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義專欄
放下是灑脫， 提起是勇猛！
正文
第六章 加州棕櫚
The story of the Chinese in America is the story of a journey, from one of the world's oldest civilizations to one of its newest.（在美華人的故事乃是一個世界最古老文明到另一種嶄新文明的旅程）
——【美】IRIS CHANG 張純如《The Chinese in America》
一
百萬山莊管委會機構林立，其中就數“Architecture Committee（建築委員會） ” 權利最大，任何涉及動土施工的事，均需報請該委員會聽證核準。妮可兒和江濤，最早曾合計在自家草地東邊砌一道花牆，擋住路人的視線，以備將來手頭寬裕時，在花牆內修建遊泳池和“Spa（露天泡澡圓水池）”。報告轉到建築委員會，幾句話就給打發了回來：百萬山莊的新規定，路邊草地不準建圍牆，你一定要建也可以，就往裏退三十二英尺吧。三十二尺，哼，妮可兒和江濤想想真可笑，誰家的草地經得起往裏挪三十二英尺？江濤後來對妮可兒說，那麽我們種樹吧，嘿，趕緊種！江濤突然醒悟，樹是要時間長的，搬家後的頭一件大事，應該包括種樹栽花。幾年下來，林木成蔭，價值連城，而鋪地砌牆、添置家俱什麽的，任何時候做都不晚。但可笑的是，山莊建委會對種樹也有苛嚴的要求：如果每棵樹的距離在五尺以內，樹高就不能超過一尺五，否則，會擋住開車者的視線，尤其在你家的丁字路口那塊兒。江濤很想到聽證會上論理，但怕英文不好要妮可兒幫忙，浪費兩個人的時間，就找了幾個“老墨（墨西哥工人）” 改種“加州灌木冬青”。江濤一邊和“老墨”種灌木，一邊哼哼“籬笆牆的影子”，不亦樂乎，就聽得一陣“踢踏踢踏踢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那光膀子、金發碧眼的包博又在溜馬了，他騎一頭紅鬃大馬，再牽一褐、一白兩頭小種馬，一隊“人馬”溜溜噠噠從江濤他們家門口經過。薄暮時分，一道齊刷刷、嫩綠色冬青樹築成的籬笆牆就挺立在山莊大道邊了，妮可兒和丫丫被江濤從屋裏請出參觀，喜上眉梢，自鳴得意。結果不出三天，江濤和妮可兒就接到山莊警察帶來的建委會的通知，通知裏說，灌木籬笆牆不可超過法定高度，如若超過，即要剪去頂部，否則連根拔去……江濤頗有情緒地對妮可兒說：“什麽玩意兒，咱們還不知這種冬青能長多高呢？！真要長高了再說，甭理他！” 女兒丫丫在一邊湊著說：“老爸說得對，他們要是敢來拔樹，我們就告他們去，我有好幾個同學在住山莊，他們家也種冬青！” 丫丫最近大概在上法律谘詢課，動不動就說“我們告他們去！”江濤則說，是不是咱們初來乍到，又是亞裔，他們欺生啊。妮可兒說，這倒不會，也不敢，美國是民主社會，人人平等。江濤說，你英文好，快在山莊管委會裏認識幾個人，咱們以後在這裏住著也有個靠山。妮可兒說，這倒是，山莊管委會就要改選了，咱們就選有亞裔背景的，我已經投票了，你呢？江濤說他也投了。妮可兒和江濤這又準備去買一種價格便宜點的塑料柵欄。消息怎麽又讓建委會知道了，說，不對，這些便宜柵欄的“Style （風格）”不對，一定要用山莊目前統一的那種——白色塑料製品，上下兩道橫杠，大約有人的肚臍一般高，準確的高度是……江濤一來氣就跟他們家的“假洋鬼子”妮可兒說：“你說美國這好那好，美國怎麽這樣不自由，連個柵欄也給你管死啊！”妮可兒笑笑說：“這是有點太死板，太過份了！” 江濤則憋著一股子勁希望山莊管委會早日選出他中意的班子來，將來溝通容易點，做事方便點。而眼前，江濤和妮可兒還是按山莊建委會的要求做柵欄了。這麽個晴空萬裏的周六，江濤請了幾名“老墨”, 到“Home Depot（家居建設超市）”租了“Auger（掘地鑽）”，買了水泥，在大太陽下一節一節地豎柵欄，幹得正起勁……
二
