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瘋狂創業
最沉重的負擔壓迫著我們,讓我們屈服於它,把我們壓到地上。相反,當負擔完全缺失,人就會變得比空氣還輕,就會飄起來,就會遠離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隻是一個半真的存在,其運動也會變得自由而沒有意義。那麽,到底選擇什麽?是重還是輕?
——【捷克斯洛伐克】米蘭·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一
當年,丫丫的到來,使江濤和妮可兒下決心東挪西借買了一座四房兩廳、帶遊泳池的獨立屋。這期間江濤還聽了某位好友的一句勸說:“女人,你和她一起買房,四壁布置得滿滿的,她的心就定了。” 江濤還真的覺得,自從有了這幢獨立屋,妮可兒的心就安定了許多,再也不提回她的猶他州的事了。
公司初創那陣子,妮可兒每天回家略事休息,就打道回辦公室做“Paper Work(文案工作)”,直至三更半夜。江濤則身兼數職,一邊在華報打工,一邊為妮可兒打雜,采購,送貨,車開在加州的高速公路上,瞌睡難忍,經常岔出軌道,被串串凸起的路珠驚醒,或在local(不是高速公路的地方馬路)開車時借紅綠燈的空檔打個盹。妮可兒和江濤那時的座右銘是先期開發西部的美國老板們常說的話:“要象畜生一樣幹活。”
他們那時的想法隻有一個,就是怎樣以最少的人工達到最大的效益。他們似乎在與美國昂貴的辦公室租金、公司費用、員工工資、產品成本、稅款等混生的凶神惡煞進行一場難分上下、莫辨雌雄的大搏鬥,爭分奪秒,無比瘋狂。
二
回想從猶他州大學拿到社會心理學博士學位,妮可兒在因特網重鎮、摩門教首府鹽湖城一家頗有名氣的LJK傳媒公司做過一段中國市場開發部經理助理。
妮可兒來美國念社會心理學,實習時接觸過一些精神憂鬱、內心蒼白的自我沉淪者,天天要她們這些“白衣天使”來拯救。妮可兒勸慰他們的道理說了一大堆,心理輔導或谘詢做了一次次,今天剛剛看見他們瞳孔中閃爍出希望之光,明天又是一片絕望的灰燼。妮可兒就很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選錯了專業,軋錯了人群?有一天,她終於向江濤吐露心聲:她不想一輩子和美國社會那些失敗者、精神頹廢者在一起,天天勸啊勸啊的,她還是喜歡陽光,喜歡和強者、成功者、聰明人,尤其是巾幗英雄在一起,麵對挑戰和競爭,這樣更能曆練自己,讓自己快樂!她可能要調整一下自己的專業大方向,不說“棄學經商”,也要做點和經商有關的事,因為商界有太多成功者。
江濤竊喜。
不出兩年,品學兼優的妮可兒已被江濤裹到加州來,在一家P保健品公司做到總經理的位置。有人問妮可兒,你這不是改行了嗎?妮可兒說改動不大,她走的是“邊緣學科”,美國的心理學雜誌上登的都是保健品廣告,抗憂鬱的,抗失眠的,抗衰老的,全都是,保健品、天然療法和心理學是不可分的。
象所有心誌高遠的女人一樣,妮可兒單腳騰跳,一跳跳到另一家年薪更高的Y公司去做CEO。隻可惜好景不長,這家公司的美國專利產品沒批下來,市場暫時不會有太大的發展,周末,老板的一個傳真,就給妮可兒降了點薪。
