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瑣冗長的王室婚禮,隆重又喜慶,無衣的身子跟個被人任意擺弄的木偶一般,她行禮如儀,而她的魂靈早已飛在天上,正冷眼旁觀這熱鬧非凡的王室大禮,那個身著大紅喜服,以龍鳳錦繡紅蓋巾遮麵的新娘,於它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它冷笑著,看著她正一步步走進她自己設好的陷阱,而這陷阱,既是她挖給仇人的,也未嚐不是挖給她自己的。
洞房花燭,無衣拘謹地坐在喜床邊,靜靜等待著新郎的到來,等待與仇人相見的那一刻。盡管這一刻,無衣期待了很久,也早已有心理準備,可當那個讓她焚心蝕骨的人即將露麵時,她的內心深處湧動著不安,想起盟主警告自己的話,‘須得到確鑿證據,並經本盟主同意,方可實施’,她隻好將心中躁動著的複仇怒火暫時按捺住。
四周靜得不真實,無衣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她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感覺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麽久,她的人生仿佛又要鳳凰涅磐,浴火重生一般。
門,終於發出了聲響,有人進屋了,他的腳步聲很輕,好像是怕吵醒了夢中人,又好像是一個武林高手在刻意藏拙,或者,他的輕功已爐火純青,可如仙人漫步一般,悄無聲息。
無衣還是不由得一愣,她的心頭仿佛有人在撥動琴弦,一下一下,撥得她心慌意亂。她將握著發簪的右手放在身後,這支發簪是母親的遺物,她想用它來手刃仇敵,隻是,她還沒想好什麽時候動手,暫且先作防身之用吧。
那人走到無衣跟前停下腳步,無衣垂下眼瞼,透過蓋頭的縫隙看見了那人的雙腳,此刻,她竟然有點莫名的心慌,手裏的簪子握得更緊了一點:他,就是白天的那個人嘍。
同澤用一支玉如意微微挑了一下蓋巾,隨即卻又停下了,他將那支如意伸到無衣的麵前,輕輕問:“王妃,這支玉如意是母妃新婚時,父王為母妃揭開蓋頭時用過的,取其寓意‘吉祥如意,幸福來臨’,可是後來,事與願違,想必你已知曉……看來幸福還是得靠自己爭取,不能指望別人施舍。”
仇人近在眼前,無衣心緒紛亂,她努力克製住如野馬奔騰般的情緒,淡然回道:“緣劫皆有天定,既然躲不過,那就坦然接受”,她手裏緊握著的那支簪子快被她攥出汗來。
同澤不緊不慢道:“緣,雖為天定,劫,卻在人心,正所謂,癡者見劫,悟者見緣,是劫、是緣,見仁見智,哪有定論?”見無衣默不吱聲,他又道:“世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既有天成,也在人為,為何不除卻心魔,化劫為緣?比如這支玉如意,有人稱它為‘執友’,也有人稱它為‘談柄’,不過是同樣一把騷杖,看你怎麽感受而已。”
無衣一語雙關道:“不癢的時候,又有誰會想起騷杖?它不過是個擺設,可有可無的存在,‘執友’也好,‘談柄’也罷,有何區別?!”
“嗬,說得好!王妃不愧出自世家,慧眼獨具,孤秀群芳”,同澤笑了笑,他微微動了下那玉如意,問:“王妃,你是自己來,還是本王幫你?”
無衣大感意外,還以為這是北鄢的習俗,她忍不住問:“敢問殿下,有何不同?”
