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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山莊】十七章 1 走火入魔

(2010-09-17 15:54:07) 下一個

【百萬山莊】十七章   江濤走火入魔,從複製羊想到複製鄧小平

 在美國這個稀奇古怪的社會裏活著,特別容易走火入魔。這幾天江濤就被科學家們複製羊、猴,進而也要複製人的新聞困擾著,並且走火入魔。如此這般,那個長篇小說《麗屋魅影》裏寫出的東東也就有些怪誕。這是他寫的嗎?夜半三更他捫心自問。那些字龜爬蛇行,他都不認得了——

今兒個清晨送女兒丫丫學攝影,途徑桃花盛開的杭廷頓大道,以萬物皆可複製的眼光看待大自然,以及穿梭往來轎車車窗中的人兒、身邊的女兒,儼然已有上帝的胸襟。 江濤將車泊在路畔,匆匆記下他放蕩思緒所涉略的方方麵麵,丫丫則在後座催命鬼似的催他:“老爸,快一點嘛,我要遲到了!”

那年猛一聽到複製羊“桃莉”誕生的消息,江濤就有一個極其怪異,又那麽平實的衝動:立即給黨中央發電報,要他們馬上停止火化鄧小平遺體,隻要保留一個細胞,就可以將他複製出來,繼續造福中國人民 …… 作為僑領的江濤真的 撥通了“中領館”的電話,由於那一頭是忙音,才作罷。僑領們都笑話他,說火化都已火化了。 江濤 說,沒關係,他老人家不是留有捐出來的眼角膜嘛。

真是無巧不成書,在江濤說過那些異想天開的乖張言語的第二天,《世界日報》就有報道說,科學家們確認,隻要將人的屍體保存在嚴密的冷凍條件下,抽取細胞,就可以複製一個死者的前生——這真是基督複活,鳳凰涅槃啊。

隻是,江濤忽然發現自己的情感網絡中缺少了“悲哀” …… 這種極其重要的成份。是的,人若能永生不死,世世代代得以複製,就再也不會有死亡的悲哀。人之為人,人之所以有那麽豐富的情感,首先是被“生離死別”這柄無情的利劍點戳磨礪,人的悲哀起源於千山萬壑的阻隔和天人永訣的無奈,人力無法解決與超越。複製人是軀體和部分靈魂的複製,他(她)以形相的酷似最大程度地替代真身,填充和滿足真身生前親朋好友的感官需求,慰藉他們由於真身形象消失殆盡而生的痛苦心、幻滅感。

與悲哀的消失有關,江濤想到他可能再無喜悅心。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此前又不知要經過多少萬年的進化發展,你才能捕捉千鈞一發的契機因緣,和你的發妻做個有機的結合 …… 象迎迓東方冉冉上升的旭日,如等候遠方隆隆馳近的列車,人們的喜悅心象春筍般成長,在嬰兒哇哇墜地的一刹那,變成歡天喜地的綠竹林!江濤想他和他眼前的讀者,身為丫丫之類的女孩、男孩的父母,對這一幕景象一定記憶猶新。複製人則是個機械的過程,從此再無不知底裏(孩子生個什麽模樣不知道)、突如其來(何時懷孕也很難說)、苦盡甘來(懷孕之痛苦和分娩之解脫)的開天辟地創作藝術品般的歡欣。複製人比試管嬰兒更冷酷無情:試管嬰兒的另一半取自精子庫,隻要父親不吃醋,懷有好繼父樣的愛心,照樣可以有合家歡樂(相反的情形,母親也可以接受)。複製人徹底蕩滌了脆弱維係人類親情的那一半骨肉基因,他(她)無需父母孕育,沒有兄妹血親,是蒼茫大海中的一葉孤舟。

某個傍晚,昏黃的菊樣的餐廳燈光下,江濤將忙著盛飯擺菜、在身旁膝前走來繞去的女兒丫丫想象成複製人,目光就變得滯緩呆板、索然寡味,少了大多愛憐心。哈 ,她是一個複製人,她是早年另一個名叫丫丫的成人的翻版,現在寄宿在俺家中,權作俺這對不會生育的父母的養女。瞅著瞅著,就有陰陽顛倒的錯亂感,莊生夢蝶,不知我是莊生還是彩蝶,丫丫是俺的女兒還是俺母親輩的人?複製人瓦解了人類的長幼倫常體係,不適宜於一夫一妻製的家庭撫養,隻配在集中營中批發調教。