其實那段時間,原先那家P保健品公司的趙總一直在勸妮可兒“歸隊”,這一回妮可兒被無緣無故地降了薪,想想兩年來趙總對自己的栽培,欠著他一份情意,就真的回去做他的總經理了。
千裏馬失而複得,趙總自是欣喜萬分,那天他為妮可兒開了個全體員工參加的歡迎會。但是,坐在原先耽過的辦公室,麵對頗有些破舊的老椅老桌,讓妮可兒無法釋懷的是,這一天對她來說過得特別漫長,公司副經理間的矛盾糾紛,她有些聽不進去,無法容忍,注意力渙散,沒有了慣有的工作熱情……下班時,她給趙總打了個電話,做了個影響她一生的重要決定,她說:“趙總,我恐怕不能勝任總經理這份工作了,我還是要走……”
趙總說我已宣布,並通知中國區的同仁,大家都很高興你能回來啊,我馬上要去大陸了,美國這一攤子事都要交給你來幫我打理呢。
妮可兒則說得性起,越說越固著,越說越執拗:“我十分感謝您對我的器重,但我真的不能幫您了,趙總。”
趙總幾乎用懇求的語氣請妮可兒慎重考慮,後來在洛杉磯國際機場,登機前還給她來電話,勸她千萬留下來。那天是周末,江濤正枕在妮可兒鬢邊睡懶覺,聽得清趙總電話筒裏急切的言語,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妮可兒“不再回去做這份工作”,好馬不吃回頭草的感覺可能是對的,也就沒怎麽攔著她。
三
妮可兒發現,那時候自己的胸中勃勃著一股生機,潛在的衝動象春蠶破繭,雛雞出殼,非要長出棱角,非要探觸全新的天地不可。她要快快結束並不算太久的打工生涯,要自己做老板,做自己的老板,實現“能級跳躍(發掘自我潛能,實現更高層次的心理需求的跳躍)”。說穿了,她就是在這個最最核心的問題上和趙總起爭執的吧,可是憑誰誰也容不了她這麽大的“野心(雄心)”啊,出差到大陸後大概想明白了的趙總再也沒打電話找過妮可兒。
妮可兒後來想想那時真有點瘋了,真是太冒險了。
江濤那時倒有點意外的開放,前瞻,並不象他平日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的樣子。他對妮可兒說,辭職或許會被視為失敗的象征,但實際上,它可能是一個人最勇敢的決定之一,是一個人對人生的重新界定,老實說,你在這樣好的條件下辭職,人家那樣器重你要留住你,我很自豪……一個看似消極的放棄反而可能成全大事,你看安德魯·傑克遜十三歲退學參軍,日後成了美國總統;小說家傑克·倫敦從高中和大學退學,做了大文豪;比爾·蓋茨哈佛退學辦了微軟;愛德華三世放棄了王儲身份,與辛普森夫人結為百年之好……
妮可兒很被江濤的這一番話感動,難得他這樣理解自己拚了命要實現“自我潛能”的願望。“好了,好了,好了,我們家的大理論家、大文豪……”妮可兒摸了摸江濤的頭。
而後來,妮可兒依據江濤的一個夢,對江濤的“有點意外的開放,前瞻”有了深刻的認識。妮可兒清楚記得那是個冷月之夜,她被江濤的夢裏哭聲驚醒,問他為何哭泣?江濤回說,老了老了,一輩子當不上老板了,沒法體驗人生的另一種境界了。
妮可兒這才明白,江濤那麽支持她辭職,同樣也是有很深的“自我實現”的動機的,他可能是一個比妮可兒更要當老板,更要強,更要麵子的人,“舍不得孩子(或許是“妻子”更準確)打不得狼”,好在妮可兒是靈魂深處爆發革命,自己要衝出去打狼的,狼打著了,有江濤的份;狼沒打著,或者受了傷,回頭要勸慰,要療傷,他江濤也有事要做,淒風苦雨創造“悲劇美”,說不定“悲劇美”還能增進、加固夫妻感情呢!
