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山莊】十五章 2 燕子銜泥

長篇【百萬山莊】十五章 冷月明照— 米雪兒燕子銜血泥臨產拚搏

三

這一天，江濤走進自個兒的銀龍公司，見總經理安吉拉正在給妮可兒的妹妹米雪兒送玩具，她要借米雪兒生小孩的機會和她搞好關係——米雪兒有時會說她姐姐偏袒安吉拉，對她這親妹妹倒不怎麽樣，由此兩人結下一點小芥蒂。這玩具是安吉拉美國生的兒子小湯姆玩的，方方的盒子裏，嵌了五顏六色、大大小小滴溜溜轉的輪子。安吉拉在教米雪兒怎麽玩，江濤也上來摸一把。

妮可兒這幾天理了個帥氣的 “ 赫本頭 ” ，穿一襲藏青色的大翻領襯衣，外罩一件天藍色的西裝，光潔的脖子上多了條金項鏈，項鏈是母親節那天江濤和丫丫一起挑了送她的，墜子裏包裹了三顆星光閃爍的小貝殼，江濤和妮可兒做愛做得動情處，就把她喚做 “ 小貝殼 ” 、 “ 小貝殼 ” 。

江濤這兩天一直在催妮可兒給洛郡衛生局打電話，請瑪莉薩過來做年度衛生複檢，她不來，江濤和廠長穀大勇以及全廠員工總覺得有一把達摩利劍懸在高空，說斬就斬下來。

這一會妮可兒放下電話，光彩照人地走到前廳來，對江濤說： “ 我給衛生局打電話了，是瑪莉薩秘書接的，說瑪莉薩都在外麵忙。我說她是不是忘了來複檢了？秘書都笑了，她是笑我們華人哪有這樣急著要人來檢查的……看來不是下午，就是明天，瑪莉薩就會來。 ”

江濤笑笑說： “ 現在本公司好象就在等兩件事，一是等衛生局來複檢，二是等米雪兒生孩子。 ” 說得安吉拉、米雪兒、妮可兒三個人全笑了。 “ 還有一件事，就是江濤抓老鼠，抓到大老鼠。 ” 妮可兒說，大家又一陣笑。

“ 還有一件事，是等 FDA 放貨，對了對了，我要叫傑森上網查一查了。 ” 安吉拉說完，轉身離去。

安吉拉所說的 FDA 放貨的事，是指台灣安生堂叫銀龍公司代辦進口美國手續，代收一批草藥濃縮粉，眼前，這批濃縮粉已運到銀龍公司的倉庫，報關行說這是安生堂的第一批進口貨， FDA 可能要來抽樣檢查化學殘留物，盡管貨已入倉，但是還不能開箱。安生堂的美國代理急著要把濃縮粉灌膠囊上市，說哪怕從貨桶裏先挖一點藥粉出來上機生產也行。

安吉拉說這可是犯法的，絕對不可以，要是貿然動了貨，將麵臨巨額罰款，還要留下不良記錄。於是乎，她就和公司 FDA 法規 部的傑森天天上網，查看 FDA 有沒有 R elease( 放行 ) 這批貨，要不要來抽查化學殘留物？忐忑不安著。

這十來天米雪兒行動愈見不便，就由妮可兒和江濤輪番接她上班。妮可兒因為要坐鎮公司等候瑪莉薩來檢查，清晨早跑回來見時間有點緊，就對江濤說： “ 我直接去公司了，今天還是拜托你去接米雪兒。 ” 所以每周總有三、四天是江濤接的米雪兒。

江濤出發前總要給米雪兒去個電話： “ 我出來了。 ” 米雪兒隻有簡短麻利的一句回複： “ 好的。 ”

江濤喜歡去接米雪兒上班，是由於去米雪兒家，再到公司，可以繞較遠的花紅草綠的市中心公園，開窗灌上清冽的晨風，很愜意。多接一天米雪兒上班，就是讓她多替他抵禦一天零售市場前方的戰火——江濤總把洛杉磯華人市場幾大保健品公司的攻守戰看成一場大拚搏，充滿硝煙味兒，實在不得已，他才出來收拾局麵，這叫 “ 神龍見尾不見首 ” ，米雪兒哪天臥產，江濤哪天就得重披鎧甲上江湖。

