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畢業前我們寢室最後一次召開常務擴大會議(全體十五個男生參加)。
這次會議的嚴肅性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大家很例外地沒有談到女人,也沒有任何人發出任何一聲猥瑣的笑聲。擁擠的宿舍裏球鞋和臉盆以外的空間顯得異常緊張,隻有老四悠閑地一個人占據一張床躺在那裏抽煙。會議結束時有十三個人都很清楚地知道其中另十二個人的工作去處及聯係方式,之後那十三個人便把目光集中到另兩個人中的一個人老四身上。
我心裏暗自慶幸老四吸引了大家所有的正麵注視甚至旁光。我隱約感覺到接下來似乎會有重要的對話發生,也許在作鳥獸散之前大家都想對老四說點什麽,囑咐或者忠告,或許是很感人肺腑的告白也說不定。
先開口的是羅密歐,他的聲調高亢中帶著點激動:
“老四,別抽了,床都著火了!”
老四一個月沒剪過的胡茬令他看起來顯得很成熟,為了配合他這一臉成熟,老四以緩慢而又從容的成熟動作離開正在著火的床,臉上異常沉著和不屑,就好像那張床不是他自己的床,而他點著那張床就如同點著一個日本鬼子的床一樣光榮。那一刻,我在心裏為老四如此之冷靜暗暗叫了一聲好。
“啊,這是我的床!”叫這聲的還是羅密歐,他的聲調激動中帶著點撕裂。
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也成為那個嚴肅會議上僅有的一聲猥瑣的笑聲。而這個人是我。
那晚的火,伴著棉絮舞蹈,真美!
2.
那場著火之後,大家一度認為老四的目光呆滯,舉止反常,可是有一天宿舍隻有我們倆的時候老四對著鏡子評價自己的眼神說,懂不懂,這叫迷離。而老四行蹤詭異的程度完全可以用“神龍見首不見尾”來形容。
忘記了是誰說過這樣一句話:沒有男人的女人會變得憔悴,沒有女人的男人會變得遲鈍。老四最終從深刻的男人成功轉型成為遲鈍的深刻男人。
在畢業最後的日子裏,他每天都會喝醉,醉了就睡在校園裏的某條路上。而且他養成了一個習慣,準確地說是個惡習,每天早上他都會摟著一個女生的腿醒來,口中還會念著“麗娜兮”的詩句。羅密歐曾經就這個問題和我探討過,如果老四是酒醉之後真情泛濫,為什麽他每次摟的都是女生的腿?我答不上來,羅密歐把這歸結為老四喝酒之後的超能力,就像上次他喝酒之後是如何爬到女生宿舍四樓陽台的。
這裏有必要說一下我是誰,認識我的人都叫我白菜,全稱是智慧的男人白菜。
我的智慧和老四的深刻一樣是寫在臉上別人想否認也否認不了的。其實我知道老四為什麽要每天早上都要抱一個女生的腿,因為按照概率論,每天在食堂通往女生宿舍的路上能摟到馬麗娜大腿的概率大於百分之十。老四這樣堅持做下去,不出十天,就能摟到馬麗娜的腿。我知道他想讓馬麗娜看到這一切。隻是羅密歐這個人太賤,我懶得告訴他真相。
在全班都在為找工作或者和性伴侶分手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時,最清閑的是兩個人,我和老四。我們倆還有很多共同點,比如都留在蘭州,都沒找到工作,或者說都沒有去找工作。
有時候我會覺得老四在一定程度上搶了我的風頭,我們都是沒有拿到學位的人,可是他總成為焦點,我卻總被遺忘,老子也是沒拿到學位的人啊,為什麽就沒人認為我很鳥呢!在我們外語班六十多號人中,我是唯一能講一口流利的中國英語的人,可是在這個需要文憑的年代,有實際能力並沒有用,我用四年時間得到的是沒有學位。
關於老四的做法,我一直認為他做得太高調,就算馬麗娜看到他所做的一切又能怎樣呢?男人,要從容。
有一天我很嚴肅地對老四說:“老四,你有沒有想到過未來?”
老四當時正在用食指很認真地摳著鼻屎,他用呆滯的目光對著新鮮的鼻屎說道:“你是指現在麽?”
我開始後悔為什麽要問他這個問題,原來他不是真的冷靜,而是完全麻木不仁遲鈍掉了。善良的我又一次開始擔心老四會從此廢掉。我和他不同,我要為自己的未來打算。
黃昏的時候我突然為遠去的夕陽傷感起來,除了我和老四,全班同學都已經離開了蘭州。蘭州的天氣總是讓我又愛又恨,想要割舍又難以割舍。
有人說,如果一個男人開始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多半是因為他遇到了中意的姑娘。
蘭州有很多姑娘讓我中意,隻是她們並不中意我。
我拿著中國地圖分析各個城市的優劣,尋找我新生的起點,結合我沒有學位證的事實,我做了一個決定:留在蘭州創業!