妮可兒想想,啞然失笑。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難道他倆就沒有當老板的命麽?那些天他們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女兒丫丫的事也沒心思管,就想著成立公司當老板,走火入魔。
四
現在回想起來,妮可兒和江濤當時拿得出的好象隻有存折上的三萬美元,一個特大的問號畫在兩扇發愁的心門上:這三萬美金能把一個公司啟動起來嗎?這會兒感到自己是否“冒進了點”的妮可兒猶豫著和江濤說:“要不,咱就先不租辦公室了,在家做起來再說?”那時侯他們當然沒住百萬山莊,隻是在四、五十萬元買的老房子裏棲身。
江濤說:“那可不行,你不能天天把客人約在咖啡館、飯店裏談生意,你不是地產和保險經紀;你也不能老把客人帶到加工廠去看產品,沒看幾回,恐怕客人就要繞過你直接找工廠了。到底攔不住的客人偶爾竄到家裏看看你的辦公室,會對你沒信心。租!怎麽樣也要租個辦公室給你用!……我們要‘Think big’,時刻想著做大事,說不定大事就做出來了!”江濤學著當年采訪華裔傑出企業家時學來的口頭禪。
江濤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那就是怕年紀輕輕,頗具姿色和氣質的妮可兒被哪位大款堵在他們家的“獨立屋”裏,惹出一些是非曲直來。
這時候,妮可兒分出去的名片上印的地址雖說還帶個“Suite Number ”(單元號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哪幢矮樓裏租了個小單元的芝麻綠豆公司,但總算有間獨立的辦公室,前台坐個接線生,電話和傳真分著專線,兩、三條電話線紅燈閃爍了。
在江濤和妮可兒那一群依舊還在打工的朋友圈裏,這可是了不起的一件新聞了。雖然江濤還在華報上班,隻是抽空到妮可兒這邊幫幫忙,碰見熟不熟的朋友,閑談之間,都會有意無意地、迫不及待地牽扯出這個話題:“我和老婆還開了個小公司,每月房租都要花上八九百元呢!”還真讓人刮眼相見呢。江濤明白,給人榜樣的力量的當口,說話的口吻不能太張狂,點到為止,這可是在招人妒忌的華人小區嗬。
這可比《曼哈頓的中國女人》裏描寫的女主人翁在某公司的廊道上擺個桌子,冒充該公司職員來推銷產品強多了。那年頭,每次江濤從加州到鹽湖城探望讀書讀得正上癮的妮可兒,總是不厭其煩地和她討論《曼哈頓的中國女人》裏發生的奇跡,也許可以說,正是靠了對那種不知道猴年馬月能實現的“奇跡”的憧憬,才維係了他們那段天各一方,離多聚少,顯得有點脆弱了的婚姻關係。
五
妮可兒在鹽湖城那家頗有名氣老美開的LJK傳媒公司做中國市場開發部做事時就知道,多雇些半職員工來上班,是不用給她們買醫療保險的。
於是乎,他們的“小銀龍”(“小銀龍”隻在市裏注冊,是後來去州政府注冊成立的“銀龍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聘了三位半工做辦公室秘書:每周甲上二、四班,乙上一、三、五班,丙則周三來做帳。不同口音的好幾個秘書為你接電話的感覺是很好的,先不先給外頭的客人一種人丁興旺的印象。
雖說人丁興旺,又省了醫療保險,但這種做法的缺陷也是明擺著的,今是昨非,朝花夕拾,甲與乙,乙與丙的工作總是很難銜接,容易出錯。
但無論如何,也算是真正雇了人做老板了。對妮可兒和江濤這些從前隻會傻讀書、舞文弄墨,最多隻會夢裏想著、自慰自摸,舞著小皮鞭主宰他人,真格兒要出來做了又曾退縮說在自家客廳裏安張桌辦“公司”算了的“知識分子”來說,今天終於不怕賠折了全家積蓄也要投資,實在虧了就再回去當打工仔——實屬一種劃時代的飛躍了。
這種“婦唱夫隨”的家庭小公司本來就是家的延伸,正恰前年買的四、五十萬的房子布置妥當了,江濤再也沒有施展裝璜和擺設才華的空間了,這就有了公司了,多餘的家具、擺設,再不必塞在車庫而可徑自搬到公司去了,又可以堂而皇之、一趟趟跑“OfficeDepot”、“HomeDepot”(美國西部兩家最出名的辦公用品和家庭用品店)采購辦公用品、桌子座椅、產品陳列櫃和簡單的掛畫等裝飾品了。
這時候女兒丫丫就怨聲載道、哇哇亂叫:“家裏什麽好東西你們都往公司搬,這可不行啊!”