見江濤抽空進廚房喝水，妮可兒就眉飛色舞地對他說：“我剛才去摘檸檬了，奧瑪斯·秦當選山莊管委會常務理事了，你聽——”她就把電話機上閃著紅燈的放音鍵按下去。江濤聽到了嘈雜的、仿佛是在高速公路上打來的電話錄音：“妮可兒，我是克麗斯狄娜·秦，奧瑪斯·秦的太太，謝謝這次大家選奧瑪斯·秦當山莊管理委員會常務理事，我們剛剛開會回來，大家支持的三位候選人全當選了。下周六中午十二點，在‘Board（山莊管理委員會）’，CPA（會計師，美國地方選舉一般要請會計師做公證人）會來正式宣布選舉結果，希望你們抽空參加，再次謝謝你們！”在偌大的廚房內，江濤和妮可兒彈冠相慶，從今往後，總有人替自家的權益說話了。 丫丫並不明白老爸、老媽今天怎麽會這麽高興，就連珠炮似地問：“怎麽啦，怎麽啦，爹地，媽咪，你們Vote（選）誰了？誰選上了？”在叮當作響的妮可兒煮飯做菜的鍋碗瓢盆聲中，妮可兒和江濤你一句我一句，盡量以丫丫能聽懂的語言，描述百萬山莊管理委員會這場硝煙彌漫，充滿刀光劍影的選舉大戰。第一次看到五十多歲，高個，四方臉膛的奧瑪斯·秦，是在他和山莊委員會委員，香港人李莉利發起成立的百萬山莊華人協會的慶生派對上。那是秋風蕭瑟、金陽普照的一天。江濤和妮可兒帶著丫丫，在搬進百萬山莊新居後第一次參加諸如此類的聚會。百萬山莊管委會坐落在風景秀麗的小山丘上，周圈有網球場、遊泳池、俱樂部和加州特有的棕櫚。妮可兒把她的拿手好菜——筍幹肉絲放在美味佳肴組成的餐桌行列裏，江濤則特別敏感地發現，與會者以太太居多，或年輕貌美，或風韻猶存，而她們的老公，據說都雲遊他鄉做生意去了。想想他和妮可兒既能賺點錢，又能在美國的華居麗屋中鬢磨廝守，江濤眯眼看著平疇無際的江濤這會兒還遇見大清早送丫丫上學哪天見到的洛杉磯海運大王淳海明。是淳海明先看見江濤的：“嗨，詹姆斯（江濤的英文名），你也搬到這裏來住啦，不做報社啦，現在忙什麽呢？”目光炯炯、腦殼出奇的大、微笑時露出粉紅色牙齦的淳海明和江濤打招呼。江濤很高興又見到當年在華報當工商記者時采訪過的老朋友，台灣人淳海明，兩人各拿了一瓶飲料，站在草地上，興奮地聊起來。江濤記得，淳海明NEGA 海運公司，1996年曾被評為洛杉磯郡發展最快的一百家私營公司的九十七名，營業額高達幾千萬美元。“現在沒這麽厲害了 ，詹姆斯，”淳海明說：“除了海運，本來還做了倉儲和卡車貨運，現在也受點影響，等過了這一段吧，過了這一段還可能要做保稅倉庫。”江濤漸漸明白，9·11後，淳海明的生意萎縮了許多，為求資金流動順暢，淳海明賣了北好萊塢上千萬的豪宅，搬到百萬山莊裏來，現在這房子才兩百萬元。“那孩子嗎，是我前年收留的養子”。聽江濤問在他家門口見到的殘疾孩兒，淳海明微笑著，露出粉紅色的牙齦回江濤。江濤知道，菩薩心腸，對員工出奇好的淳海明，又幹了一件好事。最後談到山莊裏的選舉，這位洛杉磯華人商會副主席說：“我們一定要積極參與囉，華人總要出頭的囉！”江濤很受感染。這時候，就有打扮入時的管委會在職委員李莉利笑容可掬地將奧瑪斯·秦介紹給大家。奧瑪斯·秦帶著濃重的台灣鼻音，朗聲朗氣，快人快語地說他退休了，願意為大家多做點事。李莉利就客氣地說，在山莊管理委員會的五位成員中，除她自己和總裁留任外，其它三位都要改選，希望大家投奧瑪斯·秦一票，這樣管委會中就會有兩位華裔委員替大家說話、做事了。雖說江濤和妮可兒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但是由於他們初進百萬山莊，象剛剛落穴的麋鹿，又隻有綠卡，還不是美國公民，所以對選舉不選舉並不關心，倒是對忙裏忙外，噓寒問暖的李莉利和奧瑪斯·秦落下了好印象。 其間，妮可兒在自家有鬱金香和富貴竹環繞的客廳裏意氣風發地和奧瑪斯·秦通過一次電話。 其間，李莉利在江家斜對門近鄰妮娜的陪同下到他們家串過一次門。江濤記得印象最深的是妮娜的一句話：“你家的客廳夠大的了，但莉利家的更大，有舞池和戲台，她先生愛唱越劇……”李莉利以中國人特有的謙虛勁兒說：“沒有啦，沒有啦。”
三