江濤是有這種思想準備的，但是他過慣了不和零售商糾纏的日子，總想超撥點，高妙點，多給自己留點運籌帷幄的空間。現在見米雪兒的預產期越來越近，他越發覺得自己要和扮瀟灑、裝超脫、藏幕後做老板的日子劃上句號了。

所以現在江濤就特別倚重、珍惜米雪兒。

江濤的座車在米拉達街一拐彎，就看見米雪兒挺個大肚子，提個小飯盒站在家門口的馬路邊了。想想當年和妮可兒在大陸談戀愛，江濤還背過她家最小的這個妹妹米雪兒。待米雪兒長到十八、九歲，江濤便和她下象棋，還常常被她吃掉車、馬，但他決不肯認輸，死纏爛打到通宵。

“昨天晚上還和你姐說，米雪兒該不會有事吧，你姐說有事才對呢，有事就有喜事了，米雪兒生B aby 了！ ” 江濤見米雪兒坐穩了，關了車門，就和她說。

“ 嘻嘻，這兩天彼得也常常從班上打電話來，我們什麽時候有B aby 啊，我們什麽時候有B aby 啊，有B aby 我就可以放三個星期假了，我也累死了，我要休息了。 ” 江濤從反光鏡中看到米雪兒說話時流露的幸福勁兒。

“ 這種等孩子的心情，我有體會，比考大學、入洞房，甚至比中 ‘ 樂透獎 ’ 還興奮，這可是兩個人的創造，是活的東西，看哪裏哪裏長得象誰，這東西要伴你們走過一生一世。 ” 在清晨的水濕和濃綠中，江濤的言語就顯出詩意。

“ 你把我和彼得這幾天的心情全說出來了，就是這個意思。 ” 米雪兒一直覺得江濤的脾氣有點乖張，整天緊緊張張的，快人快語有時不免嗆到人，有一會還問過姐姐： “ 江濤有什麽好，你為什麽嫁給他？ ”

直到江濤出力把米雪兒辦到美國，米雪兒才發現江濤身上一些閃光的地方，尤其他說的那些頗有哲理和詩情的好句子，讓她這個學商貿的本科生很是折服，有一會她當著江濤的麵說： “ 江濤哥的話越說越好了，比我姐說得好。 ” 米雪兒從來不叫江濤 “ 姐夫 ” ，而叫 “ 哥 ” ，江濤很窩心。

妮可兒在辦公室得空時對江濤說： “ 上周五米雪兒到醫院查了一次，醫生說現在（子宮口）是一厘米，到十厘米寬時才會生。 ”

周一，米雪兒的訂單特別多， UPS 寄全美的、洛杉磯本地市場的，一發發了幾萬美元的貨，整個銷售部像個熱火朝天的大工地，就過來和江濤說： “ 今天可能是太吃力了點，腰有點酸，下麵有點……（“紅”？米雪兒的發音有點曖昧，江濤沒聽清，就這樣理解了），我先休息一下看情況，好象晚上會有事，下班時我把手機留你桌上，有店家來電話訂貨你就接了吧。 ”

江濤埋頭在寫網頁新文稿，抬頭聽米雪兒說完這些，馬上說： “ 你趕緊休息，趕緊休息。 ”

江濤想想在美國打工真叫苦，真叫殘酷，雖然是一家子親戚，是替他和妮可兒幹活呢，臨產了還這樣忙個不迭——米雪兒也真是勤快，燕子銜泥似的，哪怕有些 “ 血泥 ” 了呢，還一個勁地往家裏銜叨著。

米雪兒跟江濤打過招呼：以前每個月算一次傭金，這次能不能半個月就算給她？好讓她臨產前拿到，她不想坐月子那個月，和人分傭金。

“ 要和人分傭金嗎？ ” 江濤全忘了這事了。

“ 要的要的，姐姐說這個月要請安吉拉發貨，要留百分之一傭金給她。 ” 米雪兒認認真真地說，江濤蠻喜歡她這種明事理的硬脾氣的。

米雪兒啊，米雪兒，江濤不無感歎地說： “ 等你的孩子長大了，我一定替你告訴她： ‘ 你媽媽是工作到最後一刻才生你的！你要為這樣的好媽媽而自豪。 ’”

米雪兒撐著腰，頗為自豪地走出江濤的辦公室 , 回頭說一句： “ 我和彼得的目標，是讓孩子住上你們那樣的大房子，搬到山莊裏來，哈哈。 ” 江濤回她說： “ 一定能，一定能的！ ”

