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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南社(十八 )丁香花妍憶故人 - 蔡小麗

(2009-06-21 13:18:48) 下一個

—— 南社百年追憶母親陳綿祥

淡淡紫色的丁香花又一叢叢綻放,香氣四溢,引來蜂蝶無數。母親愛丁香,愛白蘭花,每日澆灌年年花妍。丁香,白蘭猶在,母親卻早已離開我們數十年了。但她音容笑貌栩栩如生,永遠留在我們兒女的記憶中。

母親陳綿祥女士,江蘇吳江人,又名馨麗,亨麗,為南社社員。其父陳去病是中國近代文史學家,愛國詩人,畢生追隨孫中山先生辛亥革命的忠誠戰士。一生光明磊落,同誌落難,每每不顧安危挺身而出,秋瑾被清廷所殺,他為她料理後事,成立秋社,地址在今杭州香格裏拉對麵草坪上, 80 年母親自北京返杭州還有詩一首:

過秋社有感:

重來舊地此徘徊,誰向西湖問劫灰,

辛苦半生無遺跡,不堪興慶有餘哀。

翠柳長堤拂水濱,無邊風景正媚春

秋心樓閣今何在?芳草淒迷不覺新。

母親幼年喪母,故而內心深處有悲有痛時時隱現,

如在題秋庭晨課圖。

醰醰書味憶兒時,

一念勤勞淚欲

我亦人間無母者,

天涯何處白雲思。

幼小失母唯以書、詩為伴,父親百尺樓滿屋的詩書是她的精神的寄托和食糧。澹泊寧靜的書屋是她的情之所托,而她父親著作更是她的所愛,她讀的是江南名校,如小時的麗則女學在江南一帶頗有名氣,重教育質量,重女生靈魂心靈的塑造,尤其重女性獨立之培養。而同裏是魚米之鄉,水之澤國,人傑地靈,出了許多江南才子。她天資聰明,過目不忘,能背能記,背誦如流。記得她講過,在童年有一年暑假,她手裏拿著書,嘴裏念著,邊走邊念,走進了老屋,一腳踢在一條蛇身上,她連蛇都不看見隻看書,可見她的專注。

童年就與詩結緣,當年的詩書之家,學校的詩書環境,父親周圍眾多的文人雅士,這種耳濡目染為她的詩詞創作創下了獨特優越的環境。而與父親常相伴,父親是一個激情四溢的革命家兼詩人,她亦隨父參加了許多革命活動與聚會,曾作過南社的秘書。她早熟,家中是大姐,各方麵都能獨當一麵。是其父親的得力助手。

80 年她回故裏,重返蘇州作詩道:

清明時節虎丘行, 拜謁先塋三代人;

細雨忽來留影去, 蓼茂慶篇不須吟。

文字功成信有期; 當年南社會於斯。

冷香閣上窗前坐; 一杯清茶好作詩。

母親對詩歌酷愛如同她的生命,一輩子,在她的枕邊總是放著小本,寫滿了她的詩,有時床邊沒有紙,她就用幾張白紙訂成一個小本子,上麵寫滿了她的詩句,詩句記錄了她一生的喜、怒、哀、樂,年年月月日日如此。她一生有無數的詩詞,可惜,滄海桑田,世事多變,許多詩文已流失。嗚呼!在我處唯一保留的是她早年詩集:秋夢館詩賸,是用百尺樓叢書的紙本抄寫的,這本蒼老的詩集用娟秀工整的毛筆字抄寫的,字字中亦散發出當年的浩氣。詩中記載了她參加南社時的一些社會的交往,也記錄了與柳亞子長長的詩文交往,她與柳亞子交往了一輩子,柳亞子過後,凡是出版亞子詩集的難題,柳亞子的女兒無非總是會打電話來問亨麗婆婆。這是後話。與南社的葉楚傖也有長長的詩交往。詩中記錄了蘇曼殊的吊唁等。他早年學蠶桑,後去日本也是學蠶桑。她住萱野老人家,還在日本考察;有詩記錄了當時的種種情況,詩集中提到,大阪造幣局,鍾淵紡織工廠,中山太陽粉廠,八幡製鐵所,均是她當年出國留學與考察的情況。是她年輕時為孫中山先生民生思想,實業救國,為百廢俱興的民生添磚加瓦。考察是葉楚傖指派的,葉楚傖當時也是南社重要人員,他的詩文也是出奇的好。

在日本留學期間,她認識了搞科學的父親,這改變了她的一生,她成了一個科學家的夫人。她為父親寫過非常多的詩,父親過後,她寫到

病中不忘黨國恩,聯誼未成對榻論,

可貴精神還在世,不知何處去招魂。

米鹽瑣屑複如何?我待無心聽自過,

隻恨啼蟄秋月夜,有誰為我撲飛蛾。

……

媽媽在東京見到父親,後結婚,生子,自社會中陷遁,而成全父親的教育與科學事業,自己管柴米油鹽家務事,她持家十分細致,每日記賬,天天如此。每日的開銷記得清清楚楚。

父親寫書,她抄書,幹了一輩子。

在八年極艱苦的抗日戰爭,我家從杭州隨浙大南遷往都勻,宜山,最後西遷到貴州湄潭,條件再艱苦,她始終帶著她父親的詩集,把它們放在一個舊的竹籃子裏,上麵用很細的繩子紮起來,當時浙大的文學係,還經常出現她的身影,常常出去聽課,回來寫詩,她的詩亦常常受到教授們的讚揚。她與浙大許多老教授也有詩詞交往。蘇步青就是其中之一。

為支持敵後辦教育,為民族的將來儲備人才,在當時師資極度缺乏,生活又艱苦,僅賴燈心草油燈照明的條件下,他與貝時璋夫人,談家楨夫人義務辦學,走上講台。

而當夜深人靜,一日工作忙完畢,她與父親忍著轆轆餓腸以吟中國古詩來排遣,一首接著一首的唱,媽媽操著好聽的吳儂軟語與父親低沉的聲音溶合在一起,聲調隨著詩韻時高時低。我在睡床上聽他們吟唱著日寇入侵,國破家亡,那種傷感與惆悵隨著詩歌的陰陽頓挫,唱出了國難當頭知識分子那種愁苦的心情。窗外淒風苦雨,他們聲聲唱出民族 顛沛的 流離淚。

母親寫詩,從不翻其他人的詩作,她就是順其自然一氣嗬成,以不造作,自然,坦誠;藝術語言高超,詩中的情景一下子抓住人心,亦收到心靈之震動。我想她是一個有造詣、有才華的女詩人。

她在臨終前囑咐我在她的墳上刻上女詩人陳綿祥。我如了她的願。詩與她永相伴。

白蘭花,丁香花又開了,我又在朦朧中見到母親穿著她素雅細微至極的淡藍,淡灰 … 小花合身的中裝,衣服永遠燙的很挺,整整齊齊,浮現在我的眼前,她永遠散發著淡淡江南女子的幽香,她微笑著,隨著花香陣陣、隨著雲霞飄然而去,長空中響著她那動聽的詩曲。

蔡小麗 2009-6-3 於西子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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