這樣過了兩、三個月，李莉利就把邀請函發到江濤和妮可兒的府上來，說是請他們到山莊的某街某號開派對。開派對的那天正巧妮可兒出差去中國大陸了，英文不大靈光的江濤攜了丫丫懵懵懂懂地就去了。黑黢黢的夜間看不清門牌，見很多人把車泊在路邊，江濤也泊了。下車後有人說，大概就在那裏，我們也是來開派對的。江濤和丫丫就被一派輝煌的燈火照晃了眼：那些高空懸掛的探照燈是照著一個綠地綠網的網球場的，憑經驗，江濤就知道，這網球場是屋主私人所有的。網球場東側有一條石砌的花徑，在高高站立、發出柔聲絮語的一行棕櫚樹下，光影斑駁地把你牽引到這個派對的中心。而加州特有的棕櫚樹，那些特別高大，移植過來就是私家園林好點綴的，由於價格不菲，在山莊，是隻有大富人家才買得起的。這是一幢地中海式豪華大宅邸，熱浪撲鼻，樂聲悠揚，在無數的金發碧眼中，象江濤這樣的黑眼黃膚隻是其中的點綴。江濤和丫丫嘀咕著是否走錯了什麽地方，隻見李莉利迎麵走來說“哈羅！”丫丫說：“爹地，爹地，她今天真好看，頭上是美國國旗耶！”江濤這才發現李莉利今天斜戴了頂紅藍白相間美國國旗製成的蝙蝠帽，既時髦，又俊俏。9·11以後，誰都變得更愛國，愛這個美利堅合眾國。今晚的派對聚集了上百號人馬，可見這家毫宅有多大。李莉利前後左右地招呼著她管區內的臣民、熟人、朋友，斷斷續續地給江濤解釋著：這屋子的主人叫托瑪斯，是德裔美國人，做成衣生意的，他的太太叫傑西卡，是山莊管委會的委員，喏，就是酒吧那邊穿紅毛衣的女士，今天大家來聚會，是要續選傑西卡和另外兩位委員當委員，聽，傑西卡要講話了——江濤端著雞尾酒，站在陽台上的暖風掛爐下聽那個叫傑西卡的白人女子慷慨陳詞，當她說到：“我家的網球場和遊泳池都可以免費拿出來給大家享用”時，在場的上百號人馬“哄”的一聲全笑了。多少天以後，當李莉利打電話要妮可兒不要選奧瑪斯·秦的三人組合，而要選傑西卡的三人梯隊時，江濤才如夢初醒，明了那天晚上的派對是怎樣的一場派對了。可是，讓妮可兒和江濤費解的是：在山莊華人協會的派對上，李莉利不是要大家投奧瑪斯·秦的三人組合一票的嗎？為什麽要改變主意呢？是什麽時侯改變主意的呢？是怎樣的幕後交易收買了她的呢？華人到哪裏都要這樣窩裏鬥嗎？現在有點犯難了，奧瑪斯·秦和李莉利這兩邊，都是江濤和妮可兒初進百萬山莊道上結識的新朋友，誰都對公益事業這麽熱心，誰都是不支薪的無私奉獻，誰的話都要聽一點。那種左右搖擺的心態在妮可兒接了李莉利的電話後表現尤為明顯。江濤比妮可兒大幾歲，中國大陸“文革”時正是“紅少兵”當上“紅衛兵”的時候，這會兒他笑著對妮可兒說：“站隊，站隊，千萬不要站錯隊，上錯船啊。”他倆不謀而合徹底下決心把票投給奧瑪斯·秦的三人組合，是被山莊管委會白人總裁戴維的一封來函給激惹的。2002年2月底，選戰雙方的口水戰打得如火如荼的當兒，江濤和妮可兒接到了管委會白人總裁戴維寄來的一封信，他要大家把票投給傑西卡，並且還在信中稱：“If you need a replacement ballot, you can request a new ballot by calling Peter Q Co., CPA，at (877) 468-0859”直譯過來便是“如果您要更正已寄出的選票，請打電話給Peter Q會計事務所，電話是877-468-0859，你可要求他們再寄一張選票給你。”江濤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晚餐桌上看到這麽一封信，就血脈噴張，怒不可遏：“這象什麽話？這就是美國的民主選舉嗎？叫人不要把票投給奧瑪斯·秦的三人組合也就罷了，還明目張膽的叫人更換選票！”妮可兒的行事風格，常常是“矛”、“盾”一肩挑，極易跨越敵我雙方的鴻溝，所以在生意場上，最能和對方達成妥協，把訂單拿到手。在這場選舉大戰中，正由於對矛、盾雙方都無成見，選誰都行，妮可兒就有可能被江濤的政治意向、道德取向、情緒意氣裹著走，她也說：“戴維總裁這樣做，真有點過分，憑什麽我們華人就不能多個委員？投，投他奧瑪斯·秦的三人搭擋！”妮可兒很快就填了選票，跑到郵局寄了快遞。兩天過後，傑西卡攜著她的兩位搭檔，總共三位白人佳麗，來敲妮可兒家的門。陽光下，她們一律展現迷人的笑容：“有沒有VOTE我們呀？”妮可兒那天上班遲了點，匆匆忙忙正要出門，就含糊其辭地說：“選了，選了！”這一來，江濤就很在意奧瑪斯·秦這邊的輸贏結局。奧瑪斯·秦這邊的梯隊有一個白人，一個韓國人，他在致百萬山莊居民的“告白書”中說，因為他勢單力薄，如果隻選他一人到管委會，實在無法扭轉三個老委員糾結的勢力，無法改變現狀，他要與三人組成的梯隊同進退，所以他就在百萬山莊的兩個入口處，好幾個丁字路口懸掛條幅，和白人總裁、李莉利支持的管委會人選梯隊打擂台。 奧瑪斯·秦的條幅由於有中國人的姓，比英文高出一大截，那“秦”字高大挺拔，展肢展腿，仿佛春秋戰國時代秦國的大旗，盡顯風姿，特別映照江濤他們過往行來驅車者的眼簾—— “Vote for honest responsible leadership:√ Aomas 秦√ John Smith√ Kim”妮可兒把它譯成：請把票投給誠摯、負責任的領導梯隊：Aomas 秦、John Smith（白人）、 Kim（韓國人）。挨著邊，同樣大小的條幅是三位老委員掛的，美國譽論持平嘛。