一個月後,我成了公主理發店的副頭兒,頭兒是我姐姐。
我提議把公主理發改成王子理發,可是我姐姐,我的親姐姐,她沒有同意。公主就公主吧,女人都有虛榮心,做男人就要忍辱負重。
3.
一轉眼秋天就過去了,這意味著,我畢業已經有五個月了。除了洗頭,有時候我已經可以單獨給別人理發,比如有時候有人來會說,我想簡單修一修,這時候姐姐就會讓我去做。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老四,他找到工作了麽?他還在蘭州麽?或者,他還活著麽?
後來我發現我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他雖然沒有工作,但是他至少吃穿不愁。
畢業後他醉酒之後摟女人大腿的習慣依然在繼續,終於有一天他摟到派出所所長的女兒。
我不認為這樣就會被判六個月,但事實就是這樣,因為他在錯誤的時間摟了錯誤的大腿。
我的感覺是很複雜的,我沒有想到他畢業後還在這樣做,原本我以為他隻是這樣做給馬麗娜看,或者給我們看,以證明他的癡情,現在看來不是,沒人看的時候他依然在堅持,這絕不是他在做作,癡情確實是他的本性。為了愛情,除了傻逼,他別無選擇。
再一次見到老四是在我的理發店。
老四的頭發很長,胡須也是。我心裏承認他那個造型是很酷的。
“給我剪個光頭,亮點的。”
“你確定要剪?”
“當然確定。”
“那,姐,你來剪吧,他要亮點的我搞不定。”
後來我們說了什麽我不記得了,氣氛有一點尷尬,總之老四自始至終沒有笑一下,他深刻依然,但並不遲鈍,他身體似乎比以前更強壯,像一個驍勇善戰的士兵。
晚上按照人之常情我掏腰包請他吃了一頓。有時候我恨人世間為什麽有這麽多人之常情。
老四像個牛犢子一樣非常能吃,同時很能喝。我注意到他額頭上又多了一道傷疤,於是問他是不是在裏麵受了欺負。
“第一個月是被人欺負,那是因為我沒還手,後來我還手了,裏麵就是我統治了。”
是的,如果人的地位由強壯程度決定的話,又有幾個人能欺負得了老四呢?我驚訝地發現老四經過這幾個月坐老大的經驗之後,人的氣質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渾身上下充滿了霸氣。
“白菜,我跟你說,性格決定命運。”老四邊大口嚼著肉邊用老大訓斥小弟的口吻對我說。
“我不這樣認為。”我是個能堅持自己獨立見解的人,當然這也是我智慧的一個方麵。
“你不這樣認為!?那你怎樣認為?”老四的眼神犀利而威嚴,令我很不舒服。
“我認為命運決定性格,如果我是大款,我也可以很囂張,對不對?”
“不,性格決定命運,你要先囂張,然後才能成為大款。”
我似乎看到了以前大學生活的影子,我和老四在一起每次都會談論一些深刻又富有智慧的問題,就像現在。幾瓶酒下肚,我們的話題更加豐富起來。
“白菜,你知道什麽東西最能帶給一個男人動力麽?”
“仇恨?”
“不,是絕望。”
我又一次領會到了老四的深刻,不過絕望不僅能帶給一個男人動力,也能帶給女人甚至人妖以動力,我以我的智慧幫老四把他的理論進一步完善。可是我忽然想起來這個理論好像有人曾經說過,對了,新東方的俞敏洪。
第一個形容女人長得像朵花的人是個天才,第二個形容女人像朵花的人是個庸才,第三個這樣形容的人則是個蠢才。
“俞敏洪是個天才。”我說。
“我是個庸才。”老四說。
“那我呢?”我問。
“很明顯,你是個蠢才!”
我能感覺到老四變化很大,也感覺他收獲頗豐,似乎他這六個月學到的比大學四年學的更多更實用。
“那你對女人怎麽看,現在。”我繼續問道。
“女人啊,女人就是玩玩,要不怎麽叫玩女人呢,你聽說過玩男人麽?”
