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譽平靜地走了,二十年光陰猶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這個世界對她不公,她不喜歡,轉身就走。又好像,她根本就沒有來過,船過水無痕,輕波微瀾之後,一切又恢複了原樣,太陽照舊東升西落,花兒開了又敗,周而複始,永無止境。
按照丹譽的遺願,同裳與丹不藥將她埋在了無情崖上,那個承載了她的歡樂與悲傷,讓她度過了短暫一生的地方。丹不藥將那對玉佩也隨她一起下葬,想讓這對世間無緣共處的母女,可以在地下做個伴兒,不再骨肉分離。
丹不藥對丹譽之死強烈自責,他行醫多年,拯救蒼生無數,然而卻不能挽回愛女的生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懷裏離去。呼天天不應,喚地地不靈,一種遭淩遲活剮的感覺令他悲痛欲絕,他恨不能替愛女親赴黃泉,強於他一個人孤苦伶仃,苟活於世,還要時時刻刻忍受生離死別之痛。
丹不藥自怨自艾,悔恨交織,錐心之痛讓他遷怒於同裳,怨同裳連累了丹譽,讓她白白送命,可他自己已經答應過丹譽,要為同裳續命。為了承諾守信,為了讓阿譽的在天之靈安息,他隻好勉為其難,給同裳配製了一劑解藥。
丹不藥瞅著端在手裏的藥碗,心如刀絞,淚水止不住地流,他忿忿然,暗道:若不是我答應了阿譽要救你一命,你還有逍遙自在,享人間榮華富貴之命?罷了,我要讓你死罪逃過,活罪難免,如此,亦不能算我違背了阿譽的遺願……阿譽啊,你睜開眼看看,為了這麽個木石心腸之人枉送性命,值得麽?都是人間走一回,為啥就同人不同命呢?!唉,我可憐的阿譽,你得有多傻哦,明月照溝渠,癡心付流水,阿爹真想給他一拳,以解我心頭之恨。
同裳服過藥,施了一禮,謝道:“先生的再造之恩,在下感念在懷,來日圖報。”
丹不藥嗤之以鼻,別過臉去,不悅道:“哼,謝我做甚?若不是阿譽一再央求,我會出手救你?也是你命不該絕,要謝就謝天地、謝神明吧,日後榮登大位,莫忘世間勞苦大眾,設法造福一方百姓,也算是你對得起阿譽了。”
想著阿譽為了幫自己報仇,救自己於水火,視死如歸,不惜親手葬送她自己的花樣年華,同裳深感內疚與悲傷,他再施一禮,噙淚道:“謝先生教誨。阿譽的深情厚愛,先生的救命之恩,同裳沒齒不忘。”
“殿下不必多禮。天道輪回,早有定勢,非人力可操弄……我不怪你,要怪就怪阿譽她命不濟,生在王家,貴為公主,卻跟著我受苦遭罪,我,我枉為人父,有何顏麵日後與她黃泉相見……啊,啊啊”,說到傷心處,丹不藥肝腸寸斷,泣不成聲。
“先生節哀,能有您這樣的父親,也是阿譽之幸、阿譽之福,若阿譽泉下有知,定會對先生的養育之情感恩戴德的。”
同裳之言發自肺腑,丹不藥心想:此事全因機緣巧合,他也不是有意為之,不能全賴他一個,況且,日後他尚有遭不完的罪。
將心比心,丹不藥有點於心不忍,以實言相告:“這劑解藥可保你一年性命無虞,隻是,我支力難為,力有不逮,目前尚未找到更好的辦法根除其餘毒,一年之後你再來找我,興許我已找到良方,製出解藥,為你祛除病根。”
同裳辭別丹不藥,他先去了丹譽的墳前與她訣別,又去了無情洞,找到了丹譽所說的那隻小匣,隨後,他不敢耽擱,打馬直奔北鄢而去,好在戎勒國君剛剛暴斃,諸王子忙著爭位無心他顧,同裳北歸之路暢通無礙。
一別數月,慧王後見了朝思暮想的兒子,自是歡喜不已,又聽說蚩戊金已被同裳擊殺斃命,更是喜出望外,得意非凡,她喜滋滋跟國主道賀:“臣妾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陛下大仇得報,心腹之患已除,北鄢再無勁敵,陛下可高枕無憂了。”
拓跋康弘聞訊卻愁眉不展,憂心忡忡:“王後是想當然,隻怕此事沒那麽簡單。戎勒雖一時無主,但很快就會有新主繼位,若不出孤之所料,太子矢尉犁會承繼大位,此人比起蚩戊金的凶殘暴戾來,恐有過之而無不及。自穗城之戰以來,孤知恥後勇,勵精圖治,加上這兩年風調雨順,我國雖國力日盛,但還不足以抗衡戎勒。孤擔心,矢尉犁一旦即位,必效仿其父,窮兵黷武,急功近利,想靠一場戰爭來取信立威,掠奪財富,我北鄢便是他嘴邊最肥的那塊肉。”
慧後不以為然,寬慰他:“陛下,我國已今非昔比,國庫充盈,兵強馬壯,有陛下運籌帷幄,良臣輔佐,將士用命,那矢尉犁小兒即便坐上王位,亦不足為慮,蚩戊金之勇猛威震天下,聲播四海,陛下尚不懼他,何況其子。”
“料敵從寬,知己知彼,方能立於不敗之地。矢尉犁工於心計,善於謀略,況其武功不在蚩戊金之下,其虎狼之心不得不防,其實力不容小覷。”
慧後被拓跋康弘說得有點掃興,她趕緊岔開話頭:“陛下,裳兒在戎勒為質近兩年,受常人不能受之苦,此番他為國除害,又是虎口餘生,怎麽說也是可喜可賀之事,臣妾想設晚宴,好好為裳兒接風洗塵,可否?”
“還是王後想得周到”,拓跋康弘吩咐荀公公:“荀內監,宣召洛王、洛王妃,與孤共進晚宴,為太子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