四
江濤幾次看見奧瑪斯·秦的條幅就憂心重重，浮想聯翩。由於降低了車速，幾乎堵了山莊內文質彬彬的行車者的道。江濤從“告居民書”上得知，百萬山莊內的限速是25裏，誰誰要是稍一踩油門，就會被山莊自雇的警衛追上來開罰單，於是乎，送比薩餅的小弟、園丁、訪客的超速罰單都會平白無故地記到山莊內相關的房主頭上去，但管委員會的利益集團成員竟會擅用權力，減免自己親朋好友的罰單。江濤還知道，某現任委員在嚴肅地簽署了“利益回避條款”後卻把山莊俱樂部泳池廁所的整修工程交給自己的老公承包，其它四位現任委員均未予以禁止；現任某委員未經小區授權，私自與隔鄰小區商談合並事宜，這就有可能使百萬山莊的房產貶值……而更為離奇的是，白人總裁戴維不顧奧瑪斯·秦發起的兩百人聯署請願，頑固堅持“每天開票，不準監票”的選舉方式，有明顯的營私舞弊之嫌。近來，有一個好萊塢明星發表演講，說去年發生在弗羅裏達的總統選舉“舞弊案”對美國民主製度的打擊遠遠超過9·11恐怖攻擊。江濤對妮可兒說他深有同感。弗羅裏達的那場選舉落在小布什胞弟的操縱中，疑竇重重。要知道，江濤現在還對眉開額高的戈爾有好感，而不喜歡鷹鼻隼眼的小布什。現在百萬山莊的白人總裁大搞什麽“每天開票”，明擺著就是要操控選情，誘導中間選民，隨時“更正”選票，還說什麽“不準監票”，哼，真是豈有此理。江濤在美國呆得越久，對美國人做事就越不放心。而老委員們，自然也會給各家各戶寄上不黑不白的信函，加上白人總裁、香港人李莉利，就成了“五人幫”。他們當然一律否認奧瑪斯·秦的指控，說：“我們管委會成員，承諾竭盡全力改善小區居民服務，提高義務奉獻精神，增加房地產價值，保護並維護你們的安全與隱私。”而他們最能打動江濤和妮可兒心穴，使這對夫妻在投票前略有遲疑的是，據他們所說，要是讓奧瑪斯·秦及三人梯隊中的白人John Smith上台，就會把小區鬧得雞犬不寧，因為他們早就想狀告管委會，而管委會又不得不應訴，由此將付出每年十五萬美元的訴訟費，但這筆費用都出自每個居民每月所交的150美元的管理費之中……奧瑪斯·秦到底是無事尋非的害人之馬，還是見義勇為、主持正義的華裔精英？要搬到百萬山莊裏來，要在這個高尚、靜謐、安全、隱私的高檔小區中生活，是江濤和妮可兒奮鬥了十幾年的人間夢想，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手中的這一票也就格外地沉重了起來：或許給小區加福，或許給小區添亂，幾乎全在他們的一念之間。偏偏白人總裁的一句“你們可以更正選票”——明顯欺負華人，有營私舞弊之嫌的話語，打翻了江濤和妮可兒理智的天平：不管怎樣，就選奧瑪斯·秦再說。年紀越活越大，曆經滄桑；生意越做越大，飽受榮辱。江濤和妮可兒就慢慢地偏信命運的風雲際會、直覺地隨意拋擲。奧瑪斯·秦的突然當選，使江濤和妮可兒喜出望外。在藏龍臥虎、人傑地靈、金尊玉馬富可敵國的百萬山莊，江濤和妮可兒倆自認是最新、最淺、最沒資曆、最捉襟見肘的一對兒，怎麽就押寶似的中了頭獎，抓住了，跟上了，切中了主流民意呢？這與其說是支持了奧瑪斯·秦，捧了他的場，湊了他的彩，不如說是肯定了自個兒的判斷力、鑒賞力、直覺和悟性，以及行動的果斷性，不懼白人的雄厚實力，不顧香港人李莉利的人情世故，等等。總之，江濤和妮可兒今天是樂滋滋的覺得憑他們的能力，他們的生意是還會做大，他們的華屋麗宅還是能住得穩當的。丫丫哪裏知道父母的這些心思，這一頓中餐，她隻覺得菜肴是特別的豐盛，飯後的甜點和水果是特別的充盈就是了。江濤和妮可兒，這就等著下周六中午十二點，到山莊管委會會議室聽CPA宣布選舉結果，聽當選的奧瑪斯.秦如何發表就職演說，看落選的傑西卡她們如何瀟灑離任，看白人總裁戴維如何接納最不能容忍的華人委員奧瑪斯·秦，看香港人李莉利如何在奧瑪斯·秦和戴維之間怎樣周旋、彌合傷痕……