說完老四哈哈大笑,我卻笑不出來。我一直以為老四對馬麗娜是動了真情的,這種話不應該從一個癡情的模範老四口中說出,於是我試探著問:
“我覺得有些女人就會玩男人,比如馬麗娜。”
畢業後馬麗娜火速嫁給一個大款,我相信是因為這個刺激,老四才改不掉他摟女人大腿的習慣。
老四笑聲嘎然而止,目露凶光地看著我,“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要提那三個字。”
我開始很害怕老四的目光,我甚至感覺到屁股下有一股涼意,“好,以後我絕對不提玩男人這三個字。”
誰知老四像一頭瘋了的獅子一樣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是馬麗娜三個字!你是真白癡還是裝白癡!”
4.
善於思考是個優點,太善於思考則是個缺點。我越來越意識到我的這個缺點還在日益加重。有時候我洗完澡會裸體坐在馬桶上,以手托腮,我能從鏡子中看到自己,除了頭發稀一點,下嘴唇地包天一點,我和思想者那幅雕塑還是很神似的。
我一直在想,公主理發並不是我夢想的起點。我需要的是一個新的開始,新的事業,而正是在這個時候,老四從天而降,帶著一身塵土。老四是那種有魄力的領導型人才,敢想敢做,而我則屬於思維周密的軍師型人才,所以我們倆的合作注定是珠聯璧合,無堅不摧,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已經足夠成熟。
接下來的三天兩夜,我和老四研究了激動人心的事業到底應該從哪裏開始。
令我感到詫異的是老四遠沒有我想象中那麽有雄心壯誌,他的本意隻是想開一家蘭州拉麵館。簡直是可笑 要知道,在蘭州開拉麵館就如同在天津開狗不理在德州開扒雞店一樣沒有前途,我也沒想到老四連這麽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
“市場已經飽和了,飽和你懂麽?”
“我就想開拉麵館,要不開酒吧?”
除了吃就是喝,而且毫無關聯,我得出的唯一結論就是老四的靈魂急切地需要我來拯救。
開酒吧需要大筆的資金,而我們現在正處於資金積累階段,要投入小,收益大才行,最好是零投入。我知道我下麵的話絕對算得上是驚人之語。
“老四,其實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現在它來了。”我對老四說。
“媽的別賣騷了,有話快說。”我就是欣賞老四這點,說話強悍有力。
“好,我隻說三個字,海大魚。”說完這句話我忍不住把手放在下巴上撫摸,我甚至控製不住自己的下嘴唇,它正在翹起。
“什麽海大魚?”老四笑了,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OK,, 海大魚就是海裏有大魚。二十一世紀是個信息的時代,所以我們應該到信息的海裏去撈大魚。”
我承認這句話是我在北京打的時一位的哥對我說的,但此刻經過改裝我用得恰到好處。
我的思想就像一場及時雨澆醒了昏睡中的老四,一個沒有正確思想指導的人肯定要走彎路,很顯然,如果不是我正確的思想引導,老四是免不了走彎路的。
“好,就這樣。”
“好,就這樣。”
我們的創業決策在這一刻產生了,這注定是一個曆史性的時刻。這從我們倆會心的微笑中可以看出來。
我甚至開始想象全班同學看著我們倆成功時的表情,一群有學位的人,來看我們兩個人表演吧!
5.
從本質上來說,我和老四開的是一家公司,我們給它起了一個相當文雅的名字,叫做有求必應。為了這個公司,我毅然離開王子理發,我和我姐姐的關係也走到了決裂的邊緣。
“你要想好,我看老四是個沒頭腦的人。”姐姐說。
“可是我有。”
我沒想到我姐姐這麽評價老四,一個癡情男人的樣板竟然就這樣被鄙視,而她剛才還在滿臉堆笑的和老四說話,女人啊。
“好,你走,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我忘記了這是第幾次姐姐對我發飆,基本上她是一個乏味的女人,在這麽火爆的場麵她的台詞依然乏善可陳缺乏創意。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老四忙著宣傳。我能感覺到我們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血液在燃燒,激情在澎湃,沒日沒夜工作卻不感覺累,這就是年輕的力量。
我們印製了大量名片和傳單,在街頭巷尾機關學校公司電線杆上廁所裏到處張貼。
我們的潛在經營對象非常廣泛,潛在經營項目也不一而足。有求必應,確實是對我們潛在工作的最精辟概括。
第一個月我們沒有談成一個項目。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的。”老四這樣總結。
我不知道黎明前的黑暗有多黑,我隻知道,黎明前的黑暗很冷,如果再接不到活,我們明天吃飯會有點小問題,當然這一定程度上是由於我姐姐給我們的啟動資金太少,隻有五百,給老四做了一個頭她算了老四一百,所以我們拿到手的隻有四百。
我能想出很多靠五百塊錢白手起家的的例子,遺憾的是我們隻有這四百,我甚至開始恨我姐姐為什麽無中生有攫取了那最重要的一百。
這時我在思考到兩個數學問題,兩個足以摧毀整個數學大廈的數學問題。如果我不承認一百乘以二分之一等於五十,數學會怎樣?我不關心數學會怎樣,但我知道這確實是常常發生的,如果半途而廢叫做二分之一,那麽一百個二分之一是零,而不是五十。另一個問題是我不承認有無窮大存在,宇宙都不是無窮大,我為什麽要承認數學中有無窮大?以這兩個假設出發,必然能導出一套全新的數學,當我正在做這個努力時,老四突然出現在我麵前,打斷了我這一偉大的思路。
“白菜,來活了!”
