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九---(十九)
(2007-05-06 13:18:46)
下一個
1.
五月二十四號,強哥去上海簽證,結果順利通過。看著護照上的簽證,強哥無法不感慨萬千。拒簽和簽過的差別隻是章打在不同的地方而已,而這麽微小的差別,卻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強哥馬上要破費了,因為請客是必然的。
想想去年全班就隻有他和蕭十九兩個衰神沒有拿到簽證,而現在自己已經拿到,蕭十九卻注定再一次拿不到了。蕭十九會變成什麽樣子?他的未來會如何?強哥知道,蕭十九就算再能折騰,如果不能平靜麵對,都可能走向另一個極端。
強哥也許還對蕭十九抱有一線希望,他並沒有急著慶祝,他想等到二十七號。
轉眼就到了二十六號,對強哥來說就好像一個朋友的死刑日期又近了一天。荊有情來找他時,兩個人都無法高興起來。
“我湊足了兩萬塊錢。”荊有情低聲道。
“在哪弄的?你不是說不用家裏的錢了麽?”強哥道。
“我賣了一些東西。”荊有情道。
“恐怕來不及了。”強哥道。
“沒有什麽不可能,至少我們應該試試。”荊有情道。
“但這不隻是兩萬塊錢那麽簡單。”
是的,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並不是說有了兩萬塊錢就可以把人領出來。而且時間也來不及了。雖然荊有情把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掉,雖然他和強哥都盡了最大的努力,他們能做的隻有眼睜睜看著,眼睜睜看著蕭十九人生的重大轉折點在看守所裏度過。
二十六號的夜 晚之後是二十七號的白天。當二十七號最終也過去,強哥心中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有時候你堅信還有希望隻是因為你不願承認殘酷的現實,不能接受希望破滅的現 實。現在二十七號已經過了,再不情願接受也要接受,再不願承認也要承認。生活本就是很殘酷的。但為什麽這種殘酷這麽青睞蕭十九呢?
強哥沒有再 想,二十八號,強哥的慶祝宴還是舉行了。憑借強哥的超強人氣,來的人很多。和老二婚禮相比,人隻多不少。大學裏沒有人沒受過強哥的恩惠,也沒有人和強哥紅 過臉。而這些人基本都在本校讀研,所以全部到場。要說多出來的人,那是因為又有新人找到女朋友,比如,包子花滿羅就帶了另一個包子來。
在一家三星級 酒店擺五桌是一件很有麵子的事情,何況強哥還是慶祝拿到了簽證。蕭十九不在,就沒有人能和強哥拚酒了。隻是大家的車輪戰也有夠強哥應付的。當然強哥是來者 不拒的,他一杯杯地表演著快速喝酒大法,一仰脖就是一杯。通常這樣的場麵都是能喝酒的坐在一桌,有些人敬完酒就隻顧吃菜了,最後還是那些喜歡喝酒的人在 喝,所以喝醉的都是能喝酒的,或者說喜歡喝酒的。荊有情和阿偉和強哥在一張桌。他們喝酒,他們來者不拒,但強哥的臉上笑得很勉強,阿偉的臉上就根本沒有笑 了。
飯吃到一半,酒喝到半酣,在強哥還沒咋地阿偉已經滿臉通紅時,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當強哥看到這個人時,酒杯差點掉在桌子上。沒錯,這個人就是蕭十九。
蕭十九臉上的滄桑大約增加了百分之二十,胡茬長了百分之十五,變老了百分之三十。他表情嚴肅,徑直走向強哥,擁抱,互相拍打了對方的後背一分鍾,然後是擊掌相慶。
“你去簽證了麽?”兩個人在擁抱的時候強哥問蕭十九。
“去簽過了。”蕭十九說。
“是去簽過了還是簽證過了?”強哥問。
“簽證拿到了。”蕭十九說。
強哥感到由衷的高興,甚至比自己拿到簽證還高興。強哥甚至有點想哭,在那個時刻。天下本無事,可我們偏偏都是性情中人。
“蕭十九簽證過了!”強哥是大喊著說這句話的。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蕭十九身上,走了半年,蕭十九看起來有點陌生。他至少應該說點什麽表示一下吧?他會說什麽呢?他還像以前那樣輕鬆嗎?他還像以前那樣放肆嗎?
蕭十九倒上一杯酒,笑了,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所以他隻是笑。
他的笑似乎充滿了嘲諷,或者是在嘲諷自己,又或者是在嘲諷生活。
蕭十九走到阿偉旁邊,他還在笑,開心地笑。阿偉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映,因為他已經忘了自己還需要反映,他發自內心的高興在他臉上表現得一覽無餘,這種高興令他鼻子發酸,眼中濕潤。人說男人流血不流淚,但現在可不可以用我十斤血,換來流一滴淚的權利?
阿偉和蕭十九擊掌相慶,然後有一滴眼淚以一厘米每秒的速度從阿偉的右眼出發向下前進了一點五厘米。
荊有情也在心裏替蕭十九感到高興。隻是他們之間不需要擊掌,也不需要擁抱。
人世間並不是沒有美好的東西。可是蕭十九是怎麽出來的呢?如果是有人搭救,又會是誰呢?