The story of the Chinese in America is the story of a journey, from one of the world's oldest civilizations to one of its newest.（在美華人的故事乃是一個世界最古老文明到另一種嶄新文明的旅程）
——【美】IRIS CHANG 張純如《The Chinese in America》
一
百萬山莊管委會機構林立，其中就數“Architecture Committee（建築委員會） ” 權利最大，任何涉及動土施工的事，均需報請該委員會聽證核準。妮可兒和江濤，最早曾合計在自家草地東邊砌一道花牆，擋住路人的視線，以備將來手頭寬裕時，在花牆內修建遊泳池和“Spa（露天泡澡圓水池）”。報告轉到建築委員會，幾句話就給打發了回來：百萬山莊的新規定，路邊草地不準建圍牆，你一定要建也可以，就往裏退三十二英尺吧。三十二尺，哼，妮可兒和江濤想想真可笑，誰家的草地經得起往裏挪三十二英尺？江濤後來對妮可兒說，那麽我們種樹吧，嘿，趕緊種！江濤突然醒悟，樹是要時間長的，搬家後的頭一件大事，應該包括種樹栽花。幾年下來，林木成蔭，價值連城，而鋪地砌牆、添置家俱什麽的，任何時候做都不晚。但可笑的是，山莊建委會對種樹也有苛嚴的要求：如果每棵樹的距離在五尺以內，樹高就不能超過一尺五，否則，會擋住開車者的視線，尤其在你家的丁字路口那塊兒。江濤很想到聽證會上論理，但怕英文不好要妮可兒幫忙，浪費兩個人的時間，就找了幾個“老墨（墨西哥工人）” 改種“加州灌木冬青”。江濤一邊和“老墨”種灌木，一邊哼哼“籬笆牆的影子”，不亦樂乎，就聽得一陣“踢踏踢踏踢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那光膀子、金發碧眼的包博又在溜馬了，他騎一頭紅鬃大馬，再牽一褐、一白兩頭小種馬，一隊“人馬”溜溜噠噠從江濤他們家門口經過。薄暮時分，一道齊刷刷、嫩綠色冬青樹築成的籬笆牆就挺立在山莊大道邊了，妮可兒和丫丫被江濤從屋裏請出參觀，喜上眉梢，自鳴得意。結果不出三天，江濤和妮可兒就接到山莊警察帶來的建委會的通知，通知裏說，灌木籬笆牆不可超過法定高度，如若超過，即要剪去頂部，否則連根拔去……江濤頗有情緒地對妮可兒說：“什麽玩意兒，咱們還不知這種冬青能長多高呢？！真要長高了再說，甭理他！” 女兒丫丫在一邊湊著說：“老爸說得對，他們要是敢來拔樹，我們就告他們去，我有好幾個同學在住山莊，他們家也種冬青！” 丫丫最近大概在上法律谘詢課，動不動就說“我們告他們去！”江濤則說，是不是咱們初來乍到，又是亞裔，他們欺生啊。妮可兒說，這倒不會，也不敢，美國是民主社會，人人平等。江濤說，你英文好，快在山莊管委會裏認識幾個人，咱們以後在這裏住著也有個靠山。妮可兒說，這倒是，山莊管委會就要改選了，咱們就選有亞裔背景的，我已經投票了，你呢？江濤說他也投了。妮可兒和江濤這又準備去買一種價格便宜點的塑料柵欄。消息怎麽又讓建委會知道了，說，不對，這些便宜柵欄的“Style （風格）”不對，一定要用山莊目前統一的那種——白色塑料製品，上下兩道橫杠，大約有人的肚臍一般高，準確的高度是……江濤一來氣就跟他們家的“假洋鬼子”妮可兒說：“你說美國這好那好，美國怎麽這樣不自由，連個柵欄也給你管死啊！”妮可兒笑笑說：“這是有點太死板，太過份了！” 江濤則憋著一股子勁希望山莊管委會早日選出他中意的班子來，將來溝通容易點，做事方便點。而眼前，江濤和妮可兒還是按山莊建委會的要求做柵欄了。這麽個晴空萬裏的周六，江濤請了幾名“老墨”, 到“Home Depot（家居建設超市）”租了“Auger（掘地鑽）”，買了水泥，在大太陽下一節一節地豎柵欄，幹得正起勁……
二