老四仿佛激動得不行,他好像伸出手要和我擊掌相慶,我並不是不想配合他,隻是我發現我實在太冷靜了,一個要成大事的人,就是要猝然臨之而不驚,我很不幸地做到了這點。我隻說了兩個字,就把老四浮躁的火焰澆熄下去:
“Be cool !”
這個活要描述起來有點複雜,所以我決定用比較數學的手法來描述這件事。事情是這樣的,一個在國外讀書的A托他在國內的朋友B關照A在國內的女朋友米蘭,可是事情出了點狀況,國內有個男生C正在瘋狂追求米蘭,當B告訴A說C的身材相貌均屬上等時,A有點坐不住了,要B想盡一切辦法阻止C的行動,B正在苦惱時,他看到了我們的宣傳海報。
“報酬好說,報酬好說。”B說。
“輕鬆搞定,輕鬆搞定。”老四說。
按照規矩,我們對B君做了個問卷調查。
“你是通過什麽渠道知道我們公司的?”
“在廁所裏看到你們的傳單。”
有些事情絕對是實踐出真知,我沒有想到原來廁所是最好的宣傳場所。要知道,隻有在廁所裏,才有人有耐心把傳單讀完,無論你文筆如何。
我和老四連夜研究對策,終於我們想到了一個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我們把這個計劃叫做“AC米蘭”計劃。
月黑風高的夜晚,適合做各種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和老四的任務是阻止這些勾當發生。我們找到了C。
首先出招的是我。
“哥們,收手吧,她有個男朋友在國外,你知道,在國外讀書的單身男生很辛苦的,大家互相理解一下,給個麵子OK?”
“收手?如果你很喜歡一個人,你會因為她有男朋友就收手麽?看來你是不知道什麽是真愛。”
這小子還挺拽,翹人家牆角還說得這麽理直氣壯牛逼烘烘,看來我們的懷柔政策無法奏效,隻好讓老四出馬了。
“你果然喜歡米蘭?”老四的表情異常嚴肅。
“是的。”
“喜歡她就要付出代價。”
說完老四開始了我們標準意義上的工作,如果我不是親眼看到,我不知道老四下手原來這麽黑。
C君英俊白皙的麵容在淌著紅的血,飄逸的長發一定斷了很多根。
“你果然喜歡米蘭?”我突然發現老四好像受了什麽刺激,目光陰冷而可怕,也許是看到血會使他發狂,他似乎隻會說這一句話。
如果這小子認死理就這樣倔下去,我不敢保證老四會怎樣處理,所以我趕緊補充,
“如果你堅持你喜歡米蘭,我也堅持你會天天遇見我們。怎麽樣,你退不退出?”
“好,我退出。”
“說聲退出就完了?”
“對不起,我道歉。”
“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要避孕套幹什麽?”老四哼了一聲,放開手。
我承認老四現在說話越來越鳥了,我也越來越無法超越他。他身為二十世紀最後一個處男,卻整天把避孕套掛在嘴上。
總之我們的任務完成的還算圓滿,我們用C君的血了卻了這段AC米蘭的恩怨,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男人的血就是這樣不值錢。
就這樣,我和老四掙到了人生中第一個一千元。
6.
我終於明白了天下是打出來的這句話,隻用了一個季度,老四在西固這一片已經名聲大噪,特別是在各大高校。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麻煩,有麻煩我們就有生意,而看起來學校內的麻煩尤其多。我們的宣傳口號也從“問君麻煩有多少,老四為您解煩惱”變成“我的地盤我作主”,霸氣可見一斑。而沒有感情困擾的老四就是這樣強大。為了配合他的地位,他已經開始抽雪茄。
在一次回到公主理發時我和姐姐發生了激烈的口頭鬥爭。
“你們這樣做和地痞流氓有什麽區別?”姐姐說。
“絕對不同。”
“你以為你們是黑社會?”