複製人顛覆了自然和曆史的進程,消減了人類彌足珍貴的企圖心和期盼心。我們再不必在彌留之際,坐擁大地,眼望青山,渴望自己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我們死前就可以留下細胞去複製,新年的鍾聲敲響之際,另一個新的“你”也已翩然降臨;或許在你活著的年代,另一個“你”已悄然來到你的床前。我們再不必為兩情分離所苦,什麽“奈何橋”上等三年,我們原該早早將你我複製保留,永結秦晉隻好。我們再不必為我們的去世,留下丫丫之類的女兒在世上備受磨難、飽經滄桑而放心不下,我們現在就開始複製自己,來年就有小“我”陪伴兒女長大成人。我們再不必翹首期待上帝幾百年、幾千年才送一個天才俊傑引領我們走出黑暗和混沌的年代,我們要複製諾貝爾獎獲得主、德雷莎修女、教宗若望保祿二世、電視女主播葛蘇卡以及鄧小平。隻是,在世間萬物均可唾手即得之際,我們還有什麽將來要做的事業呢?我們還要信奉“生前修橋補路,勝造七級浮屠”、“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之類輪回轉世的宗教理念嗎?我們還有什麽活下去的原始驅動力呢?

複製人瓦解了人類有賴存在的傳統價值觀。人命可以複製、批發,象印刷品、網絡畫,使人命變得不值錢,要是人命不值錢,這世界再無值錢的東西。在地窖裏大量培養複製人用以摘茄子、掰玉米似的器官移植,使人類得以無止境的延年益壽,路人都用狼心狗肺、複製人的器官武裝自己,打一槍中一彈都能換個器官,生命就變得不稀奇、不珍惜。而另一方麵,生命又變成一個極其昂貴的過程,變成財富的代名詞。人生而平等,但活著屢遭不平等待遇,可是死亡的旗幟上終歸要重新寫上“平等”兩字,誰也無法逃避死亡的恐懼和懲罰,如若有了複製人,人類的生和死都變成不平等了,有錢人以財富換得複製人的器官,既能使自己的真身長生不老,又可將自己的真身大量複製,揮霍天下錢財,閱盡人間美色,生命從此成為富人的專利。當然,沒有複製可供富人剝削的窮人,這天下大概也就沒有富人了。

( …… 這是一個兩難問題,一個悖論,除非同時複製窮人和富人,笨蛋和聰明人,這世界才能得以平衡,但複製人的原初動機和受金錢驅使的操作者肯定不會這樣做。人類無法解決這個兩難問題,所以還是不要複製人了吧,把造人的任務交給上帝,交給自然,而將複製技術嚴格局限在人類之外的生物界,用以提高動植物的產量,開發有益於人類的新藥品了吧。)

複製人最終摧毀的是人類情感的核心構成:自我意識。人是自私的,排他的,因為基因是自私的,排他的。由於有了自私心,才有自我的建立,推及他人,就有愛心。我那別具一格,經由種族集體無意識的積澱和曲折的社會經曆磨練而成的個性、自我意識隻對我獨一無二的肉體作出自由選擇、信守諾言。在複製人的技術陰影籠罩下,我生活在血液細胞被人輕易取得、隨時複製的恐慌中,試想對父母多生一個弟妹都會吃醋的我輩(根據弗洛伊德對歌德的分析),試想常常有“既生瑜,何生亮”喟歎的我們,冷不丁看見橫街上走過一個或幾個酷似自己的身影,心中會有何種感想?你發現自己的形貌被他人竊取,這比盜車之恨、偷妻之仇更要刻骨銘心;你之外的一個“你”或好幾個“你”以你的形相、名字、身份到處招搖撞騙,巧取豪奪,犯下辛普森式的殺妻毀友之罪,你“跳進黃河洗不清”,痛心疾首;你再不必修心養性,磨煉自我,你的自我操守不值分文,你仰天大笑出門去,混跡在通衡長街的那一群“你”之中,再無自我魂靈,形同行屍走肉。

又一個春風吹舞的清晨,江濤送他女兒丫丫上學,問她:“要不要 COPY 一個你?”丫丫決絕地回答說:“ NO !” 江濤又問她:“為什麽?”她答道:“因為她是一個 TWIN (孿生子)。”“雙胞胎有什麽不好?”“因為老師分不出哪一個是真的我,哪一個是 COPY 的我。”看來複製人受到的是人類飽受困惑和侵蝕而起的本能的抗拒。

《人無不死》,江濤幾年前偶爾讀過這樣一本書,書中描述一個為“死”奮鬥好幾個世紀的人,麵對前來求長生不老藥的人們說:“你們想長生不死?不要搞錯,我已經為‘死’奮鬥了好幾個世紀,總死不了,好痛苦啊。”在 《麗屋魅影》的 這段文字行將結束的時候,江濤想說要死的時候就去死吧,不要渴望長生不老,不要渴望複製一個“我”來擋了子孫後代、後生晚輩的來路;讓別人也活活看,活出一種別樣的滋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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