見江濤抽空進廚房喝水，妮可兒就眉飛色舞地對他說：“我剛才去摘檸檬了，奧瑪斯·秦當選山莊管委會常務理事了，你聽——”她就把電話機上閃著紅燈的放音鍵按下去。江濤聽到了嘈雜的、仿佛是在高速公路上打來的電話錄音：“妮可兒，我是克麗斯狄娜·秦，奧瑪斯·秦的太太，謝謝這次大家選奧瑪斯·秦當山莊管理委員會常務理事，我們剛剛開會回來，大家支持的三位候選人全當選了。下周六中午十二點，在‘Board（山莊管理委員會）’，CPA（會計師，美國地方選舉一般要請會計師做公證人）會來正式宣布選舉結果，希望你們抽空參加，再次謝謝你們！”在偌大的廚房內，江濤和妮可兒彈冠相慶，從今往後，總有人替自家的權益說話了。 丫丫並不明白老爸、老媽今天怎麽會這麽高興，就連珠炮似地問：“怎麽啦，怎麽啦，爹地，媽咪，你們Vote（選）誰了？誰選上了？”在叮當作響的妮可兒煮飯做菜的鍋碗瓢盆聲中，妮可兒和江濤你一句我一句，盡量以丫丫能聽懂的語言，描述百萬山莊管理委員會這場硝煙彌漫，充滿刀光劍影的選舉大戰。第一次看到五十多歲，高個，四方臉膛的奧瑪斯·秦，是在他和山莊委員會委員，香港人李莉利發起成立的百萬山莊華人協會的慶生派對上。那是秋風蕭瑟、金陽普照的一天。江濤和妮可兒帶著丫丫，在搬進百萬山莊新居後第一次參加諸如此類的聚會。百萬山莊管委會坐落在風景秀麗的小山丘上，周圈有網球場、遊泳池、俱樂部和加州特有的棕櫚。妮可兒把她的拿手好菜——筍幹肉絲放在美味佳肴組成的餐桌行列裏，江濤則特別敏感地發現，與會者以太太居多，或年輕貌美，或風韻猶存，而她們的老公，據說都雲遊他鄉做生意去了。想想他和妮可兒既能賺點錢，又能在美國的華居麗屋中鬢磨廝守，江濤眯眼看著平疇無際的江濤這會兒還遇見大清早送丫丫上學哪天見到的洛杉磯海運大王淳海明。是淳海明先看見江濤的：“嗨，詹姆斯（江濤的英文名），你也搬到這裏來住啦，不做報社啦，現在忙什麽呢？”目光炯炯、腦殼出奇的大、微笑時露出粉紅色牙齦的淳海明和江濤打招呼。江濤很高興又見到當年在華報當工商記者時采訪過的老朋友，台灣人淳海明，兩人各拿了一瓶飲料，站在草地上，興奮地聊起來。江濤記得，淳海明NEGA 海運公司，1996年曾被評為洛杉磯郡發展最快的一百家私營公司的九十七名，營業額高達幾千萬美元。“現在沒這麽厲害了 ，詹姆斯，”淳海明說：“除了海運，本來還做了倉儲和卡車貨運，現在也受點影響，等過了這一段吧，過了這一段還可能要做保稅倉庫。”江濤漸漸明白，9·11後，淳海明的生意萎縮了許多，為求資金流動順暢，淳海明賣了北好萊塢上千萬的豪宅，搬到百萬山莊裏來，現在這房子才兩百萬元。“那孩子嗎，是我前年收留的養子”。聽江濤問在他家門口見到的殘疾孩兒，淳海明微笑著，露出粉紅色的牙齦回江濤。江濤知道，菩薩心腸，對員工出奇好的淳海明，又幹了一件好事。最後談到山莊裏的選舉，這位洛杉磯華人商會副主席說：“我們一定要積極參與囉，華人總要出頭的囉！”江濤很受感染。這時候，就有打扮入時的管委會在職委員李莉利笑容可掬地將奧瑪斯·秦介紹給大家。奧瑪斯·秦帶著濃重的台灣鼻音，朗聲朗氣，快人快語地說他退休了，願意為大家多做點事。李莉利就客氣地說，在山莊管理委員會的五位成員中，除她自己和總裁留任外，其它三位都要改選，希望大家投奧瑪斯·秦一票，這樣管委會中就會有兩位華裔委員替大家說話、做事了。雖說江濤和妮可兒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但是由於他們初進百萬山莊，象剛剛落穴的麋鹿，又隻有綠卡，還不是美國公民，所以對選舉不選舉並不關心，倒是對忙裏忙外，噓寒問暖的李莉利和奧瑪斯·秦落下了好印象。 其間，妮可兒在自家有鬱金香和富貴竹環繞的客廳裏意氣風發地和奧瑪斯·秦通過一次電話。 其間，李莉利在江家斜對門近鄰妮娜的陪同下到他們家串過一次門。江濤記得印象最深的是妮娜的一句話：“你家的客廳夠大的了，但莉利家的更大，有舞池和戲台，她先生愛唱越劇……”李莉利以中國人特有的謙虛勁兒說：“沒有啦，沒有啦。”
三
這樣過了兩、三個月，李莉利就把邀請函發到江濤和妮可兒的府上來，說是請他們到山莊的某街某號開派對。開派對的那天正巧妮可兒出差去中國大陸了，英文不大靈光的江濤攜了丫丫懵懵懂懂地就去了。黑黢黢的夜間看不清門牌，見很多人把車泊在路邊，江濤也泊了。下車後有人說，大概就在那裏，我們也是來開派對的。江濤和丫丫就被一派輝煌的燈火照晃了眼：那些高空懸掛的探照燈是照著一個綠地綠網的網球場的，憑經驗，江濤就知道，這網球場是屋主私人所有的。網球場東側有一條石砌的花徑，在高高站立、發出柔聲絮語的一行棕櫚樹下，光影斑駁地把你牽引到這個派對的中心。而加州特有的棕櫚樹，那些特別高大，移植過來就是私家園林好點綴的，由於價格不菲，在山莊，是隻有大富人家才買得起的。