這句話引發了我的思考,因為我們是不是黑社會這屬於哲學範疇內的問題,是麽?不是麽?
OK,,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德底線,對於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來說,生活無時無刻不在敲擊著他們的道德底線,豐衣足食的人可以滿口仁義道德,而吃了上頓不知有沒有下頓的人卻隻能在底線附近徘徊。我也有夢想,隻是生活把我的道德底線拉低而已。如果我是名牌學校有學位的學生,我也可以假裝這世界隻有光明,沒有黑暗。
我從口袋裏抽出四張,遞給姐姐,我沒有運用任何表情,我知道此刻我站在理發店裏,挺傻。
姐姐的反應讓我出乎意料,甚至是驚訝。這種驚訝不亞於當我第一次認識到作為親姐弟她是那樣漂亮我卻如此不堪時。
姐姐穿得很漂亮在金城酒樓招待我和老四,而那四百塊錢,也一筆勾銷。
如果你不承認人的地位由金錢決定,我馬上就會讓老四去抽你嘴巴子,不管你是男是女。我現在就是這麽鳥。
以我和姐姐相處多年的經驗,從她當時的表情我很容易就讀出了她的心事,她有求於我們。
雖然姐姐在一廂情願地認為她隻是有求於老四,但她似乎忘記了沒有吳用的宋江隻是一坨屎,當然,沒有宋江的吳用也是沒什麽用,所以某種意義上說,我和老四誰也離不開誰。
下一個任務毫無疑問是個大事件,即使對我和老四,也是個大考驗。
當然這件事和我姐姐有關。我們用了兩天時間調查他的行程路線時間安排,然後就是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做一件正確的事。
“以後不要再騷擾她!記住了!”我說這話的時候老四已經把他揍得烏眼青。
“絕對不敢了。”
我一直就懷疑這個人的信譽有問題,因為他是一個小公司的經理。果然,兩天後,他不再騷擾我姐姐,可是卻騷擾起我來了。
也沒什麽大不了,說什麽冤家宜解不宜結,想交個朋友,日後多關照什麽的。
我和老四以極其冷靜的分析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我們的觸角已經不止限於學校,它已經伸向商場。
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信號,預示著我們的事業蒸蒸日上,如日中天。
7.
我多年的研究成果表明,男人有三種存在方式。一種男人為了證明自己的社會價值而存在,一種男人為了證明自己在女人心中的價值而存在,還有一種男人就是通過證明自己的社會價值來證明自己在女人心中的價值。
可老四是個例外。他通過放棄自己的社會地位來證明自己在女人心中的價值。我一直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老四是一炳雙刃劍,沒有感情束縛時鋒利無比,可一旦有人觸碰他那顆癡情脆弱的心,他就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癡。
我無法治愈他,所以我離開他。我變得越來越酷了。
當然準確地說是他拋棄了我,同時拋棄了自己,任我怎麽苦口婆心他也決不改變淡出江湖的決心。關於原因,我不能說,因為那三個字是老四的忌諱。
稍等一下,讓我冷靜一下,讓我抽根煙,在我能把問題說清之前。
那天晚上我們去赴宴,事實證明那是個鴻門宴。
柳清的名字一出口,我知道我們遇到麻煩了。因為很多年以來,我都聽說這一帶的老大叫柳清。高估自己永遠是致命的錯誤,哪怕像我和老四這樣隻是高估一點點而已。
他們逼老四喝下三瓶二鍋頭,其中有一瓶是替我喝的。第四瓶老四還想喝,可是他們把第四瓶砸在老四頭上。
老四除了目光呆滯表情麻木以外什麽也沒做,他隻說了一句:
“有事對我來,跟我朋友無關。”
這句話使得我在整個過程中安然無恙,這也使我得以看清整個事情的經過以及每個細節。
老四不還手,甚至不防衛,我想告訴他至少你應該保護襠下,萬一被踹廢了就劃不來了,可是老四的神經似乎已經僵硬。如果不是柳清用眼神瞪我,我一定會拚死保護老四這條命根子。
誰知老四的倔強堅持換來了柳清有種的評價並要拉他入夥,可是不時時務的老四鬼使神差般吃錯藥竟然沒有答應,錯過了這次產業化的大好機會。
再稍等一下,我需要喝點酒才能說下去,因為要說下麵的話我需要一點膽量。
沒錯!柳清旁邊的女人就是馬麗娜!
馬麗娜就是老四的超導體,老四遇見她大腦就短路。
我開始怨恨馬麗娜在這種情況下出現,難道你嫌害老四害的淺麽?