妮可兒見江濤三天兩頭跑,跑到華報去打工,跑來“小銀龍”當老板,一回兒給這兒擺張屏風,過一回兒又給那頭添隻花瓶,忙得不亦樂乎,樂不思蜀,就在心裏想:男人啊你就要時不時給他找“家”安,讓他添置,派他用場,讓他圍著“家”團團轉,否則他們會寂寞,會移情,會無事生非,不過大前提是這種事不能太頻密了,免得讓他心生厭倦,累著他。
第一個雇聘的全職員工是香港來的,這麽多年了,她一直跟著妮可兒做事,現在當了總經理,她就是安吉拉。幾個先前做了老板的朋友都跟妮可兒和江濤說,請人打工嘛還是請香港、台灣來的好,他們比較有美國打工仔的規矩,中國大陸來的就稍有欠缺。
妮可兒和江濤自己就是大陸來的,剛聽這話有點不以為然,後來看過的人多了,經過的事多了,才慢慢悟出了個中道理:剛來的大陸打工仔比較沒有雇傭觀念,等到做出點樣子,熟悉這麽個行業了,馬上就會學妮可兒的樣,自己做老板,真是防不勝防!哦,對了,有的大陸來的員工還特別喜歡在華人小區傳播本公司的是非,這在妮可兒就特別受不了,她是那種“西化”很深的新女性,尤其不喜歡在華人最醜惡的“醬缸文化”裏沉溺、蕩漾、受累。
不過台灣人也留不長,當他跟著媒體說“千島湖事件”是“共匪”幹的,用不知深淺的“幽默”口吻講慶祝中國國慶是慶祝“淪陷”時,他知道,江濤已給他存了“黑檔案”,炒魷魚隻是時間問題了。有關雇聘和解雇員工的事三天兩頭說不完,好戲還在後頭呢!
六
有人說第一桶金是帶血的,其實也沒有那麽恐怖,隻是賺得非常辛苦,有某些無法與外人道的細節罷了。妮可兒接到的第一個訂單是給深圳人做“安眠靈”,先拿到三萬美元定金,欣喜若狂。妮可兒將訂單交給老美的安琪兒藥業來做,和江濤時不時地開輛馬自達,分批去運貨,一車裝二十三箱,也沒有倉房,十幾車貨卸到台灣人開的報關行大倉庫裏去,碼齊了,裝一個最小的二十尺貨櫃,揚帆出海去。
正當他倆收齊尾款,彈冠相慶的當兒,深圳發來的一紙傳真給他們帶來不大不小的挫敗感:有很多瓶子被壓碎,對方提出索賠。妮可兒趕緊跑到安琪兒藥業說你們多少也承擔一點吧,安琪兒藥業回說,是你自己要這種易碎的瓶子的,你們隻要價錢便宜,喏,這是你的簽字!
妮可兒啞口無言。
好在這一單還是賺了點錢的,江濤一個勁地勸慰妮可兒:萬事開頭難,隻要不折本就行!
接下來的單子繞了好幾道彎,頗有點神秘色彩,是香港人向美國人要貨,要一種減肥的植物藥,美國人找到妮可兒, 妮可兒則把觸覺伸向印度……
七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妮可兒在國際網絡上馳騁千裏萬裏,終於在印度孟買找到那種Kaguakuga的減肥植物藥,就這一筆,妮可兒賺了個滿缽滿罐,從此信心倍增。
但是,妮可兒和江濤清醒地意識到,在原始積累階段,如果公司僅僅滿足於一、兩次做貿易、當代理得來的僥幸成功,很可能會陷在“皮包公司”的泥淖裏無法自拔。貿易商和代理經紀總難擺脫被人繞過去,甩掉的運命。
1999年的某一天,一位客商找到妮可兒,說自己每月要三十萬美金的貨,供應三十家老美超市。這是“小銀龍”開張以來碰到的第一個大客戶,妮可兒知道,如果能接到這筆生意,公司就可“能級跳躍”,進入跨越式發展期。
但是,當這位大客戶提出與妮可兒合作的前提條件時,妮可兒犯難了:他要妮可兒辦廠,保證苛嚴的交貨期,還要有儲貨倉庫。
妮可兒的“小銀龍”眼下隻有兩間半辦公室,自己則象個做保險和地產業務的經紀人,哪來的廠房和倉庫呢?
隻是,妮可兒決不甘心到手的鴿子就這樣白白放飛,她靈機一動,一臉認真嚴肅,相當肯定地說,保證滿足你所有條件!