這是一幢地中海式豪華大宅邸，熱浪撲鼻，樂聲悠揚，在無數的金發碧眼中，象江濤這樣的黑眼黃膚隻是其中的點綴。江濤和丫丫嘀咕著是否走錯了什麽地方，隻見李莉利迎麵走來說“哈羅！”丫丫說：“爹地，爹地，她今天真好看，頭上是美國國旗耶！”江濤這才發現李莉利今天斜戴了頂紅藍白相間美國國旗製成的蝙蝠帽，既時髦，又俊俏。9·11以後，誰都變得更愛國，愛這個美利堅合眾國。今晚的派對聚集了上百號人馬，可見這家毫宅有多大。李莉利前後左右地招呼著她管區內的臣民、熟人、朋友，斷斷續續地給江濤解釋著：這屋子的主人叫托瑪斯，是德裔美國人，做成衣生意的，他的太太叫傑西卡，是山莊管委會的委員，喏，就是酒吧那邊穿紅毛衣的女士，今天大家來聚會，是要續選傑西卡和另外兩位委員當委員，聽，傑西卡要講話了——江濤端著雞尾酒，站在陽台上的暖風掛爐下聽那個叫傑西卡的白人女子慷慨陳詞，當她說到：“我家的網球場和遊泳池都可以免費拿出來給大家享用”時，在場的上百號人馬“哄”的一聲全笑了。多少天以後，當李莉利打電話要妮可兒不要選奧瑪斯·秦的三人組合，而要選傑西卡的三人梯隊時，江濤才如夢初醒，明了那天晚上的派對是怎樣的一場派對了。可是，讓妮可兒和江濤費解的是：在山莊華人協會的派對上，李莉利不是要大家投奧瑪斯·秦的三人組合一票的嗎？為什麽要改變主意呢？是什麽時侯改變主意的呢？是怎樣的幕後交易收買了她的呢？華人到哪裏都要這樣窩裏鬥嗎？現在有點犯難了，奧瑪斯·秦和李莉利這兩邊，都是江濤和妮可兒初進百萬山莊道上結識的新朋友，誰都對公益事業這麽熱心，誰都是不支薪的無私奉獻，誰的話都要聽一點。那種左右搖擺的心態在妮可兒接了李莉利的電話後表現尤為明顯。江濤比妮可兒大幾歲，中國大陸“文革”時正是“紅少兵”當上“紅衛兵”的時候，這會兒他笑著對妮可兒說：“站隊，站隊，千萬不要站錯隊，上錯船啊。”他倆不謀而合徹底下決心把票投給奧瑪斯·秦的三人組合，是被山莊管委會白人總裁戴維的一封來函給激惹的。2002年2月底，選戰雙方的口水戰打得如火如荼的當兒，江濤和妮可兒接到了管委會白人總裁戴維寄來的一封信，他要大家把票投給傑西卡，並且還在信中稱：“If you need a replacement ballot, you can request a new ballot by calling Peter Q Co., CPA，at (877) 468-0859”直譯過來便是“如果您要更正已寄出的選票，請打電話給Peter Q會計事務所，電話是877-468-0859，你可要求他們再寄一張選票給你。”江濤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晚餐桌上看到這麽一封信，就血脈噴張，怒不可遏：“這象什麽話？這就是美國的民主選舉嗎？叫人不要把票投給奧瑪斯·秦的三人組合也就罷了，還明目張膽的叫人更換選票！”妮可兒的行事風格，常常是“矛”、“盾”一肩挑，極易跨越敵我雙方的鴻溝，所以在生意場上，最能和對方達成妥協，把訂單拿到手。在這場選舉大戰中，正由於對矛、盾雙方都無成見，選誰都行，妮可兒就有可能被江濤的政治意向、道德取向、情緒意氣裹著走，她也說：“戴維總裁這樣做，真有點過分，憑什麽我們華人就不能多個委員？投，投他奧瑪斯·秦的三人搭擋！”妮可兒很快就填了選票，跑到郵局寄了快遞。兩天過後，傑西卡攜著她的兩位搭檔，總共三位白人佳麗，來敲妮可兒家的門。陽光下，她們一律展現迷人的笑容：“有沒有VOTE我們呀？”妮可兒那天上班遲了點，匆匆忙忙正要出門，就含糊其辭地說：“選了，選了！”這一來，江濤就很在意奧瑪斯·秦這邊的輸贏結局。奧瑪斯·秦這邊的梯隊有一個白人，一個韓國人，他在致百萬山莊居民的“告白書”中說，因為他勢單力薄，如果隻選他一人到管委會，實在無法扭轉三個老委員糾結的勢力，無法改變現狀，他要與三人組成的梯隊同進退，所以他就在百萬山莊的兩個入口處，好幾個丁字路口懸掛條幅，和白人總裁、李莉利支持的管委會人選梯隊打擂台。 奧瑪斯·秦的條幅由於有中國人的姓，比英文高出一大截，那“秦”字高大挺拔，展肢展腿，仿佛春秋戰國時代秦國的大旗，盡顯風姿，特別映照江濤他們過往行來驅車者的眼簾—— “Vote for honest responsible leadership:√ Aomas 秦√ John Smith√ Kim”妮可兒把它譯成：請把票投給誠摯、負責任的領導梯隊：Aomas 秦、John Smith（白人）、 Kim（韓國人）。挨著邊，同樣大小的條幅是三位老委員掛的，美國譽論持平嘛。