總之老四放棄了他的事業和地位,斷了我的財路的同時無情地拋棄了我。當晚悲痛欲絕的我下寫下一首歌:對她的癡情是對我的絕情。
老四說他要走正道,他要從新開始,因為他說馬麗娜用眼神告訴他要走正道,而他完全心領神會。
可是有人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你怎麽退出?
傷心過度的我極度不情願地回到公主理發,希望在那裏暫時再臥薪嚐膽一陣子,可是我又不想向姐姐低頭。於是我說我的衣服有些大了,姐姐說我看起來挺嘎。
而老四,以每天一百元的速度在買醉,並且不舍晝夜。
8.
是的,在大學們紛紛玩合並的遊戲時,我和老四就這樣分手了,黯然而平靜。
我蟄居在公主理發,每天看著時間無情地從指尖溜過。但我是一個胸有大誌的人,我在日記中寫下這句話: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也就是說,我雖然每天在公主理發給別人洗頭,但我從未放棄成為一個牛人的夢想。
不可否認的是我正在變老,我能感覺到記憶力在衰退,我甚至得了尿頻這種老年人才得的病。但無論如何,最低限度我依然是尿頻的胸有大誌的人。
說到記憶力,我確實有兩件非常重要的事沒有交代。
本文的第三男主角是那隻公狗,叫帥哥的公狗。畢業後這條狗的所有權歸於老四名下,但是不包括肖像權和名字使用權。不知道老四把它托給誰養了一年,現在老四沒事做,加上寂寞,老四又把它接了回來。老四領著帥哥出入蘭州各級小吃部大排檔,有時候也會光臨像學友酒家這種有名字的飯店,熱情的老板娘會這樣和老四打招呼:
“幾位?”
老四的回答簡單而幹練:
“兩位。”
然後領著帥哥進去點個糖醋排骨,他吃肉,帥哥吃骨頭。
有時酒至半酣老四會坐在公園的石凳上,牽著帥哥,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來往女人們嘹亮的大腿。那情形,和韓國一個叫kiss的MTV裏那個傻逼挺像,都是被女人折磨得半人半鬼的那幅德行。
老四這個造型讓我再次感覺,他基本上是報廢了。
另一件事涉及到我的名譽問題。你一定想過這個問題,像我這樣優秀的人為什麽沒有拿到學位?有時候我自己也想不通,可能是成長的代價吧。一次我在火車站閑逛,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領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在莫名其妙的床上做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第二天她拿著我的學生證去學校找我,我頓時成為這場緋聞的主角。和所有的緋聞一樣,這涉及到一個風騷漂亮的女主角和一個猥瑣懦弱的男主角。最後我的罪名被定為嫖妓不付錢,在我們這樣一個極其注重信譽的學校,我做了這麽不講信譽的事情,拿不到學位證自然是情理之中。班主任以及係主任對我的責罵聲繞梁三日,“你嫖妓為什麽不付錢?為什麽這麽不講信譽?”事後我為此做了深刻的懺悔,令我最後悔的是作為一次重要的經驗我由於太緊張甚至沒記住女人的身體結構,甚至乳房的手感如何我也全都忘記,唯一記住的卻是那是一個中年婦女,她很放鬆。
羅密歐說如果小姐知道你是處男她不僅不要錢反而會給你紅包,我用血淋淋的教訓證實,這句話就是狗屁!小姐唯一希望的是你越快越好,花樣越少越好,她們講的是效率。
人是一種很奇妙的動物,聰明的人就更加奇妙。我每日陷於這種苦惱之中,我也不明白我的三扁四不圓的腦袋咋就這麽聰明,像永動機一樣一刻不停的思考。現在我的思維帶我來到足浴城,在我的思維中存在這樣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正在給我洗腳。我自上而下俯視,看不到她性感的小腿,隻好看她性感的胸部。
從足浴城裏出來時,我決定去找老四。
老四在對酒當歌了半個月後,開始了他所說的新的生活。他在建築工地運磚。看他的體格和被陽光又漂了一遍的皮膚,如果我不認識他,我實在難以把他從其他民工中辨認出來。我找到他時他正在吃盒飯,很顯然他已經融入了這群人中間,融入了這種生活,他也和其他民工一樣神情愉悅地抽著小煙,喝著小酒,腰間別個小手機,睡一小覺然後繼續下半天的勞動。
這哪裏還是那個玉樹臨風的老四?
9.