妮可兒想,隻要按時交貨,保質保量,你管我從哪裏製造的產品、出的貨?從聖地亞哥到橙縣、洛杉磯,是美國的生物製藥的黃金海岸,隨便開十幾分鍾車就能轉到好幾個製藥廠,你還怕我沒有大的生產車間?到處都是出租的“Public storage”(專供出租的倉儲), 你還怕我沒倉庫?再說了,實在訂單穩定了,再買設備、租廠房,自己生產產品也不晚!
說是這樣說,妮可兒和江濤經過幾天幾夜的天人爭鬥,神人盤算,籌謀,還是“Think big”(想做大),還是要“能級跳躍”,決定把八百平方英尺的辦公室搬到七千平方尺的廠房裏去。
回頭看看日夜酣戰了七個月的兩間半辦公室,妮可兒有點戀戀不舍。
廠房的房東則一直有些擔心:怕收不到房租!你“小銀龍”租個一千多尺、多一兩個房間還說得過去,一下子蹦到七千多尺,每月房租從八百元跳到四千多元,誰聽了都要捏把汗。江濤拿出了心中的預案,物色了一家貿易公司來分租一部分廠房中的辦公室,結果沒談成。
第一筆廠房押金和租金付出去,再訂購了一台半自動點粒機、一台標簽機、一條輸送帶,“小銀龍”的銀行戶頭就吃緊了。勉強付完員工工資,妮可兒的一份工資,江濤的半份,都免談了。
時刻準備著,妮可兒和江濤要把四、五十萬的房子抵押出去換貸款,這是他們家的最後一道防線。
如牛負重……那段時間他們節衣縮食,呆帳欠帳,動不動銀行就要跳票。妮可兒還聽警報警鈴公司的老板娘說了,一個公司能撐三年不倒才叫“穩”。嗬,三年嗬,江濤聽聽脊背就透出涼氣。
那種氣氛感染了女兒丫丫,她常常在飯前飯後問:“媽咪,爹地,我們要破產了嗎?”
但是江濤就在那時辭了華報的職。因為他實在不忍心妮可兒獨自一人去撐“小銀龍”的大場麵。環顧剛剛搭建的無塵車間,卸滿一地的機器,蛛絲網織的電纜電線,張牙舞爪的堆高機,空曠無比的七千尺庫房,以及高大挺立的鐵卷簾門,江濤有太多的放心不下,一時性起,辭了那份收入頗豐的工,來“小銀龍” 放手一搏。
江濤在大陸一直念文科,隻在“學工學農”時摸過一回手扶拖拉機,看過半回氣缸活塞運動,但是他相信男人對器械的先天悟性——妮可兒又說他是個十足的男權主義者,看不起女孩子。江濤喜歡整夜整宿躲在工廠車間裏,淩晨一點到三點,他看圖識字般,將一大盤Label(產品卷標)安裝妥貼,校正了批號機,開動生產線,竟貼出第一批美觀大方的瓶子來!那貼標機的陣陣歡歌,清洌地響在夜半寂無人聲的廠區,著實令江濤陶醉。
那時候沒錢買全自動點粒機,先購了一台半自動的點粒機用著。這台美國產的半自動點粒機還是挺好使的,每分鍾的裝瓶速度驚人。江濤深更半夜自個兒在車間裏操練,到理想境界,不僅能點粒子,放幹燥劑,還能在取瓶的間隙塞棉花。這是對腦力、注意力、手力的巨大挑戰,江濤嗜好這種挑戰。
第二天讓工人來做,一位台灣來的名叫阿秀的女工竟能如法炮製江濤的動作,並且做得比江濤還快。但江濤在邊上觀察她動作流程時發現,如此這般的連貫動作要付出超人的精力和體力,隻能維持短時間的即興勞作而無法堅持長期生產,於是他要阿秀放棄塞棉花的動作。
他第一次感到他要體恤人的體力和精力,他要以“人性化管理”來克製初當老板的貪得無厭和予取予奪——要把人當人看。
他的腦海裏突然閃現卓別麟主演的影片《摩登時代》,看到工人們如何在蒼蠅逐臭般追逐利潤的資本家的淫威下變成機器人,擰螺絲擰得瘋瘋癲癲的鏡頭。江濤晃晃頭,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