯跑到中國寫《馬哥•波羅遊記》的作者要是地下有知,不知會有怎樣的喟歎嗬! 2012年10月5日(周五)初稿,10月23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