我無數次的探索我的未來在哪裏,最後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的未來在老四身上。為了能讓老四再度出山,我不惜三顧茅廬。茅廬的氣氛很不錯,隻是氣味差一點。
“等我拉完這泡屎再說。”老四扔下這樣一句話,全然不顧我脆弱的心靈是否能承受得住。如果你請不動一個人,一定是你的籌碼不夠重,無奈之中我把手伸向我靈魂的禁區—錢包。隻有酒,能重新喚起老四的欲望,而酒是要用錢來買的。
我們來到甲鳥酒吧時,已經深夜十一點。在那樣深的夜,那麽暗的燈光下,我看到老四的目光因酒而發亮,那種愉悅不亞於老鼠看到大米。酒後吐真言這句話說得實在沒錯,我在酒後不但吐得淋漓盡致,也真言得很爽。
“老四,沒有你我怎麽辦?”
一分鍾以後,老四緊鎖眉頭一本正經地告訴我:“涼拌。”
我不知道他是玩冷幽默還是再次遲鈍了,不過他深沉的表情嵌著迷離的眼神,很迷人,我也不禁多看了兩眼。
所以我的一顧茅廬以我先喝醉而告終。在哪裏跌到,就要在哪裏站起來,第二次我還是選擇了這個酒吧。
我知道老四還是不能忘記馬麗娜,我想以這個話題做為起點,然後再切入主題,這是一種相當智慧的方式。
“老四,你相不相信其實你能忘記馬麗娜?”我問老四。
老四雙眼注視著我,卻並不回答。
“OK,tell me,你相不相信其實你能忘記馬麗娜?”我繼續問。
老四眉頭緊皺,雙眼似乎在噴火,看來他是忘不掉,我正打算搖頭歎息,老四一把抓住我衣領,我甚至覺得他用的力已經克服了我身體的重力。
每當你想闡述真理的時候,總會遇到困難。我雖然被老四用武力阻止,但我決定把它說出來,其實從道理上來說,我想說的就是時間能治愈一切,但如果就這麽說,說明你是個很枯燥的人,而且俗不可耐,我決定以另一種方式來表達:當你有穿內褲的習慣時,你會不能理解不穿內褲的感覺,可是如果你嚐試不穿內褲直到習慣,你又無法理解穿內褲的感覺。總之你總能習慣你現在所做的,忘記正在遠去的,我把這叫做內褲互補定理,除了少數像老四這種一根筋的木頭,這個定理基本上是適用的。
可是這個定理卻毀了我的二顧茅廬。這就和開車是一個道理,你開對一千次也沒什麽效果,可是開錯一次就足以致命。我隻能寄望於第三次。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老四,你想在工地幹一輩子麽,你的未來不在那裏。”
“你說在哪裏?”
“在這裏。”我掏出記事本,那裏麵至少有十種適合老四發展的方案。
“白天打劫,晚上做鴨,怎麽樣?”
“不行。”
“要不白天做鴨,晚上還做鴨。”
“強度太大。”
我看得出來老四的態度有所鬆動,至少他沒有反對我的主意。
我需要一瓶好酒來慶祝老四這個思想上的轉變,而這個時候,侍者送過來一瓶紅酒,從侍者的表情判斷我知道這是一瓶好酒。我們順著侍者的手指,目光落在一個容貌驚人的女士身上,顯然這是一個風韻尚存的中年女人,初步估計,四十歲左右。也許我估計年齡並不內行,但她的身份顯然不簡單。人說女人三十如虎,那麽四十歲的女人如什麽呢,應該如老虎吧。
老四不幸被這個母老虎點中,而她的資本除了錢還有信用卡。
我為老四慶幸,能被這樣一個不尋常的女人點中,需要非凡的魅力,而老四做到了。
當晚一輛豪華但饑渴的轎車載著一對男女在霓虹燈下遠去,車輪輾過的街道被曖昧了。
10.
沒錯,那晚確實有一對男女在燥熱的空氣中離去,而其中那個男性,就是我。
那個四十歲的女人,這樣代號似乎太長,不如叫她老虎。我在去廁所時老虎向我谘詢了領老四出台的可能性,我忘了我們是在廁所門口偶然相遇還是我誤入了女廁,總之我們聊得很愉快。當時為了證明我和老四的修養和身價,我用英文回答她,“no problem”。但是老虎和我共同的夢想被老四無情地敲碎,就好像守身如玉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一樣,老四極其愚蠢的貞操觀使他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好機會。機會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我慶幸自己有這個經驗,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一個女人如果不漂亮,就必須學會風騷。一個男人如果不強壯,就必須學會下賤。所謂緣分就是在你遇到合適的人時,你在思想和肉體上都已經做好了準備,並有足夠的經驗駕馭和維係。這是我近二十年來一直在等的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我少奮鬥二十年的機會。我在那有限的時間內釋放了自己全部的風情,終於用我的氣質和修養打動了老虎那顆破爛的心。老四目送著我們離開,我知道他心中有一些失落,但我以自己的身體成功捍衛了他的貞操。
老四對我的影響在於,本來我隻想成為皮條客,可他的拒絕卻使我成了鴨。我一直認為鴨這個詞很難聽,我覺得與二奶遙相呼應,叫我二爺比較合適。
要征服一個女人,一定要從精神上征服。有句話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我把這句話活學活用,變成老虎征服商場,我征服老虎。我沒有想到一個四十歲的女人竟然可以這麽嫵媚,我的心似乎都醉了,我知道她比我更醉。她決定把公司冠到我名下,讓我出任總經理,這樣她得以輕鬆的去享受生活。她對我的評價是“你辦事,我放心”。我的巨大的價值終於被發現了,重要的是,我已經開始在實現著這個價值。
總經理,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職業,就這樣被我得到了。我簡直激動得想找個地方偷偷的哭一場。
11.