2.
是林風。
蕭十九當時發 了兩條短信,一條發給阿偉,一條發給林風。是被打,還是先動手?如果是平時,蕭十九也許會選擇被打,然後去住院,他覺得自己本該受到懲罰。但那天不是平 時,他馬上就要去上海簽證,他不能倒在醫院裏,而那個男人的架勢讓蕭十九感到,如果不還手,他是決計不可能準時出現在上海的。於是他選擇先動手,進看守所 至少人還是完整的,他決定賭一把,賭有人能把他救出去,在他簽證之前把他救出去。他給阿偉發短信隻是為了在裏麵能抽到煙,而他求救的那條短信發給了林風, 似秋的男朋友林風。
警車到,一個 去了醫院,一個去了派出所。蕭十九也許慶幸自己有過經驗,也許慶幸自己真的喝醉了。在派出所,他一句話也不說,也不認罪,他隻是醉倒,醉得不能說話。第一 次麵對警察的人可能沒幾分鍾就說了實話,但有經驗的匪徒會知道,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的道理。蕭十九屬於這一類匪徒。而且他需要時間, 他要等。他挨到了第二天,林風來了。
“到底為什麽打架?你們到底誰先動的手?別想耍無賴,裝醉。”
蕭十九不說話。他隻是眼神直直地看著地麵,警察不可能看懂的眼神。
“不是他先動手。”林風在這個時候進來了。“不信你們可以到醫院去問那個人。”
蕭十九沒有抬頭,就仿佛進來這個人他不認識,他的目光依然那樣直地看著地麵,仿佛世界隻是一維的。
林風把名片遞過去,說道:“我是他朋友,這是我的名片。打架這種事一天也不知道發生多少件,你們當警察的真夠辛苦,工資還不高。我看不如通融一下,大家都方便。”
林風接到蕭十九的短信乘晚上的火車趕了過來。先到醫院恐嚇了那個被打的男子,又來派出所通融,辦事效率不可謂不高。結果,蕭十九拘留十五天改成拘留一星期,也就是二十六號出來,簽證的前一天。
3.
蕭十九終於沒有走向深淵,現在簽證已拿到,他也想收拾收拾回家看看了。這時阿偉來找他。
“小美想見你。”阿偉對蕭十九說。
蕭十九道:“他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阿偉道:“我告訴她的。”
蕭十九沒有說話,掏出一支煙點上。
阿偉道:“晚上十點黃山路上彩蝶軒三樓。”
蕭十九道:“我不答應你就沒法交差?”
阿偉道:“不是,這次是我主動安排的。是男人你就準時出現。”
蕭十九不說話,吐了一個煙圈。他轉問強哥:“你說我應該去嗎?”
強哥道:“你既然這樣問,就說明你想去。”
蕭十九道:“我真的想去嗎?”
強哥道:“至少這次沒人會找你打架。”
晚上十點,彩蝶軒三樓。人很少,少到隻有一個人。小美坐在那裏,漂亮但憂慮的小美。
時間指向十點整。阿偉說他會來,為什麽還不到?
時間指向十點十分。小美流下眼淚,他為什麽不肯見我?
時間指向十點二十。或許他路上耽擱了,我再等十分鍾,我發誓我隻等十分鍾。
時間指向十點半。小美擦幹眼淚,她閉上眼睛祈了一個願,下樓。
在櫃台結完帳,一杯珍珠奶茶,她最喜歡喝的珍珠奶茶,也是最苦澀的珍珠奶茶。結完帳,一切就結束了,不抱任何幻想,不再傻傻地等,不再為他流淚,不再活在回憶中,也將不會再喝這麽苦澀的珍珠奶茶了。
彩蝶軒裏溫馨的氣氛烘托著醉人的音樂。
“不懂愛恨情仇煎熬的我們,都以為相愛就像風雲的善變。相信那一天抵過永遠,在這一刹那凍結那時間。”
4.
“你為什麽沒有去?”阿偉很激動地問蕭十九。
“我去了。”蕭十九臉上也很嚴肅。
“可是她沒有看見你。你為什麽答應我了卻不去?既然不想去又為什麽答應我?你是不是男人?我想我是看錯你了,我以為你是敢愛敢恨的人,沒想到你這麽懦弱。”阿偉甚至是氣憤,氣憤蕭十九說到做不到,也氣憤他答應小美的事情沒有做到。
“我確實去了。”蕭十九不想爭辯,他隻有這一句話。他隻有默默聽阿偉對他的責備,很接近事實的責備。他知道阿偉不會原諒他了,小美就更加不能。可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確實是十點整到達彩蝶軒的,但他上了三樓,卻沒有人。
強哥在一旁沒有說話,他又偷偷拿起蕭十九的手機,把時間調了回去。
是的,強哥把蕭十九的手機調慢了半個小時,所以當蕭十九到達彩蝶軒時正好是十點半。
也許在他上樓那一刻,小美正在櫃台結賬,但他們錯過了。
這次錯過,就永遠錯過了。
但即使強哥沒有把時間調慢,他們就能不錯過嗎?
既然注定要錯過,又何必多一次痛苦的記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