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義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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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國內出書、售書的親身經曆(下)

(2010-09-11 18:45:04) 下一個

我在國內出書、簽名售書的親身經曆(下)

(小引言)

不寫作,沒意思。——戴芬 . 杜茉莉兒(小說《蝴蝶夢》作者)

大狗、小狗都要叫。——契可夫

(六)

北京的記者招待會並沒有冠冕堂皇的辭句,一切盡在不言中。隻見責編 Y 姐拿起酒杯與大牌記者們碰杯,說一句“ 為阿義 的新書幹杯!”就完了。單這樣, Y 姐說新聞發布會的規模已比倪萍的大了些。接著我們幾個餘興未盡的便到“咖啡一條街”喝咖啡,談天說地。

轉眼就到了 十一 月初。中國南方蘊含了無限生機和活力的城市,計有七百萬人口的我的老家 W 城,被一條黃綢帶似的錦江纏繞,又有兩岸青蒼果樹上星火燎原般的柑橘點綴,顯得分外妖嬈。

與北京的新聞發布會相比, W 城華僑飯店的這一場要來得鄭重其事得多。大大小小的各級領導,市府的、宣傳部的、文聯的、僑辦的,以及我的大學老師和媒體記者來了四五十位。市文聯主席、我的好友 L 先把我定位為記者、作家,以及企業家的“結合體”,接著便有好多人起來發言,說到後來,不像是開新聞發表會,倒像是開“作品研討會”或“勞模表彰大會”。還有某位大學同學、現在的報社主編竟說起他當年曾寫過一首詩給我看,我連說幾個“幼稚,幼稚”,便把他的詩給“槍斃”了——他甚至推演說我當年就有“慧眼”和“天賦”,所以現在才有“大作”問世——說得我格外地不好意思起來。

其實我最知道自己的輕重。這幾年萍蹤浪跡,孤燈青影,全靠堅韌不拔和勤奮不輟才有些許的文字積累,要說“天賦”是並不高的,要說“大作”是決談不上的!

但是傳媒的能量像核爆炸,第二天, W 城的大小報紙、廣播、電視全發送著我新書發布會的消息,並且就在市長宴請我們一行的當兒,電視台就在播這條新聞。我又一次嚐到了“一夜成名”的滋味。沒到十一點,地處熱街鬧市的新華書店門口,已聚集了大批慕名前來要求簽名購書者。不到兩小時,我們隨身空運,被超重罰款兩千元人民幣的五百本圖書就要告罄!

Y 姐站在熙攘往來 ,人流滾滾的書店門口,用手機給北京社裏打電話說:“快給我們運一千五百本來,拜托,拜托,要火車特快!”

放下電話, Y 姐樂嗬嗬地對我說:“嗨,哥兒們,想不到你的書快成暢銷書了!你要考慮到你讀研究生的哈爾濱和大東北簽名售書,我跟你一塊兒去!”

(七)

W 城的人民路那一帶,霓虹燈日夜不息地閃爍,儼然已有美國拉斯維加斯般的富麗堂皇景象。

表弟從飄著脂粉氣息的熱巷裏冒出,邂逅相遇時光荏苒已有六年。表弟帶我去看 W 城最豪華奢侈的夜總會“老帝豪”、“新帝豪”、“寶麗晶”、“航空母艦”。在成百上千個卡拉 OK 廳及其“靜巴”、“蹦巴”的回廊圓柱間,我看見無數歐洲古羅馬風格的壁畫和雕飾品,聽盡鶯歌燕語,好像世風的纖纖素手,隻在彈撥現世享樂和奢靡的調門,好像眼下的社會已走到物質和精神最璀璨的頂峰,就要麵臨古羅馬驕淫、放蕩,從而衰落的命運了!

於是我神經質地感到我在美國苦苦掙紮多年寫成的書,我所極力推崇的愛子愛妻愛家園,相濡以沫,視困難為成功的起點,頑強進擊的精神,會與中國南方眼下的繁榮和浮華景象格格不入。

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上午十一點開始簽名售書的櫃台前,十點半就被一些熱心的讀者圍簇了起來。書店經理見我來了,就把我拉到一邊說:“到樓上辦公室先坐坐,等人再多一點你才開始簽,搞點名人效應,楊瀾、趙宗祥他們來都是這樣的。”

我覺得讓讀者空空的等著可不好,就對經理笑笑說:“沒關係,我現在就開始簽。”

如實說來,如果不是為了讓更多的讀者知道我的書,來買我的書,我真不要那些虛名假譽。從北京啟程來 W 城的時候,與 Y 姐她們商量新一輪新聞發布會的開法,我說條幅中能否不用“旅美作家”的字樣。 Y 姐說,在作家出版社出書,我們派仨人跟你去,不算“作家”算啥?