有一天我突然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一個仙風鶴骨的算命先生。我要他給我算一命,他不肯,無論我給多少錢都不肯。我在他門前跪了三天三夜,因為我實在太想知道自己的命運。老人被我的虔誠打動,告訴了我我的命運,他說這本是天機,他本不應該泄露,他說他告訴我之後希望我能碰到貴人來扭轉命運,因為我的命運是我會自殺。
我從夢中驚醒,發現我渾身濕透。老虎不在身邊,她去歐洲旅遊了。
這個夢就仿佛脊椎裏有根鋼絲或者屁股上拖著個尾巴一樣令我不自在。
有一天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人來找我,她是馬麗娜。馬麗娜問我可不可以找到老四,我突然發現,如果不是馬麗娜提醒,我已經忘記了老四。我當時正心煩意亂想也沒想就把老四手機號給了她。種種跡象表明,一件死灰複燃的愛情正在發生。據說在一次打黑運動中柳清一夥被掃蕩了,馬麗娜再次恢複自由身。她打電話問老四,你還愛不愛我,老四說當然愛。馬麗娜現在全身散發著成熟少婦的韻味,少婦和中年婦女是有很大區別的,這令我不得不感歎。想到了老四,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我擔心他再做錯事。
這是一個涉及到愛情與麵包的問題,即使馬麗娜回心轉意,可你老四拿什麽養她?享受慣了的女人是無法吃苦的,千萬不要相信愛情能戰勝一切,如果老四你被這瞬間的感動衝昏了頭腦,以你在工地幹活的身份不出一個月她就會又飛走,所以老四你需要冷靜。
老四用沉默認同我的觀點,也許他也意識到,要和馬麗娜在一起,他需要一份體麵的工作,穩定的生活。機會來臨時,如果你把握不住,你就無法再怨天尤人,隻能怪自己準備不足。可是現實情況就是,老四現在沒有體麵的工作,他甚至一無所有。是的,如果沒有我,他真的可以說是一無所有。
那晚的夢令我改變了對很多事情的看法,我沒有想到我的命運是自殺。我開始覺得一切索然無味,於是我做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決定。我決定把我擁有的一切讓給老四,是的,作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處男,他和馬麗娜的事多次讓我感動得痛哭流涕,他應該得到馬麗娜的愛,他也應該有保護馬麗娜的資產和事業,我為自己的這個決定而興奮。
很快,那個公司就成為老四的產業。看著西裝革履的老四和妖嬈嫵媚的馬麗娜在一起,我的心在滴血並笑著。
我們都為成長付出了多少代價啊,也許現在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算命的說我會自殺,可是我沒有,也許是因為我碰到了貴人。
一想到那個夢我就會頭皮發麻,有時候我感覺那根本不是夢,而是活生生的事實。
老虎去了歐洲旅遊,就再也沒回來。而她的那個公司,是一個負債累累瀕臨破產的公司。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公司破產的同時卻讓銀行賬戶飽滿,她想讓公司在我手上破產,讓我一輩子背上巨額債務。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理解中年婦女的思想,她為什麽要選擇我,一個年輕善良智慧深刻又有點懦弱的男人?而我又選擇了老四,因為他是我唯一可以選擇的人。
沒事的時候,我會繼續思考老四留給我的那個深刻問題,到底是性格決定了命運還是命運決定了性格。而到底是捍衛貞操更重要還是捍衛青春更重要。每次看著夕陽西下,我就忍不住傷感。
離開蘭州之前,我最後一次來到公主理發。
“給我剪個光頭,亮點的。”
“你確定要剪?”姐姐用試探的語氣。
“當然確定。”
Cool attitude, making no apolog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