四
江濤幾次看見奧瑪斯·秦的條幅就憂心重重，浮想聯翩。由於降低了車速，幾乎堵了山莊內文質彬彬的行車者的道。江濤從“告居民書”上得知，百萬山莊內的限速是25裏，誰誰要是稍一踩油門，就會被山莊自雇的警衛追上來開罰單，於是乎，送比薩餅的小弟、園丁、訪客的超速罰單都會平白無故地記到山莊內相關的房主頭上去，但管委員會的利益集團成員竟會擅用權力，減免自己親朋好友的罰單。江濤還知道，某現任委員在嚴肅地簽署了“利益回避條款”後卻把山莊俱樂部泳池廁所的整修工程交給自己的老公承包，其它四位現任委員均未予以禁止；現任某委員未經小區授權，私自與隔鄰小區商談合並事宜，這就有可能使百萬山莊的房產貶值……而更為離奇的是，白人總裁戴維不顧奧瑪斯·秦發起的兩百人聯署請願，頑固堅持“每天開票，不準監票”的選舉方式，有明顯的營私舞弊之嫌。近來，有一個好萊塢明星發表演講，說去年發生在弗羅裏達的總統選舉“舞弊案”對美國民主製度的打擊遠遠超過9·11恐怖攻擊。江濤對妮可兒說他深有同感。弗羅裏達的那場選舉落在小布什胞弟的操縱中，疑竇重重。要知道，江濤現在還對眉開額高的戈爾有好感，而不喜歡鷹鼻隼眼的小布什。現在百萬山莊的白人總裁大搞什麽“每天開票”，明擺著就是要操控選情，誘導中間選民，隨時“更正”選票，還說什麽“不準監票”，哼，真是豈有此理。江濤在美國呆得越久，對美國人做事就越不放心。而老委員們，自然也會給各家各戶寄上不黑不白的信函，加上白人總裁、香港人李莉利，就成了“五人幫”。他們當然一律否認奧瑪斯·秦的指控，說：“我們管委會成員，承諾竭盡全力改善小區居民服務，提高義務奉獻精神，增加房地產價值，保護並維護你們的安全與隱私。”而他們最能打動江濤和妮可兒心穴，使這對夫妻在投票前略有遲疑的是，據他們所說，要是讓奧瑪斯·秦及三人梯隊中的白人John Smith上台，就會把小區鬧得雞犬不寧，因為他們早就想狀告管委會，而管委會又不得不應訴，由此將付出每年十五萬美元的訴訟費，但這筆費用都出自每個居民每月所交的150美元的管理費之中……奧瑪斯·秦到底是無事尋非的害人之馬，還是見義勇為、主持正義的華裔精英？要搬到百萬山莊裏來，要在這個高尚、靜謐、安全、隱私的高檔小區中生活，是江濤和妮可兒奮鬥了十幾年的人間夢想，現在終於如願以償了，手中的這一票也就格外地沉重了起來：或許給小區加福，或許給小區添亂，幾乎全在他們的一念之間。偏偏白人總裁的一句“你們可以更正選票”——明顯欺負華人，有營私舞弊之嫌的話語，打翻了江濤和妮可兒理智的天平：不管怎樣，就選奧瑪斯·秦再說。年紀越活越大，曆經滄桑；生意越做越大，飽受榮辱。江濤和妮可兒就慢慢地偏信命運的風雲際會、直覺地隨意拋擲。奧瑪斯·秦的突然當選，使江濤和妮可兒喜出望外。在藏龍臥虎、人傑地靈、金尊玉馬富可敵國的百萬山莊，江濤和妮可兒倆自認是最新、最淺、最沒資曆、最捉襟見肘的一對兒，怎麽就押寶似的中了頭獎，抓住了，跟上了，切中了主流民意呢？這與其說是支持了奧瑪斯·秦，捧了他的場，湊了他的彩，不如說是肯定了自個兒的判斷力、鑒賞力、直覺和悟性，以及行動的果斷性，不懼白人的雄厚實力，不顧香港人李莉利的人情世故，等等。總之，江濤和妮可兒今天是樂滋滋的覺得憑他們的能力，他們的生意是還會做大，他們的華屋麗宅還是能住得穩當的。丫丫哪裏知道父母的這些心思，這一頓中餐，她隻覺得菜肴是特別的豐盛，飯後的甜點和水果是特別的充盈就是了。江濤和妮可兒，這就等著下周六中午十二點，到山莊管委會會議室聽CPA宣布選舉結果，聽當選的奧瑪斯.秦如何發表就職演說，看落選的傑西卡她們如何瀟灑離任，看白人總裁戴維如何接納最不能容忍的華人委員奧瑪斯·秦，看香港人李莉利如何在奧瑪斯·秦和戴維之間怎樣周旋、彌合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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