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筆塗鴉
閑來碼幾個字玩兒
出嫁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雲舒坐立不安。一來，她根本不愛昭王隴佑，她一心想嫁的人是太子隴佐；二來，她對預示自己命運的那些讖言咒語十分敬畏，誠惶誠恐度日，生怕噩夢成真。真是應了那句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齊嬤嬤來了，遞給雲舒一個字條和一顆藥丸，道：“柴火房那小廝回來了，別說，他還真頂事兒，勤快、長眼神兒不說，嘴巴還特緊。小姐您看，不周山那藥師給了一粒藥丸，還留下一個字條。”
雲舒眼裏閃過一道光，她問：“辛苦嬤嬤了，賞了那小廝沒？”
“賞了，我還特意嚇唬了他一番，讓他把嘴閉緊了，小心禍從口出。小姐放心，他沒那膽子胡說八道，何況，他也不知道是小姐要用的藥。”
“哦”，雲舒拿著手裏的藥瓶和紙條，她心情忐忑，問：“藥師怎麽說的？”
嬤嬤道：“他隻說是，按字條所言服用即可。怕小廝傳錯了話，藥師還特意囑咐說，此味藥的名字叫作‘虧盈益謙’，其背後隱藏著一個亙古不變的做人道理，‘天道虧盈而益謙’，‘滿招損、謙受益’，做人要留有餘地，做事要懂得適可而止，譬如銅鏡，不可能兩麵同時可鑒。小廝又問，這個‘適可而止’如何理解？藥師道：事關人命、天命，事主當自行理會，天機不敢泄漏。後再追問，藥師便不理不睬，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雲舒展開那字條，見其上隻有兩行，寥寥數字：‘過猶不及’，以及‘事半，則功倍’。她想了想，似乎恍然大悟，她欣欣然麵露微笑，嘴角一揚，暗忖：事半功倍？如此，豈不正中下懷？！嗬嗬，皇天終不負有心人。
雲舒道：“嬤嬤勿慮。‘過猶不及’的意思是：是藥三分毒。藥師隻肯給一粒，說明此藥有毒，恐用者服藥過量，危及生命。至於‘事半功倍’麽……不過是藥師的尋常小伎倆，意在誇耀此藥的高藥效，僅此而已。”
“那就好”，齊嬤嬤心有不忍，小心問：“小姐，真的要吃這藥？雖然老奴一輩子未開懷，但一直有個夢想，想著我能像人家那樣，子孫繞膝。能為人母，畢竟是人生一大幸事，小姐……”
“嬤嬤無須多言，我心已決，不可更改”，雲舒打斷她，將那粒‘虧盈益謙’絕子丸對半分開，她毫不猶疑，將半粒藥丸一口吞下，又將手裏的那粒藥丸遞給齊嬤嬤，悻悻然道：“既然‘事半功倍’，那我何必暴殄天物？讓她也嚐嚐，不能為人母的惡果。哼，好事你不與我分享，那罪惡為何要我一人獨擔？！”
齊嬤嬤心酸，眼含熱淚，誓言：“小姐放心，老身不負所托，定要讓那個不知好歹的賤人惡有惡報，生不如死。”
雲舒出嫁跟無衣出行的那天，在她們臨出門上轎前，齊嬤嬤端來了兩碗用蓮子、紅棗、花生、桂圓、湯圓煮成的‘五子湯’，道：“二位小姐，喝了這碗‘謝娘湯’，你們就是夫家人了。老身祝願二位小姐，夫妻恩愛，家庭美滿，子孫滿堂”，隨即，她端著托盤先將湯碗遞給雲舒。
“謝嬤嬤美願”，雲舒端起一碗湯，才吃了兩口，一想到自己這是羊入虎口，心口立刻堵得慌，她吃不下，又將碗放下。
齊嬤嬤又轉頭將那湯遞到無衣麵前，道：“表小姐，這碗‘謝娘湯’，在咱大淵這裏，代表女兒離家前對父母養育之恩的感謝。令堂已不幸西歸，今由夫人代為盡母親之責，請表小姐用了這碗‘謝娘湯’，以謝父母養育之恩”，她小聲提醒無衣：“喝得越幹淨，表示越感激。”
無衣畢恭畢敬端起那碗湯，她跪在舅舅舅媽麵前，想著父母家人的慘死，想著自己肩負使命嫁作仇家婦，尚不知自己還有命無命報答二老的恩情，她不禁淚盈眼眶。
無衣低頭默默將那碗和著半粒‘虧盈益謙’的湯全部吃下，她對著舅舅舅媽伏地叩頭，道：“舅舅、舅媽，二老的恩情，無衣永誌不忘。今日離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望二老保重身體，以慰遠懷。”
孫致遠叮囑道：“無衣啊，舅舅親眼能看著你有個好的歸宿，吾心甚慰，也算是我對得起天上的妹妹、妹夫了。”
王夫人看著無衣和雲舒，諄諄道：“你們倆都給我聽好了，一入豪門深似海，任何事情都得有代價，付得多，也不一定得到的就多。我們做父母的，已經盡力給了你們最好的起點，終點得靠你們自己的努力，去爭取。”
無衣道：“無衣謹遵舅媽教誨。”
雲舒瞅了一眼身邊的無衣，心裏酸溜溜的：太子妃就了不起？殊途同歸，還不是跟我一樣，斷子絕孫的命，哼。
想著那些個縈繞在心、揮之不去的命運讖語，雲舒戚戚然，是問人，也是自問：“母親，命中注定的事，人力竟能勝天？若是努力有用的話，世上便少了許多癡男怨女。隻可惜，大多數人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既如此，安於天命，也許就是最好的選擇。”
王夫人不悅，脫口斥她：“都說將門出虎女，怎麽說為娘也是北鄢驃騎大將軍之女、威武大將軍之妹，你看看你，身上哪兒還有點將門之後的影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若再沒點心眼兒，不知察言觀色，日後你要如何在王室那虎狼窩裏生存？為娘如何放心得下？！”她恨鐵不成鋼，幹脆指著雲舒的鼻子，含沙射影道：“你就不能學學你表姐？能忍則忍，不能忍就狠，這才是女人當家作主該有的樣子。”
孫致遠小聲勸道：“夫人，舒兒的大喜之日，有話慢慢說。”
雲舒聽見了，心裏積攢多時的委屈一下子迸發出來，她瞪了一眼無衣，忍不住放聲大哭，淚水弄花了她的妝容，她心酸難耐，哽咽道：“母親，難道女兒……就不想好好活著，好好過日子？嗚嗚，既然終點早已定好，起點還有啥意義？！嗚嗚，努力又有何用？！”
無衣吃了藥，會不會剛好和她體內的毒藥“對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