結果周一晚上米雪兒照樣無事，周二依舊來上班。江濤就忙著要米雪兒把 “ 天然骨膠原 ” 鋪貨的店家以及電話號碼留下來，他好繼續跟進；把米雪兒批準的倉管員老戴的送貨裏程和加班表留下來，好給老戴發補貼。

四

這幾天江濤的捕鼠行動少有斬獲。

周六深夜，江濤依舊在書房裏倒騰他的業餘創作，寫長篇小說《麗屋魅影》，裏頭的主人翁性格矛盾，飄忽不定；有些次要人物寫到後麵忘了前麵給他起的名了；電腦裏大幅度調動章回，季節、年份全亂套了，讓他頭痛不已。

淩晨三點入寢前，江濤到濃霧彌漫的草地踱了一圈，看他布設的四張 “ 掐腰打 ” ，卡嚓卡嚓踩死了十幾隻蝸牛，鞋底粘上水濕的草末、泥土和蝸牛大腸的混合體，就是沒有看到一頭老鼠上鉤。

百萬山莊萬籟俱靜，香胴美體相陳，雪白的乳峰象雪堆浪砌，寬闊的胸膛似鋼鑄鐵淬。隻有江濤打著他的手電筒，象個深山狩獵人，大海打漁人，更夫，夢遊者，惦記他的宿敵、冤家、豪門大宅的競爭者、日夜相伴的小生靈。這抓鼠生涯讓他走到自然的胸腹中去了，喚醒和砥礪他人之為人的本能、血性、睿智和感知。

“ 哈 囉 ，抓沒抓住 ——” 晨曦初現，山崗上的大宅成了茫茫霧海中的孤島獨嶼、瓊樓玉宇，妮可兒晨跑回來，光光的胳膊象嫩筍兒似的，白光閃閃，站在長廊的那一頭叫喚。

江濤很有些沮喪。

這一個傍晚，江濤仔細研究了他捕鼠的成敗得失，終於發現 “ 掐腰打 ” 是不能豎著放入洞中，而要將洞口稍微挖開，橫著放入洞中的。豎著放十有八九要被 “ 精靈鼠 ” 拱出地麵，橫著放則有可能在它們不經意地路過時突然夾住他們的頸身。

這樣江濤就得探摸很深的洞底坑道，神經質地感到會有鼠們幽綠的目光咬牙切齒地注視他五指的挪動，冷不丁地上來咬一口。更讓他悚然不安的是，他老以為他會觸摸到死鼠的軀體，因為前幾天撒放了不少毒藥。

這是江濤抵美以來最困難的活兒了。他並不知道草地裏到底藏了多少隻老鼠？他也不知道他的努力何時是個盡頭？

妮可兒見江濤有點興意闌珊，就在晚餐後整理碗筷時，對他說： “ 你呢，隻要把工廠管好，產品營銷抓住，把書寫完，逮幾頭老鼠，就好了。 ”

江濤接嘴說： “ 是啊，我隻要吃一點，做（愛）一點，賺一點，寫一點，就知足了，至於老鼠嘛，隻要我堅持，總會越抓越少的。 ” 仿佛他江某人這一階段人生的意義，就這樣了。

妮可兒說： “ 那就好了。我對自己的要求也不高，目前隻有兩條，一是把公司辦好，二是把家搞好，對了，再就是把身體保養好，看誰幹得過誰？看誰笑到最後？ ” 江濤知道，妮可兒說的 “ 誰 ” 是指銀龍公司周圍狼樣環伺的兩、三個競爭對手。

周日清晨，江濤意外地發現，他已經逮住了他的第六隻老鼠，那就是和他捉了一周迷藏的 “ 精靈鼠 ” ，在三棵槐的一條橫向坑道裏。當他把並不肥碩，瘦精精水靈靈長了上下四隻獠牙，背部有黃黑厚毛的 “ 精靈鼠 ” 提起來給妮可兒看時，丈八開外，站在朝霞裏的她連聲讚歎： “ 偉大，老公真偉大！再沒有象你這樣會堅持、幹實事的人了，加上隔壁老頭替我們抓的兩隻，就是八隻了。嗬，八隻， My God ，真是太多，太猖獗了！ ”

江濤突然就有一種清晰而強烈的失落感，八隻，不可能再有八隻上竄下跳、鬼精靈似的老鼠了，他的以打鼠為樂的大宅生涯可要遜色多了、寂廖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