同澤依舊不緊不慢道:“若本王替你揭蓋頭,就算六禮已成,你我便是正式夫妻,今夜便可圓房;若是你自己揭開蓋頭麽,那就算咱們離著正式夫妻還隔著層紙,何時捅開,你說了算,小王不會強迫你。”
無衣覺得這人行為怪異,忍不住冷笑一聲,道:“想必殿下也是逢場作戲嘍”,話音剛一落地,無衣便發覺自己說漏了嘴,可惜無法收回,不禁雙頰飛紅。
“嗬嗬,看來咱倆還真是同病相憐呢,也算是有緣之人”,同澤笑了笑,又道:“王妃有所不知,小王病體孱弱,久治不愈,父王之所以匆匆忙忙為你我舉辦婚禮,一來是為了兌現婚約,二來也是為了給我衝喜。不過,若說此事非我所願吧,也不全對,小王對王妃的賢淑才德早有耳聞,心向往之,夢寐以求。隻是,小王身如浮萍、命若秋蟬,難免自卑,因而不敢心存奢念,深恐辜負了王妃的青春。”
無衣困惑,暗忖:如此謙謙君子,又弱不禁風,怎麽會是那個殺人嗜血的凶神惡煞呢?可是,那隻玉佩,還有三極劍,明明都與他有關啊。
同澤見無衣默然,他動了動那支玉如意,道:“要不,還是小王來吧,擇日不如撞日,良辰美景,快意人生,人性之美莫過於此,怎好辜負了天意?不如及時行樂。”
同澤說著,作勢就要挑起蓋頭,無衣心慌意亂,情急之下,她竟伸手一把扯下蓋頭,手裏的簪子落在床上。
四目相對,同澤俯身端詳著麵無表情的無衣,半天才說:“百聞不如一見,王妃果然天姿國色,隻可惜……”,話未說完,他撫胸咳嗽起來,他咳得驚天動地,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無衣有點手足無措,輕問:“殿下,要不要傳太醫?”
“不礙事”,同澤擺擺手,他喘著粗氣,道:“小王失態,王妃見笑了。”
無衣心有不忍,道:“還是,讓太醫瞧一下吧,沒事更好。”
“不必了,都是些酒囊飯袋”,同澤苦笑了一下,無奈道:“生死有命,天行有常。小病靠躺,大病靠扛,扛不過就認命,大不了去見閻王。”
無衣回望著他,不由得心頭一凜,她感覺眼前人似曾相識,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他的目光清澈深邃,如一潭靜水,不驚波瀾,卻自懷千尺之淵。
此刻,無衣的內心波濤洶湧,一腳已經伸出,她卻不知,下一步是該收回,還是該將腳落下。
同澤湊過來,俯身一把將她拉起來摟住,他目光炯炯,直逼人心。
無衣一下子慌了神,她將雙手抱在胸前,扭過臉去,責道:“王爺自重。”
同澤不理會她,用左手將床上的簪子拾起來,給無衣插在發髻上,然後他鬆開箍著她腰肢的右手,讚道:“王妃,這簪子很配你,華麗又不張揚。”
無衣窘得麵紅耳赤,她放下手臂,稍稍鬆了口氣。
同澤又道:“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無衣好奇,脫口就問:“要如何?”話畢,她又追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嘴巴:跟仇家討價還價,你瘋了?!
同澤笑了笑,道:“王宮之深,深不可測,非你這局外之人可以想象……這樣吧,你我心照不宣,有夫妻名、無夫妻實,彼此各顧各,互不幹涉,可好?”
無衣甚感意外,問:“一言為定?”
同澤笑了笑,反問:“你說呢?”他拿起一塊喜餅,從中掰開,他咬了一口,一邊嚼著,一邊又將另一半遞給無衣,道:“嚐嚐,味道不錯,我也是頭一次吃自己的喜餅,不管怎樣,先沾點喜氣。”
無衣一手抓住他伸過來的手腕,另一手將那喜餅接下,她道:“謝王爺恩賜。”
同澤見無衣慢吞吞地小口吃餅,他笑了笑,道了聲,“秦小姐,晚安”,轉身就走。
無衣困惑,忍不住問:“殿下,你要去哪裏?”
同澤回過頭來,道:“你就睡這裏,我睡側室臥榻”,他口氣堅定,不容人有異議。
無衣道:“王爺金尊玉貴,還是,妾身去睡側室吧。”
“身子再弱,我也是個男人,豈有讓女人受委屈的道理?”同澤臨走又撂下一句,“記得,互不幹涉哦。”
看上去同澤也傾心於無衣了,這麽沉得住氣是因為要想攻心嘛?
談柄,漲知識了。
完蛋鳥,女人你硬來不行的,怕就怕這種“軟磨”,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