想來也是,在英文中,“ Writer ”的意思即是“作家”、“作者”、“著者”,又是“書寫者”、“抄寫員”,凡是從事小說、曆史、散文、傳記等體裁寫作的人都可稱“作家”。也就暫且被人這樣叫著吧。但是,話說回來,怎麽一聽人家叫“旅美作家”,就有一股“驢美作家”的嘲諷味湧到自個兒的鼻前,怎麽就有“黔驢技窮”和“江郎才盡”的感受生起在兩肋間呢?可能還是自信心不足的表現吧,所以就千萬不要擺譜了。

一開始簽名就沒有停歇的時候。讀者一群群地湧上來,熱烈的氣息伴著簽名桌上有心人贈送的鮮花的芳香靜靜地播撒。中國人沒有排隊的習慣,這樣擠著雖然有點亂倒顯得熱鬧無比。我的手簽得又酸又疼,簽名桌在一點點地後退,幾乎把我逼到牆根。

在一片“先簽我的!”“先簽我的!”躁動不安的嘈雜聲中, Y 姐在邊上一遍遍地提醒我,不要忘了說“謝謝”,謝謝人家來買你的書。我那時的心田,全被感激涕零的暴風驟雨浸泡。

阿義 何德何能,今天憑一本小書,被無數讀者簇擁?!還不是憑媒體炒作,憑鮮明亮麗星條旗包裹的封麵,憑十幾幅來自異域的彩色、黑白照片,憑過去的、還能打動人心弦的“文字”!而最最主要的,要歸因於中國民間洶湧澎湃著的那一股“親美”、“崇美”和“窺美”情緒。“中國可以說“不””,是中國知識精英階級自戀、清高、不合時宜的搔首弄姿或一年被蛇咬, 三年 怕井繩的盲目排外心緒下喊出的口號,中國現階段依舊滾在 鍋碗瓢勺和功名利祿裏的老百姓暫時顧不上談這些。

我眼前的“老百姓”——懷孕少婦撫著她的肚皮來買書,說是要送給未出生的孩子;阿爸、阿媽牽著他們幼小兒女的小手來買書,說“好好讀書,將來像書裏的小朋友那樣去美國!”他們要我題 辭 ,我就附庸文雅、討人喜歡地寫“好好學習到美國!”我明知道我的書寫了美國之美,也寫了中國之美,並且現在還準備要把遙遙送到中國“回爐”——多學點中文和中國文化再赴美,抑或將來還要給女兒架一道橫跨上海和洛杉磯的空中彩橋。眼下這樣給人寫不是有點嘩眾取寵和誤人子弟嗎?罷,罷,也不必太當真,姑且就把我的題 辭 看成是對他人的良好祝願和給人一個希望什麽的吧。

(八)

看到我的書賣得真不錯, Y 姐就在書店門口給北京社裏掛電話催了催運書的事兒。我一看我在中國逗留的時間隻剩下一周了,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空運太貴,“二渠道”——浙、閩兩地最大的個體書商、腰纏萬貫的 李先生 告訴我用火車特快運貨便宜些。剛要定下,又怕丟失,好友 J 就找到 L 市——全國最大的電器市場的私營長途運輸公司來給我運書了。

打北京周一下午發車,晝夜兼程,風塵滾滾,周三大清早,就有司機在 L 市車站門口亮著嗓門 打手機 要書店來提貨了! Y 姐感慨地對李大姐和侯大姐說:“這北方人怎麽跟南方人競爭嗬!”我則在心裏想,這速度,這效率,倒有些美國 UPS 、 FeDex 的風味了!

體認著時代急速跳動的脈搏,挾持了從美國回來的一點衝動,我又一次登上了 W 城師範學院的演講台。階梯教室座無虛席,過道、窗外廊道擠滿了學生。出國之前,在 H 大學任教的同時,我曾在哈爾濱的七八所大學作過文藝心理學巡回演講,我一直為我的演講深受學生歡迎而自豪,我的最大理想依舊是老了老了回到大學做教師。不變的是高嗓門、快節奏、蠱惑人心的演講技巧及嘔心瀝血的激情,變化的是演講主題,眼前總是閃現洛杉磯的無邊燈海和紐約的萬丈高樓,中國的錦繡河山、大漠狼煙就作了美麗無比、崇高至上的映襯。我知道我膨脹了的頭腦是決不會縮小回去了,我已不是過去的我。我把我這本書的精神要素歸結於十二個字:坦誠麵對,勇於選擇,百折不撓。

學生們笑聲 如搗 ,掌聲似雷,完了就圍著書店 臨時搭建的櫃台買書啊買書,要我簽名簽名簽名。我不把青年學生的行為看成是給我麵子,捧我場,我並不必在這裏 王婆 賣瓜自賣自誇。我是說在物欲橫流的當代社會,無論日落日起,海枯石爛,人們一直會認同你超越自卑,不屈奮鬥的精神追求。它的意義是如此深遠和宏大,絕非幾百頁薄薄的書頁所能承載,遠非我們在美國選購的一兩輛轎車,一兩幢洋房所能體現。

走在幽靜的大學校園裏,被汗水濕透的襯衣、西裝、領帶在夜風的吹拂下變得冰冷無比,我的頭腦卻熱得要命,狂得發飆:要是我到全國各城市、各大學作巡回演講售書呢,可能就會售出幾十萬、上百萬冊圖書了吧?!因為,像當晚擺攤的書店經理說的那樣:“像你這樣又會寫,又會講的人還真不多!”

(九)

這個在中國冬夜校園萌發的念頭幾乎讓我真的滯留在中國。Y 姐還勸我把飛機票延期。

坐在天高雲淡的回美航班上還在想天方夜譚似的就把這裏好端端的幾萬年薪的工(當時還沒自辦公司)給辭了去大陸搏一場。是的,一切不無可能。夢與現實隻隔一層薄紗。

缺隻缺一個捅破這層薄紗的手指,這手指既是我等凡夫俗子的肉指,又要有奇妙的神力來相助。想想當初我們是怎樣痛下決心辭去國內那份“鐵飯碗”的工作來美國的,可能會有啟迪。要有時間的凝聚。暫時找不到巨大的動力。為金錢麽?為名利麽?要有誰來逼上梁山。美國的生活挺安定、挺安逸,沒過夠,還想好好體驗體驗呢。說來還是性格太保守。

“我還抱過你咧!”想著想著突然冒出魯迅小說《故鄉》中寫的那句話,眼前就閃現 L 市書店售書的情景。親朋好友來了許多,覺得你是榮歸故裏,衣錦還鄉的角色,都來看熱鬧,要你簽名售書,讓你好尷尬,你不可能寫全他們的尊姓大名。幼兒園、小學的老師也來了,臉皮皺成一團,我已經十幾年、幾十年沒見到他(她)了,恍然憶及,還真是有這麽一兩個人。小學老師說:“你什麽都超過我了,最要緊的是生個兒子傳宗接代!”明擺著就把我書裏寫的女兒不當一回事,說得我心裏一顫一顫的,仿佛已有斷子絕孫的慘烈感。好在美國看慣萬般奇異的家庭,也就看淡開來。

匆匆忙忙趕去看九十七歲高齡的老祖母,遞上一些事先兌好的人民幣,就看見她老是坐在邊上笑,眼睛像口深不見底的枯井。那枯井變成夏夜的星空,就聽見老祖母在給穿開襠褲的年幼的我念童謠——後半山誰人砍毛竹嗬,老伯伯哎,砍來做什麽嗬?搭雞兒窩哎 …… (這原來就是我愛子愛妻愛家精神的源頭嗬)

這次竟然沒去祖母和我當年的臥房看一眼,這次是從前門大屏風新刻的紅漆大“福”字下走掉的。上次,一月 ,是裝做沒事似地從後門走避的,平平淡淡地告訴老祖母說:“我去去就回來。”南方迷信的說法是老人家怕 “衝”,你真說你走那麽遠,老人一傷心,就折壽。

這次重回故鄉隻隔了十個月,好像出了趟長差一般,那種第一次闊別故裏五六年的刻骨銘心的傷感已蕩然無存。家鄉人看你陀螺般熱熱鬧鬧瘋轉一陣就要走,說“太短了,太短了,你能不能多留些時日”?其實隻要你沒留下重歸過去的小市鎮生活,怎樣的“逗留”都是個短。

半個月在中國狐仙似地飄蕩,居無定所,食無定餐,再沒有從前夫妻分居美中兩地整天往美國掛長途、發傳真的那般瘋熱。舍不得往美國後院掛那麽貴的電話,家裏一定挺好的。倒是妻有電話來,女兒在燈下裝腔作勢擰著鼻子跟我說過一會話,隨後幾次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妻留在我耳膜的最後一句話是:“回來吧!”好像帶了重重的歡宴散盡的歎息,意思是說你“紅”了好一陣,該回來灑掃美國荒 草淒淒的庭院,麵對淡泊、緊張的生活了。

海關過得出奇的快。綠卡疊著護照放在櫃台上沒被打開就要你“過,過,過”。檢查食品的時候明知故犯堅決否認就把好幾包南方人酷愛的幹海鮮帶了進來。突然就有衝動,要馬上看到多日未見的妻女了。看到洛杉磯機場破天荒飄灑細雨的候車道才開始犯傻:無人來接機。

左等右等等來一個半熟未熟的朋友說現在洛杉磯人來接機都要打聽飛機到了才從家裏出發,你老婆孩子也一樣吧。

妻的座車慢慢拐進來,後座空空的特別安靜分明沒有女兒的影子在。晚到四十分鍾的妻麵有愧色地從駕駛室走出,說:“今天出關出得怎麽這麽快!?”接著就說:“快到機場的時候,怎麽也想不起來你這次是怎麽走的?送沒送你走?就看到你的人了!”

我就特別在意女兒竟沒來接機,妻說星期天她要懶就讓她懶一會吧。說說也就看到突突突又長高的女兒猴似地穿了件媽媽的睡衣,倚門傻笑的模樣了。

從這個門進入,我把過去的我和遙遙留在身後,留給中國,留給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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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哈哈 回複 悄悄話 真是幸福的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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